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主萬萬不可!」
龍血身旁的傳令官聞聲大驚道:「濃霧之中,一旦點火暴露中軍帥位,極易招來敵方狙擊,望城主三思。」
「照做!」
龍血一聲冷哼,打斷了傳令官的勸諫,舉劍遙點一圈被濃霧遮蓋的戰場,渾身殺機湧動,咬牙切齒道:「蠢才,你難道沒有發覺,敵軍一直都在佯攻,屢次都在誘引我軍突圍麼?看似處處都是破綻,結果凡是漏出破綻的方向,一等衝過去便伏兵四起,你難道不知道這說明了什麼,黑巢上下全都是殺人不眨眼的絕代凶邪,陰謀詭計一環套一環,對這幫人絕不能以常理度之,郝爾哈那邊如今怎樣了?」
「稟報城主!」
傳令官急忙吩咐左右舉火,之後擦拭一下額頭的冷汗,顫聲道:「郝督帥所部赤雲騎,已經衝至離此不超五里的地方,連番衝擊不果下損失異常慘重,想要再向我靠攏一步,也是難上加難,霧太大看不清敵軍外圍的佈置,但卑職以為黑巢軍,好好像是刻意把我兩軍分割包圍在相距不遠的兩處。」
「你還不算太笨。」
越是局勢險惡,龍血便越是平靜,「倉啷」一聲將寶劍歸鞘,冷冷道:「傳令郝爾哈布圓陣固守,不得再向我靠攏一步,本城主已經失去了晟將軍,不想他也送命。黑巢此舉,分明是想用我做餌,引來援軍後便一口一口的吃掉,中軍舉火,便是告訴他們此計已被識破,要麼就來強攻,來個玉石俱焚,要麼就」
龍血說著說著,忽然看到傳令官滿臉迷惑不解的神色,心中一歎,暗自下定決心,一等突圍便撤了這個笨蛋,畢竟一個傳令官不能領會主帥的意圖,本身對指揮來講就極為凶險,嘴上卻仍自壓著火道:「我雲霧城五色輕騎,上山下阪,出溪入澗,險道傾厭,且馳且射,風雨罷勞,譏渴不睏,一直是各方敵對勢力的噩夢,一旦本城主被圍死,我二萬伍千精銳輕騎,得到消息後必將不顧一切的來援。」
說著深吸了口氣,後怕道:「由此也失去了機動,隱蔽,來無影去無蹤的騎兵要旨,故此,即使本城主手上現有的兩萬重騎拼光了,也絕不能讓輕騎兵馳援,否則一旦失去了這五色輕騎,也便失去了爭霸天下的砝碼。」
左右之人大眼瞪小眼的相互看了看,似乎不明白為何兩萬多的輕騎,要比兩萬精銳的重騎更重要。
龍血也不多作解釋,冷冷一笑道:「如果不出我所料的話,以黑巢的實力用於奇襲綽綽有餘,想要一舉吃掉我兩萬鐵騎,卻也要付出沉重的代價,在此魔界大動亂之時,能做出這個兩敗俱傷的決定,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嘟-嘟?嘟?」
一陣號角聲傳至,龍血陡然色變,智珠在握的神情眨眼無蹤,帶之的則是一片氣急敗壞的神色,大怒道:「沒本城主的號令,誰人敢擅自撤軍回援?李信何在?」
說著,龍血忽然神情一愣,似乎意識到了什麼可怕的事情,森寒的目光迅速的朝左右掃了一遍,哪裡還有什麼李信的身影?
這特有的號角聲,正是五色輕騎兵開來的信號。
「城主恕罪!」
「城主!」
周圍站著的一眾將官,在龍血要吃人的凶狠眼光下,紛紛俯首請罪,卻不明白城主找一個小小的偏將何意?
「完了,怪不得,原來是家賊,莫榮,我悔不當初沒!」
龍血慘笑一聲,忽然臉若死灰,只感到胸口一陣燥悶,喉頭一甜,哇的一聲噴出一口鮮血,兩眼一黑,朝後便倒
魔界最耀眼的紫日,慢慢升上中天,紫光普照大地,清風襲來,濃霧漸開,呈現在黑巢眾人眼前的,卻是一片血流成河的景象。
此時,全身覆蓋皮甲,背掛無鞘長刃,神情冷酷的赫日,正與身旁冷眼觀察場上局勢的督明,並肩而立。
即使不遠處因為輕騎兵疾速馳來,代表著絞殺雲霧城機動力量,成功有望的股股土塵升騰而起,赫日眼中的督明也沒有過絲毫的動容。
這些年來,督明一直是這副喜怒不形於色的表情,無論是當年用計伏殺鎮熊大營的八千帶甲,鋒芒初露之時,還是在後來的計殺囂扈,綁票籌糧,反絞殺突破封鎖的作戰中,督明一直是這副不慍不火的模樣。
即使在反手間滅掉鱗蛇一族時,赫日也沒有見到過督明有過哪怕一絲得意或別的什麼表情,無論對誰,都是雷打不動的終年冷著一張俊臉。
如果不是在七日前,接到大首領歸來的消息時,赫日不經意地從督明的臉上看到了驚喜,失落,矛盾,不甘,平靜,掙扎的複雜表情,怎麼都不會相信督明也是有感情的。
畢竟,只有像赫日這樣的殺手出身,敏感細密的人,才知道督明表面的身體羸弱下,掩蓋的是怎樣一顆冰冷的心。
對於督明來說,人的定義只有兩種,利用與被利用,相干與不相干,凡事只求結果,不問過程,似乎督明的人生,便是為了實現一個又一個的不可能,越是難辦的事,不可能發生的事情,他越是要辦,越是用盡渾身解數使其發生。
在赫日的眼中,督明就是那種不斷追求極致,不斷追求新鮮的人,一條狗咬了人,絕對引起不了督明的一絲興趣,如果人逮著一條狗咬了一口,那督明的興致便會隨之高漲起來,並會不惜勞民傷財的去挖掘人跟狗交配的可能。
也許對督明來講,施計戰勝一個又一個敵人太過容易,故而無趣,也許是黑巢這個地方,本就沒有正常人,多多少少都有些變態。
赫日不禁暗暗的比較,像是執法隊的隊長巴雷,整日沒樂找樂的黑熊卜要臉,還有敢死隊裡那幫活膩歪了的主,這些是屬於熱變態的類型,狂暴粗野,殘忍嗜殺,督明這種似乎與自己很像,就像那個整日琢磨各類蒙漢藥,喜歡看到別人被麻翻的老肥一樣,大概都是屬於冷變態的類型。
人以類聚,物以群分,待在黑巢這個流氓集中營久了,不變態的基本都不算正常。
赫日對此戰的結果毫不擔心,反而對沉默不語的督明來了興趣,扭頭乾咳一聲,嘴角掛笑道:「老弟,眼看雲霧城仗以橫行一方的九色戰騎,便要在你手中灰飛煙滅,還有什麼值得勞心的?該不是不相信咱們卜老哥麾下的那幫蠻熊吧?還是大首領的歸來,讓老弟不痛快了?」
沉浸在自己編織思緒中的督明聞聲一愣,緊跟著心中一凜,故作平靜道:「赫帥說的哪裡話,卜帥所部一聽到殺人放火,從上到下無不個頂個的嗷嗷叫,兩萬騎馬小兒,在卜老哥面前不過是玩泥的層次至於黑巢能有今天,不過是前人栽樹,後人乘涼,大首領當日創建黑巢,方有督明一展抱負之地,否則不才早就死於魔族的追捕,何談不痛快一說,哥哥取笑了。」
赫日大有深意的一笑,搖頭道:「哥哥不信,黑巢初建之時,營盤簡陋,缺衣少食,由上到下無不是兵不兵,民不民,賊不賊的模樣,撿把刀上陣為兵,放下刀便是民,提著刀偷跑出去幾天,不用說是閒的無聊要去做賊幹一票了,內部之間,你防我,我害你,上上下下一盤散沙,沒有你老弟的苦心經營,黑巢早就散了。」
督明神情一整,正色道:「為帥者縱覽全局,為將者替帥分憂,衝鋒與前,謀劃於後,督明不過愚將之才,承蒙大首領看得起,兩位哥哥多年照顧,替黑巢分憂,本就是督明分內之事。」
「噢?」
赫日仍舊笑咪咪道:「自從老弟將分屬於政、經、軍,三方的各營權限收歸,設立黑巢大本營起,黑巢戰力便日漸膨脹,各隊,各營,層層統屬,如心使臂,如臂使手,如手使指,軍旗所指之處,上下聽令,當者披靡。就算是大首領,在治軍領兵一項上,也絕非老弟的對手。」
督明眉頭一皺,只感到一陣遍體生寒,暗自揣測一向冷酷的赫日,為何忽然笑咪咪的跟自己說這些,卻不得不小心的應付道:「赫老哥,千萬別亂說,萬一被外人聽到,還以為督明忘恩負義,要不利於大首領呢,這些年來,黑巢所有的重大決策,無不是在卜老哥跟赫大哥的托稱,鼎力協助下才得以實施,督明不敢獨自貪功。」
「那頭黑熊,或許會對老弟這個說法,美滋滋的大點其頭,我赫日卻有自知之明。」
赫日語氣忽然轉冷,雙目厲芒一閃而逝,道:「老弟,不用敷衍了,你把大首領的心胸想的太窄了,飛鳥盡,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那是圖謀天下的雄才霸主才使的手段,大首領本意就不在一統天下,何必嫉你之才?」
「佔領幽都之日,便是你登上黑巢巢主之時!」
赫日平靜的看了眼故作鎮定,正用無辜的眼神望著自己的督明,淡淡道:「別看我,這是大首領說的!」
「什麼?」
督明聞聲,陡然色變。
「不用懷疑,其實並不見得非要佔領幽都。」
赫日搖了搖頭道:「老弟,雖然你一肚子計策,終究是少了刀頭舔血的亡命閱歷,你的想法,莫說是深不可測的大首領,便是黑巢中許多人,也能猜到,大首領讓我轉告你,無論用什麼方法,只要五大魔族主力,你能夠吃掉或者打殘其二,黑巢之主便是你了。」
「這」
督明一時間,被這個突如其來的消息驚呆了,想問卻不知如何開口,想再次得到肯定的回答,卻又怕赫日是在試探,一時間百感交集,鮮有的慌神道:「大大首領他真的這這麼說?」
「不錯,是我說的。」
赫日尚未來得及點頭,一陣久違了的熟悉聲音,忽然在督明的耳畔響起:
兩人大驚下尋聲望去,卻只見到半空中一道淡紫色的軌跡。
再一刻,兩人眼前一花,一位身材碩長,長著一頭紫發的男子,忽然負手傲然矗立在兩人之間。
男子眼角看向督明的餘光中,不時迸出一抹冷冽電芒,渾身散發出的陣陣無形邪異之氣,使得督明一見此人之下,便不由自主地全身顫抖起來,恭敬道:「屬下軍機處督明,見過大首領!」
督明也暗感奇怪,為何眼前此人給自己的感覺,與幾年前的那個人,居然會如此迥異,才被鍾道臨目光不經意的一掃,腦際便轟然一震,寒氣一浪一浪的由尾椎骨直衝頭皮,只覺得遍體生寒。
如果說當初的鍾道臨只是讓督明覺得來歷神秘,感覺只是個身懷奇異術法之人的話,那麼眼前這個鐘道臨所帶來的,則是一股無法形容的詭異感覺。
「免了!」
鍾道臨看也不看督明一眼,微微頷首算是回禮,負手觀察了一番前方的戰場,隨口問道:「交代你們的事情,都辦完了?」
赫日雖說這是第二次見到歸來後的鍾道臨,卻仍是有些激動難抑,聽到鍾道臨問話,急忙恭聲道:「屬下遵照首領吩咐,通過練驚鴻假傳莫榮手諭,分別啟動了幾枚早已布下的暗棋,龍血一萬親衛重騎並一萬赤雲騎,被我連番拼耗,如今十去其三,可以說基本打殘,卜要臉也已遵照大首領指示,對先後來援的七色戰騎,圍而不殲,敬候大首領示下。」
鍾道臨不置可否的點了點頭,又問道:「莫榮那邊怎麼說?」
督明悄然小退一步,示以不敢與鍾道臨並肩,躬身道:「如今的局面下,莫榮百口莫辯,此次非反不可,卻不知首領打算今後如何用這個人,屬下也好先做佈置。」
「沒有以後了。」
鍾道臨緩緩閉上雙目,深深嗅了嗅空氣中隱含著的淡淡血腥氣,冷冷道:「如果他決定歸降或造反,立即就地格殺,如果那胖子還有點骨氣,便讓他繼續留在龍血的身邊輔佐。」
赫日對鍾道臨的話一向是言聽計從,從來不問原因,督明卻始終不放過面前這個,能夠解開心底疑團的機會,神情略顯拘謹的請教道:「屬下一直參悟不透,為何不乾脆把莫榮爭取過來,反而要替龍血清除異己呢,畢竟我們手頭上握著莫榮的把柄,日後也多個能夠制衡龍血的人。」
「上天很公平,有所得必有所失。」
鍾道臨語氣平淡,卻有著不容抗拒的意味:「我的這個弟弟,早些年便像督明你一樣,喜歡琢磨些帝王的平衡之術,到了如今,非但沒有形成一個制衡的內部環境,反而弄得兄弟離心,屬下人人自危,不過這小子運氣好,最近幾年太順,不把他打疼,他那個春秋大夢還不定要做到什麼時候。」
說著,鍾道臨扭過頭來,大有深意的看了督明一眼,淡淡道:「把一個不忠不義的莫榮留下制衡龍血,你我與龍血何異?結盟貴在交心,危難之時方顯真情,否則單是利益的結合,我等便直接明碼標價也就是了,何必多此一舉?」
督明暗中有些不服氣,心說魔界之中又有何真情實意,還不是一個又一個的利益結合,弱肉強食,強者為尊,表面卻不得不恭敬道:「屬下明白了。」
察覺到督明內心想法的鍾道臨,並沒有直斥督明的狹隘,畢竟越是強加於人的思想,就越是被人排斥,只是又看了眼督明,便扭頭收回了目光。
不過這一眼,卻是冷冰冰的,不帶有一絲感情,只把督明看的心底寒氣直冒,冷汗淋漓。
鍾道臨二次閉上雙眼,靜靜感受著清風拂面的微癢,對近在咫尺的殺戮嘶吼聲,充耳不聞,反而夢囈般的喃喃低語道:「赫日,還記得當初,我是如何評價你與卜要臉麼?」
「記得!」
赫日伸出長長的紅舌,舔了舔鼻尖,低眉垂眼的慚愧道:「大首領您曾經對我說過,兵無常形,水無常勢,屬下因為出身於獵頭殺手,善於出奇不備,精於襲殺,所以一旦兩軍交鋒,需要料敵機先時,制定的作戰計劃,必會鋒銳詭異有餘,卻欠缺穩中求勝的用兵之道。」
赫日通過這些年來的征戰,早已明白了鍾道臨說這些話的原因,越發恭敬道:「大首領您還說卜要臉喜好的是堂堂之兵擊煌煌之陣,勇猛凶悍有餘卻欠了些謀道,您之所以將黑巢眾軍按特點分歸各處各營,就是為了讓我們哥倆有個互補。」
鍾道臨忽然睜開雙目,一道精光逝去,代之而起的則是陡然迸發的冽冽殺氣,沖督明厲喝道:「黑巢數萬兒郎,生死便繫於你三人之手,如果督明你仍是只求冷血的利益,凡事不問過程只求結果,寡情薄義,始終不願正視人性與人心,終有一天你將被人心拋棄,被人性中比你更加狡詐冷酷的一面反噬,一個只懂得利用,不懂得包容的人,本座又怎能放心將黑巢交於你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