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理睬他的詢問,鍾愛只一味的向前走。舒榒駑襻還未等走到小區主道,身後的車便追隨而至:「我送你。」
鍾愛已一個字也不想跟他講,視而不見,充耳不聞,任紅色跑車似影子一般跟在身後,她自顧自地走到小區外招手叫停一輛計程車坐了上去。
「東大醫院……」計程車起步不久,看後方里那輛依舊不緊不慢地跟著自己的車影,鍾愛又吩咐司機:「麻煩你把後面那輛紅車甩掉……」
四十左右的司機大哥先是看看後視鏡裡的車影,又看看後視鏡裡的鍾愛,笑嘻嘻地回道:「小姐,如果你能開著桑塔納甩了保時捷,我這輛車就白送你……」
鍾愛頓時語結,隨即再度對令狐夜惱怒:一邊與劉盈晗甜甜蜜蜜,一邊以「愛」的名義逼迫自己;一邊答應了劉盈晗早些回去,一邊又無事般的跟著自己,天下怎麼還有這種不知廉恥的人…彖…
回頭再看看不遠不近的紅色車影,鍾愛只覺礙眼至極,有心想讓司機滿城繞他,又惦記醫院裡的爸爸,終究忍著心中的氣,一路悶著抵達東大醫院。
下了車,不管後方是什麼狀況,鍾愛快步走向住院樓,直到電梯門緩緩關上,她急促的心跳才略微平息,旋即又懊惱自己,幹嘛要象躲鬼一樣的躲著他!
推開病房的門,鍾愛看見坐在病床前的梁凝正拉著昏迷不醒的爸爸的手放在她的唇前,目光迅速迴避,她裝作看向別處璋。
餘光觀察到一切已經恢復原狀,鍾愛才再度將目光投向病床處的兩人:「我爸爸怎麼樣了?」
梁寧的臉頰有些不自然的泛紅,口中訥訥地回道:「醫生下午為你爸爸檢查過,說他各項指標都很正常,如果沒有什麼意外,明天應該會甦醒……」
刻意忽視某些細節,鍾愛點頭答應:「噢。」
簡單聊了幾句,鍾愛讓梁寧回家,可她不時瞥向爸爸的不捨目光讓鍾愛心中再度五味陳雜,堅持著,她還是以照顧鍾貞為由最終將梁寧勸走。
病房內,又獨剩鍾愛父女兩人,安靜的空間,除了監測儀器不時發出的「嘀嘀~」聲再無其他,坐在病床前,看著爸爸昏睡的臉,鍾愛內心的苦澀如暴突的泉眼一般向上翻湧,深深地內疚與自責再度將她重重包圍……
不知多久過後,低沉婉轉的大提琴旋律自鍾愛的包內傳出,深吸口氣,鍾愛起身拿出自己的電話。直到看清上面的來電顯示,她才驚覺自己竟然忘記這麼重要的事情:「安德列亞……」
「愛麗莎,你在哪裡?……」遙遠的國度,機場內的安德列亞焦急不已,當天由菲律賓m市飛往羅馬的班機早已抵達,他卻遲遲沒有接到愛麗莎,向航空公司查詢過後方得知愛麗莎並沒有搭乘這架班機,生怕她出現什麼意外,安德列亞立刻電話聯繫鍾愛。
儘管遠隔萬里,安德列亞的聲音依舊醇厚動人,可鍾愛聽了卻只感委屈心酸:「我回中國了……」
意料之外的答案再加上鍾愛異樣的聲音,令安德列亞越發地心急:「怎麼了,愛麗莎,發生什麼事了?」
「對不起,事發太突然了,我沒有來得及告訴你,我爸爸突發腦溢血做手術,醫生說隨時都有生命危險,我放不下他,就立刻趕回國……」
弄清楚愛麗莎沒有發生危險,安德列亞略微鬆口氣,隨即又不放心地追問:「現在呢?你爸爸怎麼樣了?」
「經過手術,醫生說已經脫離危險,但他目前還沒有甦醒,不清楚引發後遺症的具體程度……」
「噢……那你暫時就先留在中國……」儘管極為不捨,安德列亞還是貼心的安撫鍾愛。
「是,我繼母不是職業女性,我弟弟太小,我父親發病前曾經委託我代為管理公司,所以在他住院這段期間,我不好置之不理……」儘管十分不願面對,但鍾愛還是做不到拋下這裡的一切輕身返回羅馬,尤其在得知自己才是造成這一局面的真正原因之後,她更加無法甩手而去。
「愛麗莎,你儘管放心地留在那裡,公司這邊我會安排……或者我幫你聯繫意大利這方面的權威專家,為你父親做進一步的會診治療……」成熟如安德列亞,永遠是鍾愛最堅固的靠山。
「謝謝你,安德列亞……」安德列亞對鍾愛無止境的關愛,唯有讓她更加的感激與動容。
結束與愛麗莎的通話,安德列亞站在人來人往的菲烏米奇諾國際機場大廳中佇立不動,臉上的凝重在白色頂燈的照耀下比通話之前還要更深幾分。不知為何,雖然他已知道愛麗莎無礙僅僅是回國照顧家裡,可隨著愛麗莎的失約,總似有某種本屬於他的物質在自己體內慢慢脫離,雖然這一感受看不見摸不著,卻令他極為不安,頗為不適……
半響,沉穩的安德列亞轉過身朝著機場售票處走去……
且說鍾愛剛放下電話,身後便傳來一陣微弱的聲音,回頭望去她簡直要抑制不住自己的激動:「爸爸……」
病床上,鍾翔雲剛剛睜開雙眼,便看到女兒激動的身影,儘管身體虛弱得厲害,他還是黯啞的喚出一聲:「愛愛……」
一聲「愛愛」讓鍾愛的鼻端沒來由的酸澀,聲音也幾近哽咽:「爸爸,你終於醒了。」
控制著自己激動,鍾愛將醫生請來為父親檢查,檢查的結果竟然是喜大於憂:鍾翔雲的語言功能基本未受影響,但右側肢體反應遲緩。醫生說這種情況已經屬於極為幸運的結果,只要積極治療並加以鍛煉,假以時日應該可以恢復到自理,說完以後醫生又隨口叮嚀鍾愛一句,與治療胃癌有禁忌或衝突的事項已經吩咐給梁寧,讓家屬之間一定要配合好。
鍾愛一時怔住:「什麼胃癌?」
那醫生立刻緊蹙眉頭:「你父親有十餘年的胃癌病史你不知道嗎?」
猶如當頭一棒,鍾愛被突如其來的信息震驚得呆在原地無法動彈:十餘年?胃癌?……
「醫生,是我沒有告訴她……」床病上,虛弱的鍾翔雲不忍醫生對著鍾愛的譴責目光,替女兒解釋道。
似對鍾愛很不滿,醫生依舊不依不饒:「年青人,子欲養而親不待,不要等到事情無法挽回,再追悔莫及……」說完,將怔愣著還沒有回過神的鍾愛撇下離開病房。
目光慢慢對上病床上的父親,鍾愛混亂的腦中一些奇怪的信息正在慢慢拼湊:十年前的遺囑……未卜先知的授權……十二年前恩愛的父母突然離異……
一絲絲一縷縷的信息努力拼湊,嘗試著結合到一起,可結合到一起的結果卻讓她怎麼也不敢相信:「爸爸,到底是怎麼回事?……」
鍾翔雲有些無力的垂下眸,嘴角仿似要牽出幾分笑意,只是那繃直的嘴角竟比哭還要難看幾分。
「爸爸,你告訴我好不好,你告訴我一切好不好……」視線有些模糊,鍾愛的喉嚨彷彿被什麼東西勒得緊緊地,連說話都極為吃力。
似是不忍面對所有的痛苦與自責,鍾翔雲黯淡的瞳眸緩緩地閉上,半響,才終於開了口:「這件事情,除了你梁姨,再沒有第二個人知道,我的本意是不捨得你媽媽為我痛苦難過,卻沒有料到反而因此害了她……
十二年前的春天,也就是我和你媽媽離婚之前,我在一次體檢中偶然查出患有胃癌,當時醫生說我的病情很不樂觀,只有大概不到兩年的時間。這個消息就像晴天霹靂一樣,爸爸怎麼都接受不了,可無論我又去過幾家醫院,檢查的結果都大同小異……
幾次檢查過後,我開始面對這個事實,既然終須一死,還不如提早面對。若論這世間我最放心不下的,便是你的奶奶和你的媽媽,還有就是你們姐妹倆……你也知道你奶奶二十幾歲開始守寡,含辛茹苦獨自將我撫養長大,而你媽媽那麼善良又那麼重情,如果讓她們眼睜睜地看到我離開人世……
所以我假借順從你奶奶的意圖與你媽媽離婚,就是想哄你奶奶高興的同時讓你媽媽怪我,恨我,不再愛我,這樣,在兩年之後我死去的時候她就不會對我這個無情無義之人痛苦難過,她就不至於痛苦到無法自拔,可是我怎麼也沒想到她竟然……」說到這裡,鍾翔雲終於哽咽得無法再繼續,緊閉的眼角緩緩滑下一道濕痕,順著流年的痕跡一路蜿蜒沒入白色紗布之中。
「……我和你媽媽離婚後,在一位權威專家的建議下由他主刀做了根治性胃大部切除手術,術後的護理由那家醫院的特護梁寧負責,因為當時做手術是瞞著你奶奶和你,所以術後未過多久爸爸就出院回家休養。為了護理方便,也為了不讓你們發覺,我將梁寧一併請回家,你奶奶不知真相,見我們兩個關係異於常人,以為她是爸爸新結交的女友,便偷偷問她,誰知你梁姨竟然承認我們是男女朋友關係,這讓你奶奶大喜過望,立刻催促我們成婚。儘管主刀醫生說手術很成功,但也不敢保證我究竟還能存活多久,最重要的是我心裡只有你媽媽,不願再娶,可你奶奶卻以不孝為由逼著讓我和她在一起……」
隨著爸爸的敘述,鍾愛的記憶回到久遠的十餘年前,父母離婚後不久,爸爸確實曾經消失過幾天,回來後身邊便跟著梁寧,當時年少的她還未從父母離婚的打擊中恢復過來便看見爸爸又領著別的女人回家,以為他這麼快就另結新歡,傷心之餘根本未注意他的狀態,直到今天她才知道原來爸爸一個人把所有的苦難全部悄悄地扛了起來,只因不捨他最愛的親人受到殘忍真相的打擊……
淚,如潮水洶湧,沖不去她無盡的悔意,只激盪拍打她自責的心靈,如果當年她能多關心爸爸,如果她能及早發現爸爸的異樣,一切,還會是現在的樣子嗎?……
「你奶奶被我狠心拒絕後,又去找你梁姨,而你梁姨也不知道是什麼原因,在那麼短的時間內竟然喜歡上我,並且明知我離過婚,還可能不久於人世的情況下依然執迷不悟。她得知你奶奶的想法以後主動來找我,說她願意嫁給我。可我心裡只有你媽媽,再加上不想貽害生者,我告訴她我與你媽媽離婚的真相後拒絕了她,她卻哭著求我說一切都是她心甘情願的,她說就當順從你奶奶的心願,她說只有我再婚另娶你媽媽才會死心,才會重新接受幸福……我承認我是自私的,在你媽媽與她之間,我毫不猶豫的選擇了你媽媽的幸福,哪怕是把你梁姨當成逼迫你媽媽忘記我的道具……於是一場寄托著我單方面希望的婚姻就這樣開始了……
可是我沒有料到我所有的決定都是個錯誤,我沒想到,離婚後你媽媽不但沒有怨我恨我,反而無法放下我,以至於三年後抑鬱成疾,一直到六年後溘然長逝。可是我,當初醫生宣佈只有兩年時間的我,卻一直活到現在,並且眼睜睜的看著你媽媽離我而去……
如果知道當初的決定是這樣的結果,我寧願用我這多出來的這十年時間換回你媽媽的生命,那種想要靠近又不敢靠近,那種眼看著最愛的人離自己而去,那種親手葬送自己愛人的痛苦,還有那種日日悔恨得無法自拔的煎熬,那種此生也無法原諒自己的折磨,愛愛你永遠也體會不到……」
伴著鍾翔雲乾澀的嘴辱無法抑制的顫抖,病房內的兩個人陷入濃濃的悲痛之中。淚水,自奔流就開始狂湧不息,鍾愛怎麼也想不到,如此深愛對方的父母竟然被宿命這麼硬生生的分開,他們有什麼錯,就因為爸爸深愛媽媽,不忍讓她面對愛人死去的打擊?就因為媽媽深愛爸爸,失去愛人後身心俱損?可是老天,你怎麼這麼殘忍?竟然讓一對如此鶼鰈情深的眷侶落得這般的淒慘下場……
平緩了一會兒自己的情緒,病床上的鍾翔雲繼續講下去:「這一生,我愧對你媽媽,愧對兩個女兒,愧對梁寧……因為我錯誤的決定,不但害死你媽媽,還害得兩個女兒對我心生怨恨,可我一點都不怪你們,是爸爸的錯,一切都是爸爸的錯……」
「不,爸爸,我不怪你,我一點都不怪你,是命運不公……」撲到爸爸的身上,鍾愛哭到無法自制,在弄清當年的一切,在得知事實的真相後,她已生不出一絲一毫責怪爸爸的心,一切,只因他們太愛對方,一切,只能怪宿命的殘忍……
「你梁姨是個好女人,這一點在結婚之前我就知道,這麼多年來她的溫婉賢良大度與包容讓我於心不安……她明知這麼多年來我心裡只有你媽媽,也從不表現任何不滿,如果不是她十餘年來的精心照料,也許我活不到現在,她付出的一切讓我對她,除了愧對,還是愧對……」
第一次聽爸爸談論梁寧,鍾愛已經拋棄對頂替媽媽位置的這個女人的成見,只要爸爸在有生之年幸福,只要爸爸不再受到內心的煎熬,她認為什麼都不重要:「爸爸,既然您擔憂自己百年之後媽媽寂寞孤獨,寧願她接受新的幸福,那媽媽也是一樣的,媽媽那麼愛您,她更不願意您每天生活在痛苦之中,媽媽的在天之靈一定期盼您能與梁姨幸福快樂的在一起……以後,您就專心保養自己的身體,不要再為任何事情勞心傷神……」想到爸爸公司的危機已成事實,鍾愛心中一陣愧疚,又繼續補充道:「還有藥廠和公司,您不如將股權拋售,安心和梁姨頤養天年……」
不知什麼時候,鍾翔雲已睜開雙眼,目光雖然虛弱卻透露著令人心驚的堅定:「公司,我是無論如何都不會賣……因為那是你媽媽的心願……」
隨著鍾翔雲的再次開口,他黯淡的眸子漸漸散發出異樣的光彩,就像是湖水因陽光的照射而瀲灩粼粼:「……你媽媽原本是學生物製藥,因為追隨我的原因不得不去了醫院,剛剛組建藥廠的時候她就對我說,讓我有機會再組建個生物藥廠,那樣,她就可以重新做她最喜歡的工作,當時我答應她,有朝一日,我一定會為她建一個生物藥廠……」許是思緒又回到現實,鍾翔雲剛剛還神采奕奕的眸子慢慢又淡了下來:「雖然你媽媽已經不在了,但是我答應她的事,一定要做到……」
目睹著爸爸情緒的起伏,鍾愛心中愈發的酸澀,因為是媽媽的心願,因為是爸爸的承諾,所以他付出再多也一定要實現,可是如果他知道……
突然,鍾翔雲想到什麼,立刻緊張的對上鍾愛:「令狐夜又找你了嗎?股份沒賣吧?……可是抵押債權馬上就要到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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