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幽城邊防的城牆之上。
燈火通明。
持續了兩個時辰的廝殺終於消弭。
所有的軍士們也暫時休整。
這是連日來游族夜間進攻最強烈的一次,甚至於某處的城牆都已經登上了游族的將領,幸而到最後仍是安然。
炎霽琛,沐清秋,付少清三人登上城牆,一一巡視而過。
在場的眾位將士大多都認識沐清秋和付少清,可看著一個陌生卻又是那樣俊美的人立在他們當中,而又似乎連一朝宰相都對那人恭敬頜首,大多就都以為是王爺之類的人物,軍心也極是振奮。而看著眾位軍士的樣子,沐清秋也知道這位皇帝的身份還暫且沒有讓城中大多人知曉。
只是看著城牆上的狼藉,沐清秋不由看向付少清,拭目而對,
……明日許便是會更加強烈的攻勢。
只是也不過才匆匆一目而過,沐清秋的視線裡就已經多了那個欣長的身影。
下意識的,沐清秋別眼往別處看去,付少清則是趕忙介紹起現在的城防編排。
視乎,沐清秋這才覺得頭頂上的壓力消減。
她知道自己之前在飯桌上說的那番話很是不太讓他還有付大哥喜歡聽,畢竟若是郎昆真的照著她所說的去做,那不出意外,未來數年,炎氏王朝的西北定會出現一個強大的游族,就猶如虎狼在窺。
若是到時候再挑起戰端,那就又不知道是多少人的性命喪失。
雖說她說完了之後,也有些後悔。可已經說了,就是覆水難收。
說句最不好聽的,就是時間倒流,再來一次,她還是會這麼說!
而於弭已。更何況當時她說完了之後,不就誰也沒說什麼,然後就繼續吃飯了麼?那現在他怎麼倒開始計較起來了!
小氣!
沐清秋暗暗的撇了撇嘴。
眼角看到前面一眾受傷的將士們正靠著牆角,相互攙扶著試圖往城樓下挪過去,在最後面的那個將士只一個人,扶著受傷的大腿一點一點的往下挪。
……
「我幫你!」
那名軍士只聽到耳邊一聲低呼,隨著似若清雅的氣息傳過來,身上就是一輕。
他詫異轉頭,但見扶著他的人眉目清秀,可頭上的烏紗帽簷卻是激靈的他的腿腳都差點兒軟下去。
「丞,丞……」
他的嘴裡還沒有低呼出聲,在他前面的幾個軍士就已經喊出來,「丞相大人——」
都知道丞相大人幾乎每日都會前來巡城,又親身探望受傷的軍士,卻沒想到丞相大人竟在此刻現身在他們身側,更還親手扶著他。
一時,就是連前面的那些受傷的軍士都停了下來,欣喜振奮的轉頭看過去。
沐清秋笑顏輕扯。
「現在是你們在為國流血,我扶著你們也是理所應當!快走吧!早點兒醫治,也好早些回來破敵!」
「是——」
齊聲高喝的聲音,激盪的沐清秋的心頭就是一熱。就是她剛才扶著的那個人想要掙扎,她也不許,硬是扶著他往城樓下而去。
可她也不過才走了兩個台階不到,身邊就已經有人過來,「丞相大人,還是讓我來吧!」
略有些尖細的聲音讓前行的那些軍士不由又是回頭。
這個聲音不似眾人的渾厚,很有些怪異的感覺。
沐清秋並不覺得,因為這個聲音對她而言,早已經熟悉的緊。
「你怎麼……」在這裡?
她問。
那人這會兒不是正看著幽城上下的城防麼?德寶不是應該貼身保護那人的嗎?
只是她的話也就是剛開了個頭,就看到德寶往她身後扭了扭頭。
沐清秋順著目光看過去,背後幾個台階之上,那個帝王正衝著輕魅一笑,「沐相,好快啊!」
明明笑的是那麼輕魅傾城,可話裡的陰沉還是讓沐清秋的背脊上寒了寒。最重要的是他正一步步往下走過來。
轉眼就到了她跟前。然後目光落到她還沒有鬆開某個軍士的手上。
沐清秋只像是被電到,立刻鬆手。
德寶早已經搭緊了那人,這才沒有造成某種不必要的悲劇。
「呃……」
沐清秋正要說話減緩下眼前這很是讓她覺得冷的形勢,卻還沒說什麼,那位帝王就已經先開口,「何守怡!」
誰?
沐清秋還在怔愣中,被德寶扶著的人就已經應聲,「在!」
呃——
沐清秋看看那人,又轉頭看向那位帝王。
他怎麼竟連這個普通軍士的名字也知道?莫不是他先前是什麼侍衛,犯了錯才被貶到這裡來的?
正琢磨著,他的聲音就又在她的耳邊微轉,「沐相失憶,不記得也應當,想當初還是沐相把他給貶斥到邊關來的!」
「……」
沐清秋頭皮上麻了下。再看向那人,不,那個何守怡就有些愧疚。
只是眼底的愧疚還沒有表達出來,何守怡就已經掙脫開德寶的攙扶,艱難的跪倒,「當初小人等鼠目寸光,不知丞相大人一心憂國憂民才有那般頂撞,幸得丞相大人不棄,教小人在邊城鍛煉三年,如今小人已經是百夫長,丞相大人恩德,小人沒齒難忘!」
說著,就是要叩首。
沐清秋忙過去扶起來,「過去的事情我都已經忘了,現在你受了傷,還是趕緊療傷要緊!怎麼樣?還能走嗎?……」
這關心的話還沒說完,她的一隻手就已經被帝王拉住,隨後,就在眾目睽睽之下,那位帝王吐出了一句很是清晰的字眼,
「沐相在躲著朕?」
「……」
就在他的這一句話之後,沐清秋還沒想到說什麼,先反應過來的就是沐清秋一手扶著的何守怡。
腿腳顫顫,剛直起來的身子就又是一軟,「皇,皇上——」
隨後,那些受了傷還沒有來得及下去城樓的一眾傷兵便是一連串的低呼出聲,竟又是先後要往地上跪下去。
誰能想到這個人竟是皇帝,竟是一朝帝王?
這當中更已經有軍士淚流滿面,低低嗚咽。
而城樓之上,那些守城的兵士們也都不約而同的叩拜,口中那句「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更是好似驚雷在幽城的城牆高處飄蕩。
餘音寥寥,直破天際。
莫約間,就連城樓下退卻油走的游族士兵們也好像抬頭往城樓的方向看過來。
……
沐清秋立在這一眾的呼聲當中,心頭只狂跳的厲害。
他拉著她的手不知道在什麼時候已經鬆開。
他站立的地方剛才還不甚明亮,可就在那一聲聲的「萬歲——」在空中飄揚的同時,他的週身一下子光芒萬丈。
他的臉上不過是她熟悉的淺笑輕魅。
他眼底的幽光仍是清湛深邃,可週身而來的凌然氣勢,卻在這一刻霎時高大起來。
穩若盤山。
——這就是帝王!
這就是帝王之勢!
不知不覺中,沐清秋也彎下膝蓋。
卻還不等叩在地上,面前高大的男人彎腰一扶,她的手再一次落到他的掌心裡。
他盯著她。
眸光深不見底。
「沐相,辛苦了!」低喃的聲音直入心頭。
……
……
接下來的半個時辰。
沐清秋幾乎就是在數不盡的震驚當中度過。
他拉著她,走過她之前每次巡城時走過的路段。
城樓之上,軍營之中,醫館之內。
每到一處,那震耳的「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的聲音就響徹耳際。
每到一處,都看到那些將士們感動的無以復加的面容……
每到一處,都讓沐清秋的心頭巨震。
——清,你還不明白……什麼是帝王!
耳際,朦朧間,好似回轉過他的這句話。
震耳發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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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於。
夜色深濃。
付少清還有一眾將領早已經告退,言明是要小心游族的夜間入侵還有白日極有可能的猛烈攻城。
皇帝的行蹤已經暴露,狼子野心的游族又怎麼會不趁著這個機會狠狠的打擊一下炎氏王朝的聲勢?
炎霽琛允了,獨獨留下了沐清秋。
言之是要和沐相商談國事。
……
屋內靜謐。
如塵奉上茶水,就退了出去。
沐清秋坐在柔軟的榻上,低頭喝著溫熱的香茶,耳邊上還沒有從剛才那激動的情形當中脫離開。
就這半個時辰之內,他的氣勢無時不是在她的腦中盤旋而過。
就像是那一世的國家主席「臨幸「民間,在某些人的眼裡只要能讓人看上一眼就覺得是祖宗八輩子的恩德,更不要說是這千年之前的古代,這帝王就更是猶如一面旗幟。
她知道史書上所說御駕親征的事情,她更知道他的出現會讓幽城處於兩種境地。
不是固若金湯,就是會被那個游族傾覆而滅。
只是既然他是有意暴露行蹤,那他定然是已經布下了戰略,確保不失!
所以,她也就沒有什麼可擔心的!
若是之前,她還是會忐忑不安,而現在,卻似乎已然淡若。
什麼是他所說的帝王……
她好像漸漸明白!
「想什麼呢?」
耳邊驟然熟悉的氣息,就是在幽城這樣的地方,也仍是侵蝕著她的心房。
何況,他就坐在她旁邊,就是她不抬頭,也知道他正看著自己。
沐清秋微微咬唇,「什麼都沒想!」她回了句,
只是當聽著自己的話,沐清秋也忍不住緋紅了半邊臉。
這聲音裡怎麼就帶著頗有些小家子氣的撒嬌意味!
話音未落,就聽著他嗤笑了聲,「傻丫頭!」
沐清秋頓時有些微惱,抬頭憤憤的瞪過去一眼,「我不是丫頭!」
這句話一蹦出來,沐清秋就又是恨得恨不得一頭撞到牆上,暈了了事。
這,這不就是平白了又讓他佔便宜?
果然,他的笑聲又是不由微大,更甚是站起身,一把把她撈到他的懷裡。
她不是沒想過要掙扎的,可不知道是剛才被他的那個帝王氣勢震驚到,又還是因為她剛才那很有些像是白癡,弱智的舉動,到底沒能掙扎出來,只虛虛的捶了他幾下,就任他摟著。
幸而,他並沒有說什麼讓她難堪的話。只是壓她的頭在他的胸前。
雖說現在的季節已經漸暖,可邊關的夜色仍是微涼。
隨著他週身的暖意,他的心跳聲清晰的傳入她的耳中。
暖意濃濃。
「女人,要朕說你什麼才好?」
狀似輕歎,又像是寵溺低語。
只霎時,沐清秋身上的力氣就消失了大半兒。她暗暗的歎了口氣,知道自己至少這一世是逃不開他了。
她伏在他的懷裡,反手摟住他的腰,窩在他的胸前低低吟喃,
「那就什麼也不用說了!」
「嗯,好!」
胸口微震而來的顫聲,暖著她的心房,卻是下一刻又讓她瞬間有些石化,「那就睡覺吧——」
「……」
「怎麼?這麼久不見,清,就不想我?」
倒是敏感的察覺到她的異樣,炎霽琛挑眉,抬手扶起她的面龐,讓她看著自己。
輕魅的唇角洩出異常傾城的笑容,眉眼當中的清漣,隨著眸光當中的寵溺好似誘人的深潭,讓她無力抗拒。
「……」
沐清秋暗自輕歎。
這人就是不用瑟佑的手段她也沒辦法抗拒,更不要說是他現在這副樣子。
這麼久不見……她又怎麼會不想!
就是昨夜裡那樣親近的碰觸,她都以為是自己是在做夢!
輕歎一聲,沐清秋抬起腳尖,吻上他的唇。
……清甜可口,便是這一刻溺斃在當中,她也心甘情願!
……
……
夜近子時。
前一天還是沐清秋以為是夜夢春色的房間,今日卻是真的「春色無邊」。
沐清秋依偎在昨夜那人的懷裡,捨不得閉上眼睛,捨不得睡著。終感覺著他不是夢,而是真的暖著她的心肺。
哪裡需要他做什麼,只是依靠著他,身邊有他,她就已經覺得欣怡連連。
而越是這樣的靜謐寵溺,沐清秋的心頭就越是有些不安。
他對她這樣的好,可她卻是只顧著朋友之誼,做了錯事。
唉!
難道說她的骨子裡的受,虐傾向就是這麼天然強大的?
猶豫了再三,沐清秋覺得還是應該在睡著之前承認下自己的錯誤。
她咬唇,「我,我不應該和耶律昆說那些!」
身側的男人「咦」了聲。「怎麼了?」聲音已經有些低啞。
「……」
沐清秋沒說話,只是反手摟住了他。
只是這會兒,他好像已經明白了,只聽著他輕笑了聲,道「就說你是個傻丫頭,你還不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