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日初生,煦光融融,白瀑飛灑,雲淨當空。
沸水滾滾的瀑下深潭,潭面之上道道金光反耀,霧氣升騰,千萬線金針飛灑,燦若虹霞。
一陣紫光閃動,數十日在潭邊靜坐的鍾道臨,滿頭紫發慢慢地變黑,不多時就完全回復了初登峨嵋前的一頭黑髮,臉上一片祥和,無愁無憂,無喜無悲。
鍾道臨緩緩地睜開了雙眼,眼前出現的是一對圓溜溜的大眼睛,正閃爍著好奇的光芒,盯著自己看個不停。
鍾道臨的雙眼,如今就像一個初生嬰兒的眼睛,黑漆透亮,眼神裡面沒有一絲屬於六欲凡塵中的東西,清澈如無物。
外面的世界是什麼樣子,映射在眼眸中的也絕不會有一丁點的不同,像兩塊晶瑩通透,潔淨無瑕的黑亮寶石,完完全全反射著真實的外部世界,沒有一點自己的東西。
鍾道臨歪著腦袋,看著眼前這個長著一對潔白的翅膀,抿著紅嘴的小女孩,好奇道:「你是誰?」
小女孩聞聲,氣鼓鼓的用小拳頭敲了鍾道臨腦袋一記,鼓著腮幫子,用盡氣力怒吼道:「我是大美人果比,你小子居然敢不認識我?」
「大大美人,果比?」
鍾道臨愕然看著眼了眼女孩的小胳膊小腿,又抽眼瞄了瞄小胸脯,沒發現哪裡大了,歪著腦袋想了想,也沒有想起來眼前的這個小女孩,究竟在哪裡見過,奇怪道:「那我又是誰?」
「小淫賊鍾道臨!」
小女孩笑嘻嘻的撲扇著翅膀,圍著鍾道臨的腦袋飛來飛去,得意地搖頭晃腦道:「還是我起的名字呢,好聽吧?」
「大美人果比,小淫賊鍾道臨?」
鍾道臨哦了一聲,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道:「不記得了。」
「咚!」
果比毫不留情的一記粉拳,直轟鍾道臨的左眼,咧著小嘴,齜著小虎牙,張牙舞爪道:「你個臭小子搞什麼呀,忘記自己沒關係,居然把本大美人也忘啦?」
鍾道臨捂著左眼眶,甩手把蒼蠅般圍在眼前亂飛的果比撥拉開,嗚嗚道:「你為什麼打我,很疼的。」
說罷也不管果比揪頭髮,還是敲腦袋,拔腿就跑,風一般的從瀑布邊的碎石灘,一溜青煙躥進了樹林。
果比兩顆圓溜溜的眼睛一愣,望著抱頭鼠竄的鍾道臨,小臉一個勁發呆,似乎不相信自己看到的景象,大力的搖了搖腦袋,自言自語的喃喃道:「小子原來挺笨的不假,可看起來不傻呀!」
說著,把小拳頭放在眼前,仔細地端詳了一陣,眼神浮現出了少許迷茫之色,自傲又有些擔心道:「不會吧?本大美人果比的拳頭這麼厲害,一拳就把這小子打傻了?」
「呼呼!」
果比氣呼呼的一卡腰,眼睛瞪得賊大,愣了一陣忽然想到哪裡不對,咧嘴大罵道:「原來敲得更狠,敲完了還不是活蹦亂跳,跟大蝦似的,現在本小丫頭一敲就傻了,哼,分明是騙果比,敲死你,敲死你,敲死你,我要敲死你……」
果比揮動雙翅,口中念著三字經,氣勢洶洶的追著鍾道臨消失的方向,追了過去。
熊族森林,樹木本來就生長茂盛,從天空看來,樹木枝繁葉茂,層層疊疊的枝葉,相互交織纏繞,密密麻麻的遮蓋了下界,水潑不進。
小瀑四周碎石成灘,奇石嶙峋,泉水潺潺,林中百獸千禽取水,都要朝這裡彙集,瀑布旁的密林更是野趣盎然的地方,能看到許多棲息在熊族森林內動物。
不過,那是在鍾道臨來此定居之前,畢竟他那幾個神獸,太過駭人,林中百獸更怕,寧可繞道取水,也決不踏入此地半步。
「哇!」
果比剛一飛進密林,便聽到一聲歡呼,她也天性好奇,見到什麼事情都新鮮,一聽到這嗓子歡呼,也忘了是來找茬的了,興奮得揮舞著翅膀,「咻」的一聲朝聲音發源地,疾飛而去。
飛過數十顆盤根錯節的老樹,果比剛一到聲音發源地就看傻了眼,眼前的鍾道臨正像一個孩子一般,摟著嘯岳地虎親熱個不停,手足並用,圍著黑虎上竄下跳,狀極歡愉。
「快來看!」
鍾道臨看到了滯空飛舞,眼神發呆的果比,也不記仇,樂呵呵的揮手招呼道:「快來看,我發現了一隻好大的黑貓呀。」
「撲通!」
果比聞言沒反應過來,腦子突然一片空白,眼前一黑,不受控制的從半空栽了下來。
「咚…哎呦呦!」
腦袋先落地的果比,被疼痛的感覺倏然驚醒,苦著小臉,揉著腦袋,晃晃悠悠的站起,小臉一陣青一陣白,不是被摔得,而是被氣得。
黑虎苦著一張大臉,被鍾道臨揪著耳朵,提起了腦袋,沖果比無奈的吐了吐舌頭。
「看!」
鍾道臨威風凜凜的站在黑虎的身旁,拍了拍黑虎的大腦袋,得意道:「這顆黑腦袋不小吧,我還有一個發現呢,你仔細看!」
說著走到黑虎身前,摸了摸虎頭,柔聲道:「乖乖的,抬起頭,看…快看…就是這裡。」
鍾道臨雙手捧著黑虎苦著的大臉,側過身朝果比興奮的扭頭示意道:「快看,額頭正中是不是一個『王』字,我發現的這隻大黑貓,看來可是不一般哪,是隻貓王呀!」
果比小嘴一張一合,呆滯的雙眼,閃過噩夢般的神色,忽然小臉一愣,愕然道:「不對,你小子既然什麼都不記得了,怎麼還知道貓?還有什麼王字?」
「咦?」
鍾道臨驚異的看了果比一眼,兩手鬆開黑虎腦袋,驚疑不定的原地轉了個圈,狠力的扭頭打量自己,也是滿臉奇怪道:「對啊,我怎麼會知道貓跟王字呢,奇怪,你這個小破丫頭還挺聰明,我怎麼就沒有想過呢。」
「對呀對呀!」
果比被罵小破丫頭,非但不惱,反而歡呼雀躍道:「你這個臭小子原來就這麼騙果比的,終於記起來本大美人啦?哈哈哈哈!」
果比咧著小嘴,學著卜要臉的樣子,豪爽的笑了起來。
「你哈什麼哈?」
鍾道臨被果比歇斯底里的一陣狂笑,弄得有些暈暈乎乎,臉上的疑色反而更重,奇怪道:「我剛剛好像想起來了什麼,被你哈哈這麼一鬧,又忘光了,你到底誰呀,從哪來?我呢?又是從哪來?」
「果…果比…哪…哪裡來…」
果比被鍾道臨問得一愣,雙頰泛紅,不好意思的扭捏道:「果比也忘了從哪裡來的了,奇怪,怎麼你也成這個樣子了?」
「嗷…嗷…嗚嗚!」
黑虎被鍾道臨騎來爬去,揪著腦袋亂扭,鬱悶半天還一直不敢反抗,渾身油亮的黑毛都掉了不少,看到兩人沒注意自己,剛開口發洩般的吼了一嗓子,便又被鍾道臨用雙手上下一壓,摁上了大嘴,氣悶的差點沒昏過去,卻實在不敢對鍾道臨發脾氣,只是一個勁的低著腦袋嗚嗚悲叫。
「哼
鍾道臨雙手攏著黑虎的腦袋,示意不要叫,聽到果比的回答,不服氣道:「小丫頭自己都不知道哪裡來的,卻來問我,哼哼,別以為你敲我眼睛我就怕了你,連這麼大的貓王我都不怕,你說是不是大黑貓?」
說著放開黑虎的腦袋,小孩子示威般的沖果比昂了昂下巴。
「嗷!」
黑虎早已通靈,聽鍾道臨這麼一問,趕緊贊同般的點了點頭,抖擻精神,趁機將胸中一股悶氣一嗓子吼了出來,同樣示威般的沖果比昂了昂頭,以示不屑。
「彭!」
果比衝上去就狠狠地打了黑虎一拳,小丫頭對鍾道臨一時之間摸不清路數,也不知道他是不是真的失去記憶了,但對明顯記憶尚存的黑虎,可就不會客氣了,撲到黑虎背上就是一陣花拳繡腿的伺候。
黑虎被果比毫不留情的一陣拳腳,打得嗷嗷直叫,腦袋一個勁的撲騰,卻同樣不敢反抗,它對果比這個小魔星更怕,自從有了果比,它一身油亮的虎毛就從來沒有整齊過的一天,一旦果比興趣來了,便是它虎身佈滿斑禿的一天,那還是沒惹到果比的情況下。
黑虎眼見果比又開始拔它的毛,嚇得虎臉皺成一團,也不敢跑,明白越跑這小傢伙興趣越大,乾脆雙目一閉,身軀發軟,轟然倒地,腦袋一耷拉來個裝死。
鍾道臨看到黑虎被折磨的樣子,心中沒來由的一陣難受,可他對狀若瘋魔,拳打腳踢的果比同樣害怕,似乎是埋藏在心底的一種害怕,只敢腳步輕移,壯著膽子用手碰了碰騎在黑虎身上的果比,諾諾道:「別打它了,小黑貓會很疼的!」
「剛才不還是貓王嘛,怎麼又成了小貓啦!」
果比氣呼呼的又踢了黑虎腦袋一腳,力道卻不由自主地下降不少,解氣道:「卜胖子那句話怎麼說來著,在俺卜果比面前,是龍你得盤著,是虎你得臥著,哼,更別說是只大黑貓了,有脾氣也得在果比面前裝病貓,哼哼,不然抽你的筋,扒你的皮,最後再燉一碗虎鞭湯,果比一次喝不完,第二天接著喝,哼哼!」
正在裝死的黑虎聽得渾身發顫,虎骨發麻,鍾道臨卻聽得雲裡來霧裡繞,雖然知道不是什麼好話,但也僅限於聽出了威脅,至於到底威脅了什麼,一概聽不懂。
忽然一陣風動,剛才這處黑虎的慘叫,果比的威脅叫囂,引來了林中玩耍的火麒麟注意,蹦蹦跳跳,興沖沖的跑了過來。
這傢伙最近正煩躁著,鍾道臨老是一個人坐著睡覺,理也不理它,銀狼不見蹤影,雷鷹總是高高的在天上飛,要麼就是在樹頂上呆著,從來就不喜歡跟它們哥三玩鬧,樣子孤傲的很,它也抓不到。
只有黑虎那傢伙願意跟它捉迷藏,可是被找到幾次後,就耍賴不跟自己玩了,怎麼忽然吼的這麼淒慘?
火麒麟雖然小,卻也明白道理,知道黑虎那傢伙不願意跟自己玩,就是因為老輸,基本沒贏過,畢竟在熊族森林裡,黑虎一向是橫著走習慣了,四方步一邁,誰見誰怕,百獸迴避,比跟自己玩有感覺,如今叫聲這麼悲慘,難道被誰欺負了?
火麒麟倒不怕黑虎受欺負,只是感覺好奇好玩,興沖沖的就趕了過來。
「咦?」
果比與鍾道臨,大眼瞪小眼,一見火麒麟之下,同時驚咦一聲,暗自奇怪眼前跑過來的這是什麼玩藝啊?
火麒麟看到果比這麼個小不點,也是腦袋一撲稜,搖頭晃腦打了個響鼻,瞪著一雙圓溜溜的大眼睛,目光中同樣充滿了好奇。
「哇!」
果比一向是脾氣來的快,去的快,變臉速度比翻書快,自從她在火山內亂吃了一頓寒冰魄,為了消化那股冰冷的寒意,便一直沒有露頭,也是第一次見到火麒麟,大感新鮮下也忘了繼續威脅黑虎,喚叫一聲就沖火麒麟撲了過去。
火麒麟見果比與鍾道臨在一起,又是站在黑虎的背上,並沒有什麼敵意,但還是被餓虎撲食般衝過來的果比嚇了一跳,剛下意識的朝後一躥,便被接踵而至的果比坐在了腦袋的圓角上。
騰騰的火焰,幾乎是果比抱住火麒麟圓角的同時,便冒了出來,這是火麒麟不由自主地一種防禦,等到火麒麟發覺,擔心又會無意傷害到人的時候,卻發覺耳中響起了一陣銀鈴般的嬌笑。
果比對圓角冒出的火焰,非但不躲,反而沐浴享受般的嘻嘻而笑,已經被火焰完全包裹住的她,一見火焰熄滅,反而拍著火麒麟的腦袋,一個勁地大喊大叫:「怎麼弄得,嘻嘻,再來,再來!」
火麒麟兩眼一翻,用餘光看了看腦袋上的果比,一見小女孩沒事,原地蹭的一聲蹦了起來,簡直高興壞了,趕緊又喚出一冒一熄的火苗,逗得果比歡呼雀躍,嬌笑不已。
黑虎看到果比離開,立即活了過來,明白一旦果比興趣發生轉變,自己便算暫時安全了,至於火麒麟老弟會不會遭殃,那當然是不用它虎老大關心的。
等到黑虎看清果比是在騰騰火焰中玩耍,頓時傻了眼,再扭頭看了看一臉羨慕,又有些茫然的鍾道臨,它自己也開始腦袋發暈起來。
不是它虎老大不不明,是這個世界實在變化太快,出一個不怕火麒麟的小怪物,就已經讓它感覺駭異,怎麼連鍾道臨都像不認識自己的樣子?
黑虎心中一陣不痛快,暗道自己長得這麼雄壯魁梧,威風凜凜的四方步一邁,保準誰一見之下,也要記一輩子,怎麼還有人能忽略自己的存在?
此時的鍾道臨並沒有理會一肚子委屈的黑虎,只是有些羨慕,有些疑惑的看著果比身下的火麒麟,似乎感覺到這個火焰騰騰的傢伙,隱隱的有些熟悉,卻又拿不定主意,是否該上前。
火麒麟跟果比玩了一陣,也發覺了鍾道臨的異樣,歪著腦袋,奇怪的看了眼鍾道臨,興沖沖的跑了過去。
鍾道臨被高速移動的火麒麟,一腦袋拱入了懷內,卻奇異的沒有被火焰傷害,一下子來了興致,同樣跟果比一樣,好奇的撫摸著火麒麟的腦袋,慢慢的不再恐懼。
鍾道臨與果比,一大一小的兩人跟黑虎火麒麟,就這麼玩耍笑鬧了半天。
終於,鍾道臨被興趣再次轉移的果比盯上了,似乎小丫頭又想起來了這個喪失記憶的小子。
從火麒麟腦袋上,轉移到鍾道臨肩膀上的果比,無聊的踢動著一雙晶瑩剔透的小腿,糾著鍾道臨耳朵埋怨道:「還想不起來麼?」
被果比糾著耳朵的鍾道臨,疼得一個勁原地打轉,怕轉下去遲早頭暈,乾脆找了棵大樹,一屁股坐倒,靠著樹幹喘氣道:「我以前是不是跟你有仇?」
「嘻嘻!」
果比嘻嘻一笑,縮手鬆開了已經擰紫的耳朵,天真道:「果比習慣了嘛!」
「哼!」
鍾道臨揉著耳朵,悶聲低頭不語。
果比見一向喜歡跟自己抬槓的鍾道臨,鮮有的悶頭不語,反而來了興趣,小手拍著鍾道臨低下頭的後腦勺,催促道:「想嘛,你想起來了,說不定果比也想起來了,快想。」
奇怪的是,很長時間,鍾道臨都沒有回應,連身體都變得有些僵硬了起來
果比一愣,順著鍾道臨的目光看去,就見地上密密麻麻的一群小爬蟲,正奮力的朝樹幹上爬,也不知道這有什麼好看的。
果比不知道,現在的鍾道臨不單單是在看,而且整個心神已經完全融入到了爬蟲的世界,邁著短小的腳步,奮力的從樹幹下朝上爬。
那是爬蟲的世界,也是鍾道臨的世界,更是整個生命軌跡的運動過程。
人生,便如爬蟲,由地上爬至樹幹,奮力朝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