簪刑(一)
我自己這才慢慢的踱到主座上坐下,看著殿裡跪著的幾人和算得上一片狼藉的大殿,皺了皺眉頭,我住的地方,難道都是要有血光之災的不成?
「白姑姑,陳公公,進來!」我冷聲喝道。
二人這才進了殿,恭恭敬敬候在我面前,我伸手捂著肩上的傷口,髮簪入肉,直抵肩胛骨,哪裡有不痛的呢?不過是咬牙強忍著罷了。
「把咱們碧霄宮的侍衛,宮女,內監什麼的都給我叫到殿裡來,看來,之前殺雞儆猴並沒有什麼效果,今天咱們還得唱一出!」肩上的疼痛讓我微微皺了眉,碧雲進來看我一眼又轉身出去了。
沒一會兒的功夫,殿裡就聚滿了人,黑壓壓的全是人頭,一個個恭恭敬敬的垂著頭斂著手站在我面前,大氣兒也不敢出,我一個個的看了過去,良久,才指著柳涵雁,道:「先把她給我拉起來,躺在地上看起來慎得慌。」幾個侍衛急忙上前把她從地上扒拉了起來,柳涵雁此刻有氣無力的站著,垂著手垂著頭,頭髮散亂,衣衫也有些不整,除了狼狽還是狼狽。
我指著殿門口處的兩個侍衛吩咐道:「你們去給我搬一個大缸來,越大越好。」復又指著另外幾個內監道:「你們去給我抬水去,把那水缸給我裝滿熱水,要滾燙滾燙的,快一些。」幾人唯唯諾諾答應著下去各自做事,這麼幾次下來,碧霄宮的人都知道,每每我這麼冷冷吩咐他們做事的時候,必定是盛怒之時,而那些惹得我生氣的,自然是不得好死的,所以,此刻,殿裡站著的其他的人居然有幾個在瑟瑟發抖,時不時的抬起頭來瞟我一眼,又急忙垂下頭,收回眼神。
我冷笑兩聲,道:「你們好好想想,在碧霄宮當差,我可有苛責虧待過你們?主子對你們嚴厲一些,便背後裡罵主子詛咒主子;主子對你們縱容一些,便夥同著外人來算計主子,想要主子的命!你們好好看看,好一個訪雲,當著一套背著一套,柳妃,巴結上柳妃了,自己卻落得這個下場!我今日便讓你們好好看看,勾結外人算計自己主子會是什麼下場!」說完,冷冷掃了他們一眼,眾人身子一縮,並不敢再看我一眼。
「白晴!」我喝道,「把她們頭上的髮簪都給我拔下來,咱們用處還多呢!」白晴恭恭敬敬的答應一聲,走到那二十來個宮女面前,伸出手去,嚴肅說道:「自己拔下來吧,免得我讓人動手大家都不好看!」她一個一個的從她們面前走過去,宮女們都戰戰兢兢的拔下頭上髮簪,或一兩根,或兩三根,統統交到白晴手裡。白晴收好了走回到我身邊,「娘娘。」我點點頭,「先放一邊吧。」
那兩個侍衛果然搬來一個大水缸,估計比司馬光砸的那個缸還大上幾分,能容得下四五個成人。兩人小心翼翼的放下水缸,退在了一邊候著,剛才那幾個內監正好提了水來,一桶一桶的往裡倒,我便撐著頭,皺著眉看著,以至於碧雲帶著張太醫進來的時候,我已經快要睡著了。
張太醫跟在碧雲身後,他身後還跟了一個小宮女。他衝我拜了一拜,道:「娘娘容老臣給娘娘把把脈。」此刻我面上早已多了幾分笑意,對於中醫方面的老前輩,我很是尊重的。伸出手去,他凝眉替我把了把脈,才慈祥的笑道:「娘娘身子比以往要好了些,肝氣得以疏解,是有好轉的跡象了。」我點點頭,「有勞張太醫。」她這才像我肩上看了過來,遲疑道:「娘娘這傷……」頓了頓,旋即道:「娘娘請到內殿,由幼藍給娘娘看看傷口,上點藥才是。」說著指著背後的小宮女說道。
我輕笑,問道:「這是張太醫的小徒弟?」他撫了撫花白的鬍鬚,笑道:「宮裡總得有幾個熟知醫理的宮女伺候才好,老臣看她也有幾分伶俐,便收做徒弟了。將畢生所學通通交給她,老臣也好告老還鄉。」我點點頭,心裡終究還是有幾分不捨,「什麼時候?皇上可允准了?」他打開藥箱,遞給幼藍幾分不同顏色的小瓷瓶,吩咐道:「這幾個藥,你待會兒替娘娘上,我教你的,你可都記下了?」幼藍接過小瓷瓶,點頭答是,他這才笑吟吟繼續說道:「老臣也收了幾個徒弟的,幼藍是最後一個,等她學成了,老臣也就能放心離開了,那時候,娘娘的身子交給她照拂老臣也放心。等過了這一陣子,老臣便去向皇上請辭,左右也就兩三個月的時間吧。」頓了頓,看向我道:「娘娘,您該好好保重身子,別小小年紀把身子糟蹋壞了,那就得不償失了。」他的一番話,句句都是關心的話語,在這個冰冷的皇宮,卻還有這麼一個老人,真誠的關心著我的身子,醫者父母心吧這就是。我確確實實不是一個合格的醫生,慢慢的,我親手殺死的人,將比我曾經救下的人還要多,這是何等的諷刺啊,李沐,你大抵是想不到我現今過得是什麼樣子的生活的吧?現在想想,在醫院裡的那些日子,卻要比如今來得真實,來得簡單。
我輕輕的笑了,發自肺腑,「張太醫,這一年裡,謝謝你。」他急忙擺手,道:「老臣惶恐,這是老臣分內之事。」我歎聲氣,「你分內的事,並不包括關心我的身子,關心我的安危……」他有幾分動容,感激道:「老臣不會忘記娘娘當初的活命之恩,若不是娘娘開口阻攔,老臣這條命,只怕早就沒了……」他頓了頓,道:「所以,老臣一直教導幼藍,一定要保護好娘娘您,算是老臣對娘娘的一點報恩吧。」
我搖了搖頭,輕聲道:「您大可不必如此,換做誰,都不會眼睜睜看著你丟命,我不過是白說了幾句話而已。」頓了頓,看向他,繼續道:「離開皇宮是好事,我該恭喜你。沒什麼能送你的,不怕太醫你笑話,眼下碧霄宮的情況你也都看著,就祝你出宮後能好好的安享晚年吧。」他躬下身去,「老臣謝過娘娘。」我擺擺手,「那您先這兒坐會兒,白姑姑,給張太醫上茶。我先進去讓幼藍處理處理傷口。」說完起身,往內殿走去,碧雲叫上幼藍跟了進來。
坐在床邊,碧雲才小心翼翼的幫我退去衣衫,衣衫早已經被凝固著的血粘在傷口上,碧雲輕輕的揭開,卻還是惹得我渾身一個激靈,那刺骨的疼痛再次襲上心頭。
「小姐,您忍著點,我再輕一些。」碧雲心疼的看我一眼,手上又輕了幾分。我咬咬牙,抓著她的手臂,道:「我能忍住,你用點勁。」「可是……」碧雲遲疑道。我扯了扯嘴角,輕輕拍開她的手,道:「還是我自己來吧。」說完,手上用勁,直接就把衣衫給揭了起來,痛得我眼睛裡溢滿了淚,咬咬牙,對幼藍道:「幼藍姑娘,那就麻煩你幫我洗洗傷口上藥了。」幼藍瞪大了一雙眼睛,滿是驚訝的看著我,良久吐出來幾個字,「娘娘,您不痛嗎?」我無力的笑了笑,「怎麼可能不痛,你若是不快點幫我清理傷口,我就該痛死了。」
「嗯,嗯,嗯。」她這才急忙淨了手,上前小心翼翼的查看我的傷口,「娘娘這是被利器刺傷的吧?傷口很深,好在及時止了血,並沒有什麼大礙,上點藥就是了。」我扭頭看了一眼肩膀,血淋淋的一片紅,只有傷口處血略略有些多,結成一塊一塊的小的血塊。她熟稔的幫我把傷口清理好了,上好藥,包紮好。碧雲找來衣衫我換上,這才含笑看向她問道:「你跟著張太醫學醫有多久了?」她面上愣了一愣,隨即答道:「兩年多了。」我點點頭,衝她繼續說道:「張太醫請辭還鄉後,你就留在我身邊,可好?」她面上閃過一絲驚喜,問道:「娘娘,奴婢可以嗎?」我摸了摸被她包紮的傷口,此時還隱隱有些微的痛意,點頭,「你願意,便可以。」
她扯出一個大大的微笑,燦爛得如同春天裡的暖陽。
由碧雲扶著重新回到大殿,張太醫便帶著幼藍起身告辭,水缸的水也差不多裝滿了,緩緩的向上蒸騰著白色的霧氣,一縷一縷……手不自覺的撫上肩上的傷口,含笑沖拉著柳涵雁的兩個侍衛道:「她還活著吧?」兩人急忙答是。我點點頭,指著白晴收上來的一堆髮簪對著陳懷德道:「陳公公,那就有勞你帶幾個人幫幫我的忙,我實在是沒力氣親自動手了。」陳懷德咬了咬牙,往手上吐了兩口唾沫,搓了搓,狠絕道:「娘娘吩咐就是,奴才都聽著呢。」
「很好,你們便拿著那些簪子,原模原樣的幫我扎回來就是,她扎我一下,你們便用每根髮簪扎她十下就好了,自己數著,可別扎得少了!」我淡淡的囑咐著,柳涵雁本來半耷拉著的腦袋突然就抬起來了,眼珠狠狠瞪著我,吐出一口血來罵道:「唐紫蘇,你好狠毒的心!」「毒?」我冷笑,「若是你們不處處想著要害我,我自然不會變成今日這個模樣!你可知道,我最初的最初,只想安安穩穩的呆在這宮裡,直到離開。」
「離開?」她疑惑的看向我,「離開?哈哈,唐紫蘇,你當真是傻子,既然進來了,如何還能離開呢,怎麼可能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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