清晨。
第一道陽光從窗戶灑進來,方偉峰下意識的動了動眼皮,一間熟悉而又陌生的房間展現在眼前,老式陳舊的書桌,上面還用黃色的油漆寫著『公安-10號』幾個小字,書桌的角落擺放著一盞90年代的拉線檯燈,一個少了一顆秒針的叮噹貓鬧鐘,一個老掉牙的收音機,早已經佈滿灰塵,周圍零零散散鋪放了十幾本書。
四周的牆壁上貼滿了明星的海報。
一間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房間,卻讓心志早已經磨礪得堅定的方偉峰呼吸都變得急促起來。
這樣的場景這些年,無數次在他的夢中浮現過。
一幕幕顯得真實而又虛幻。
手掌下意識的撫摸向周圍的牆壁,一陣冰涼涼的感覺從牆壁上蔓延出來。
「不是夢?」感受到那一股刺骨的涼意,方偉峰渾身一顫,聲音都變得有些尖銳,夾雜著一絲不可思議。
翻身跳下床,跌跌撞撞的衝向書桌,拿起書、檯燈、鬧鐘……每一樣都是那麼真實,彷彿《盜夢空間》一般,讓他已經分不清到底是現實還是夢,呆滯了足足半分鐘,將鬧鐘丟回書桌上,舉起手一拳打在臉頰上,劇烈的疼痛感讓他混沌的大腦瞬間清醒過來,眼淚順著臉頰滑落下來,有些單薄的身子微微顫抖起來,口中不斷喃喃:「是真的?不是夢?」
他清楚的記得,自己在不省人事之前,還在伊拉克的戰場上執行一項國家最機密的任務,因為被奸細出賣走漏消息,帶出去的整個排被美國鬼子的海豹特種部隊圍攻,大戰了三天三夜,跟隨自己的兄弟,一個接一個的倒在自己面前,一個排的人面對成千上萬的海豹,而且還是掉進的埋伏圈,他知道,今天是在劫難逃。
直到最後一個兄弟為自己檔了一顆子彈也倒在自己身前,他提起一把ak-47衝進了海豹部隊的陣營,臨死也拉了幾十個海豹成員墊背。
無數的子彈打穿他的身體。
三年軍營、兩年特種兵生涯讓他清楚的知道,這一次是真的要下地獄了。
只是他做夢都沒有想到,一覺醒來,竟然出現在自己的房間裡,牆壁上掛著的日曆清楚的寫著1992年8月6日。
「重生了?」方偉峰目光呆滯的望著牆壁上的日曆,足足發了半個多小時的呆,才不顧一切的衝出去。
他怕。
他怕這又是南柯一夢。
因為這樣的場景,十年來無數次的出現在他的夢裡,很多時候,他都分不清到底是夢境還是現實。
無數次的醒來,無數次的失望,在戰場上,受再重的傷,流再多的血,他也沒有掉過一滴淚,但是每次在夢中醒過來,他的臉頰都會掛滿眼淚,衝出房間,一個熟悉而又陌生的身影站在廚房。
背影如此熟悉,方偉峰有些沙啞、忐忑的叫,道:「媽……」
站在廚房準備早餐的徐星玥回過頭,一臉疑惑的望著方偉峰,當她看到方偉峰滿臉淚痕的時候,趕緊取下圍腰走過去,摸了摸方偉峰的額頭,一臉關切的,道:「小峰,怎麼了?做噩夢了?」
方偉峰直接撲進徐星玥的懷裡,感受到母親的氣息,眼淚不停往下掉,在他的記憶中,今年的徐星玥才三十六歲,就在今年,自己父親先被砍斷雙手,還沒有康復,又被陷害入獄,母親為了打通關係,帶著自己挨家挨戶的上門找親戚借錢,吃了無數次的閉門羹,再聽到自己父親在獄中自殺的消息,整個人受不住打擊,一夜之間就白了頭,才三十六歲的人,變得好像五六十歲一般,拖著病體,照顧了自己幾年,最後還是撒手人寰。
徐星玥見方偉峰越哭越厲害,哭笑不得的,道:「你這孩子,做個噩夢都會哭成這樣?」
方偉峰直起身子,擦掉臉頰上的淚痕,笑著,道:「媽,我沒事,就是突然很想你。」
「傻孩子,是不是又在學校被欺負了?」徐星玥一臉怒容的,道:「等你爸忙完這段時間,就讓他去一趟你們學校,好好說道說道一下你們學校那幾個經常欺負你的壞孩子。」
「沒事了,媽,」方偉峰臉一紅,他清楚的記得,當初自己性格懦弱,別看是一個公安局長的少爺,隨便跳出來幾個人都敢欺辱自己。
「哎……」徐星玥歎息一聲,摸了摸方偉峰那張輪廓分明的臉頰,道:「小峰,你幾年都十五歲了,不是小孩子了,要懂得保護自己……」
「媽,你放心吧!我不僅會保護自己,還會保護你和爸,不會讓任何人欺負到你們的,」方偉峰一臉堅定的道。
徐星玥搖搖頭,沒有當真,自己兒子是什麼性格她很清楚,不要說保護人,就算個頭和他差不多大的小女生都敢騎在他的頭上作威作福,這一點徐星玥也是看在眼裡,急在心底,沒有辦法,誰讓自己兒子天生性格就軟弱,對方偉峰的話也沒當真,將熬好的皮蛋瘦弱粥放到桌子上,道:「去書房叫你爸他們出來吃早餐,也不知道這些天都在忙什麼,老是通宵通宵的說個沒完,還有,你馮叔叔也在,禮貌一點,要知道叫人。」
「知道了,」聽到徐星玥的抱怨,方偉峰自然知道是什麼事,一轉身,臉色就變得陰沉起來。
徐星玥不知道,但是重生回來的方偉峰卻清楚,他父親是清河縣的公安局長,清河縣下面有十幾個鄉鎮,全部都歸清河縣管,而清河縣又算是一個南方邊遠的貧困山區,都說窮山惡水出刁民,不光是清河縣,下面那十幾個鄉鎮,橫行鄉里,魚肉百姓的惡霸不少,而自己父親又是那種鐵骨錚錚的警察,自然看不慣這些為非作歹的人,再加上還有一個縣長馮寶華和自己父親是莫逆之交,更是讓自己父親鐵了心要將那些惡霸繩之於法。
而這一次就是清河縣下面兩個鄉鎮為了水源問題,開始是謾罵,到後面發展成上千人大規模的械鬥,父親的性格是剛正不阿,不知道這一次的事情是專門針對他的,就在他出面制止的時候,鄉民的情緒突然被人挑起,自己父親的兩隻手也在械鬥當中被廢,如果不是自己父親的幾個心腹,恐怕當場就會『意外身死』,而就在父親養傷的時候,公安局內部也發生大規模的調整,幾天時間,父親就被完全架空,然後再遭陷害,鋃鐺入獄……
走到書房,敲了敲門,就聽到父親方品良那中氣十足的聲音,道:「進來。」
深深吸了一口氣,推門進去,已經闊別十年沒有看到父親,再次看到父親意氣風發的樣子,方偉峰眼眶也微微變得有些濕潤,不大的書房,煙霧繚繞,坐了十幾個人,最上座的就是自己父親的莫逆之交,清河縣的縣長馮書華,下首的就是父親在公安局的心腹。
「爸,馮叔,吃早餐了,」方偉峰一臉笑容的,道。
看到自己這不成器的兒子,方品良沒好氣的,道:「知道了。」
「老方,對你家小子就不能和氣一點?」馮書華搖頭笑,道。
「哼!」方品良冷哼一聲才恨鐵不成鋼的罵,道:「和氣?都他媽說虎父無犬子,真不知道我方品良怎麼就生了這麼一個東西,上次去他們學校,這畜生被一個比他小的女生,當眾甩耳光,最後還在操場上跪了一個小時,他們老師問他臉上的傷是怎麼回事,你猜他怎麼說的?」
「怎麼說的?」馮書華哭笑不得的點燃一支煙問,道。
「這小畜生說摔的,氣得老子差一點沒把他槍斃了,」方品良越說越生氣,一巴掌打在書桌上,震得煙灰缸直接掉到地上。
馮書華將地上的煙灰缸撿起來,才一臉正色的,道:「小峰,男兒膝下有黃金,就算打不過,也不能夠給任何人下跪,男人只能跪天跪地跪父母,你記住,只要著清河縣有你馮叔叔在一天,就算天塌下來,你馮叔和你爹都會給你頂住。」
「對啊,小峰,我不是把我尋呼機的號碼給你了?要是被人欺負打不過,直接打尋呼機給我,」方品良的副手秋鳴一臉痛心的,道。
「……」
聽到十幾個人輪番上陣,七嘴八舌的教訓自己,如果是以前的方偉峰,恐怕早就嚇得癱軟在地上了,而現在的方偉峰,不要說只是一頓思想教育,就算方品良真將配槍掏出來指著他,方偉峰恐怕連眼皮都不會顫一下,摸了摸鼻子,有些意味深長的笑,道:「那好,以後誰要敢欺負我,我就拿刀剁了他們的雙手來餵狗,到時候叔叔、哥哥們可得給我頂住。」
周圍的人都是一愣,都沒想到,一向懦弱的方偉峰竟然敢說出這樣的話。
方品良也是一陣錯愕,過了半天才冷哼,道:「他媽的,只要你真敢,老子就算不要這身皮都要把你保下來。」
「別,我還祈禱你這官越做越大,我也好安安心心當我的衙內,要是你都不當官了,以後誰給我擦屁股,」方偉峰說完也不理會幾人的錯愕,撇了撇嘴,道:「老媽還在等你們吃早餐,」說完轉身就走。
等方偉峰一走,馮書華笑罵,道:「老方,你家小子哪有你說的那麼差?」
方品良也是一臉狐疑的,道:「怎麼幾天不見,這小子就像變了一個人一樣,以前別他媽說敢調侃老子,看到老子就跟老鼠見了貓,一句完整的話都說不出來。」
「行了,真想把你兒子調教成殺手?」馮書華說完將煙頭按到煙灰缸裡,站起來,道:「等他高中畢業,考不上好大學,我就托關係,把他整到華南虎裡面去磨練幾年,就算是一個軟蛋,進入幾年,出來也是錚錚男兒。」
方品良點點頭,道:「這倒不錯。」
「弟妹能答應?」
「我兒子的事還能讓他說了算?」方品良眼睛一鼓,就看到徐星玥似笑非笑的走過來,臉色一變,趕緊笑著,道:「不過還是得商量商量,」說完拍了拍馮書華的肩膀,笑著,道:「走,老馮,吃完東西還得去開會呢。」
飯桌上。
方偉峰一言不發,靜靜的吃著徐星玥做的早餐。
已經有多少年,沒有吃過自己母親做的早餐了。
等吃完早餐,馮書華幾人一起走出去,徐星玥給方偉峰把書包拿出來,道:「好了,快點去上學,別又遲到了被你們老師罰站一個上午,還有,要是有人欺負你,就給媽打電話。」
聽到徐星玥的叮囑,方偉峰也是一臉尷尬的,道:「知道了,媽,」不過心裡還是暖暖的。
走出房間。
在他的記憶裡,自己家離自己上學的清河一中不遠,步行也就十幾分鐘的時間,在小賣部拿出五元錢,買了一包當時還算不差的『紅梅煙』和一個5毛的打火機,在學校門口,蹲下撕開包裝,抽出一支點燃。
雖然已經確定,自己的確是重生回到了十年前。
不過大腦依舊還有一些混混噩噩的感覺。
在特種部隊的兩年時間,每一個特種兵都學了很多的東西,除了殺人、追蹤、炸彈、排兵佈陣、甚至連政治這些都在強化學習,特別是快速鎮定,因為特種兵需要面臨的事情是各種各樣的,所以遇到任何的事情,一名合格的特種兵都會用最快的速度讓自己徹底的冷靜下來。
一支煙還沒有抽完,就看到方偉峰臉上已經浮現出一抹淡淡的笑意。
拇指和中指稍微彎曲一點,直接將手裡的煙頭丟出去,煙頭在空中劃出一道弧線,落到水溝裡,發出『撲哧』一聲輕響,方偉峰站起來拍了拍屁股,一臉玩世不恭的笑,道:「賊老天,既然給了我一次重來的機會,那些發生在我家人身上的悲劇,誰造成的,我就十倍還回去,想要動我老子,讓我做不成衙內,老子就讓他做不成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