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者聞言,沒好氣的翻了翻眼皮,笑罵道:「你小子怎麼跟你師傅一樣,總是嬉皮笑臉,沒個正形!」
鍾道臨愕然道:「我師傅?您老人家是…」
說話的工夫,鍾道臨才注意到老者盤膝而坐的雙腿空蕩蕩的,心中一震,驚呼道:「你是『夢劍』凌浩然?」
當年葉孤闖入縹緲宮禁地,使得其師凌浩然引咎自斷雙腿,當日便閉死關,鍾道臨一看老者雙腿其膝而斷,自然明白眼前之人就是縹緲宮大長老凌浩然,只是不知道老頭把自己引到此處究竟是為了什麼。
「嘿!」
老者隨著鍾道臨的目光閃動已然明瞭,若無其事的哼了一聲,佯怒道:「怎麼說老朽也是你小子的前輩,還不值得你叫聲師叔?」
鍾道臨不好意思的撓撓頭,老臉微紅道:「師叔不是在閉關麼?怎麼突然蹦出來了?」
「蛤蟆才蹦出來哪!」
凌浩然聞言大怒道:「還不是你小子沒事跑皇陵裡面去了,不然我也用不著出關,要是再讓你愣頭愣腦的闖進縹緲宮,我這個大長老就真的萬死不抵其疚了。」
鍾道臨委屈道:「我沒說要闖…對了,皇陵究竟是怎麼回事?」
凌浩然突然收起了玩世不恭的神態,沉聲道:「太乙曾托信小徒碧海真,前後諸般因果縹緲宮已然明瞭,皇陵並非是你應該瞭解的東西,老朽此次不得已出關一是因你啟動了煉妖塔內的機關,其次是助你師傅與真祥老禿一臂之力,也算縹緲宮在正道對付妖族一事上略添綿薄之力。」
說著扭頭伸手拍了拍鍾道臨的肩膀,笑道:「至於你小子嘛,我在此等你就是不想你亂闖縹緲宮,當年……算了!」
鍾道臨見凌浩然神色之間頗有些黯淡,知道他是想起當年葉孤的事情,肅容道:「葉師兄已經於九華山太虛大殿內被廣渡……」
「我已經知道了。」
凌浩然似乎不願多提,出聲打斷鍾道臨的話,凝重道:「廣渡此人絕非表面那麼簡單,老夫甚至懷疑你跟葉兒在九華山上所遇到的廣渡,非是當年曾於老夫有過一面之緣的那個廣渡,而且太虛凌霄上人的大弟子廣寒,最小的關門女弟子紫辰微,兩人這些年始終生不見人,死不見屍,究竟到了哪裡?」
鍾道臨很奇怪凌浩然提起葉孤的時候並沒有什麼怨恨的神色,反而有股落寞之情,不免大呼奇怪,搖頭苦歎道:「凌霄上人他老人家超脫仙去前也沒跟晚輩提起這兩人,當年凌霄閣與魔界第一重天之間發生了什麼,誰都不敢亂言,晚輩此次探索皇陵也是想弄清其中的關係,哪知道還是無功而返。」
兩人正在說著,突然從遠方又傳來了悠揚的琴聲,鍾道臨正要問是誰人在撫琴,凌浩然卻將膝上的魚桿一抖,沖鍾道臨道:「咱們該走了!」
隨著魚桿的上撩,從懸崖前的濃雲中突然竄出一隻朱睛鐵爪的白羽仙鶴,唏鳴一聲用尖細的長嘴叼住了長桿之上的一條斑紋雪蛇,凌浩然哈哈一笑,憑空從地上升起,不受力般的朝懸崖外飄去,穩穩落在仙鶴的背上,撫摸著仙鶴頭上的紅頂笑道:「老夥計還是那麼貪吃,怪不得修行三百年來不得其道……」
仙鶴可能見到鍾道臨這個外人在場,被凌浩然說得有些不滿,厲鳴一聲,連連甩頭擺翅,鐵嘴一合便將丈長的雪蛇生生咬斷,任憑兩截蛇身從嘴旁掉落山崖,卻沒好意思吃下去。
凌浩然大概也怕仙鶴下不了台,萬一鬧情緒把他扔下山去,就算摔不到他也有些**份,乾咳一聲朝鍾道臨揮手招呼道:「遠來是客,帶你見藍兒一面也算沒有白來崑崙一趟,走吧!」
鍾道臨聞聲也不多言,從山崖之上騰身而起,斜竄雲天,腳尖輕點仙鶴微微借力,在鶴背穩穩停住身形,既然凌浩然似乎有意阻擋自己進縹緲宮,又對皇陵之事忌諱莫深,那麼跟玄機子妹妹小藍兒臨走見一面也算沒白來。
仙鶴方等兩人立穩就是一個白鶴抖羽,歡快的唏鳴一聲,頭下腳上的伸展雙翅朝雲頭壓去,絲絲風聲從耳旁呼嘯而過,兩人一鶴轉瞬間已經到了玉虛峰與玉珠峰之中的廣袤空間。
從天上朝下透過薄霧望去,眼中漸漸浮現出了山腰處的幾處紅色樓閣,在陽光下熠熠生輝。
鶴背上的鍾道臨一邊運功抵禦著因仙鶴高速逆風飛翔而灌胸湧來的強風,一邊瞇眼朝下望去,眼中但見點點瓊樓襯於水天,大有摘雲弄潮,凌空而立之勢,山巖白雪上的幾座冰屋被陽光一照,反射出斑斕奪目,絢麗多姿的七彩虹光,如冰似玉,賽雪欺霜。
山巒中微露綠意的古木,掩映著若有若無的亭台樓閣,影影綽綽,猶如蜃景,好像隔著一層薄薄的霧氣一樣,似淡而隱。
白雲之下,瓊樓森森。霞浸玉宇,鶴舞翩躚。
看到仙鶴要飛去的方向正是方才琴聲傳來的地方,鍾道臨沖身下盤坐著的凌浩然喊道:「剛才彈琴之人莫非就是小藍兒?」
「那是她師傅紫霞正在傳授藍兒《彩雲宮闕》曲。」
凌浩然隨意問道:「你師傅太乙不是也有一手以音破敵的絕技麼?你怎麼會聽不出來?」
「聽出來什麼?」
鍾道臨伸手撥開了額前的亂髮,詫異道:「這跟我聽不聽得出來何人彈奏有什麼關係?」
凌浩然沒好氣的扭頭瞪了鍾道臨一眼道:「你那無賴師傅曾經潛入縹緲宮盜取了吾派『鎮宮七疊』的樂譜,之後老夫曾三上峨眉討要,那老無賴從來都是一推二六五,死活不認賬,《彩雲宮闕》正是入門曲之一,從樂章之中便能將撫琴之人的修為猜個**不離十,你小子說有沒有關係?」
「嘿,這…這個嘛…」
鍾道臨心頭一陣大罵,自己的邋遢師傅怎麼跑到哪騙到哪,騙不到居然就偷,怪不得從閻羅紫府到崑崙山,任誰見到自己,臉上都是一副小心忌憚的神色,敢情人家怕有師門遺傳啊,不自然的扭捏應道:「其…其實,我師傅那也是這些年窮的,小子在峨眉的時候您老人家是不知道,那叫一個慘,吃只蒼蠅也得掰條大腿孝敬我師傅啊!」
鍾道臨說到這裡恍然大悟,怪不得人家不讓自己闖縹緲宮,估計那些什麼私闖禁地的都是場面話,八成還是怕再遭災啊,自己這個坑蒙拐騙偷的師傅還真不是蓋的,這些年究竟糟蹋了多少門派啊,連自己這個徒弟走到哪都被人防賊似的惦記著,這叫什麼事啊。
在鍾道臨正感歎一世英名盡喪於此的時候,凌浩然拍了拍身前的鶴腦袋樂道:「別替你師傅申冤了,縹緲宮的樂譜只有合奏才能完全發揮出威力,那老光棍偷得到樂譜偷不著媳婦,呵呵,我就不信他能有什麼大用,倒是你小子眉清目秀的,趁早脫離你那個亂七八糟的師門還俗才是正道。」
「呵。」
鍾道臨不置可否的笑笑,歎氣道:「上賊船容易下船難嘍,我那師傅您老又不是不知道,睚眥必報啊,晚輩要是真的叛出師門,我就是沙漠,師傅也能給我整出彩虹來…對了,您老人家剛才吹的笛子莫非就是跟紫霞仙子合奏練功?」
「練功談不上!」
凌浩然搖了搖頭,又微微點頭道:「眼耳口鼻身意,六識貫穿,息息相關,以神入意,以意入音,以音入耳穿體,直破元神,這是跨過肉身,直抵精神層面上的交鋒,任敵千軍萬馬,我自一音而破,你師傅其實只是偷走了《陽之章》,獨奏孤陰陽勝,只有陰陽和弦,才能把威力全部發揮出來。」
「怪不得小子見前輩身無寸鐵…」
鍾道臨聞聲瞳孔猛縮,伸手一拍腦門,恍然大悟道:「原來夢劍之名是由此而來!」
凌浩然嚇了一跳,不知是駭然還是欣慰的喘出一口粗氣道:「百年來你小子還是第一個未見到老夫出手便能把握住夢劍神髓的人,宮、商、角、徵、羽,陰陽雙變宮商,再好的寶劍又怎能比得上以音為劍,以神馭劍呢,那摳門老道也真有服氣,不像老夫收的兩個不肖徒弟,一個整日不學無術,另一個…!」
凌浩然說著說著猛然話頭一頓,語氣有些猶豫道:「葉…葉兒臨走,有沒有說過什麼?」
鍾道臨默然的搖了搖頭,沉吟半晌才落力搖頭應道:「葉兄今生無悔,只是在臨走之時對勃尼似乎有割捨不斷的深情,與蒼天約定來世續緣三百年。」
「孽障啊,孽障,是老夫害了紅兒…是老夫害了葉孤啊!」
凌浩然搖頭長歎,兩行濁淚湧出,悲切道:「自古情關難過,葉孤卻能斷情就義,要不是老夫當年當斷不斷,也不會讓葉兒蒙受三百年委屈,沉冤而不得昭雪,三百年啊,為師又怎能不明白葉兒承受的苦痛…三百年啊!」
鍾道臨見凌浩然一副追悔莫及的沉痛之情,也不願問起他們師徒與勃尼仙子單瑤紅之間的恩怨情仇,忽然發覺仙鶴開始收翅朝下俯衝,趕忙穩住身形,眼光透過薄霧隱約見到雲下石林間顯現出了一片空地,十幾個手持寶劍的女人似乎正在演練劍陣,叉開話題問道:「前輩,咱們到了吧?」
凌浩然似乎並沒有從悲痛中緩過氣來,無力的點了點頭,頹然道:「老夫就送你到這裡了,九鼎關乎正道沉淪,望你好自為之…老夥計,咱們回去!」
說罷伸手一拍仙鶴的長脖,白鶴歡鳴間伸展雙翅,扭平身子又重新朝雲頭斜竄而上,鍾道臨見凌浩然的神色悲慼也知道安慰無用,只得拱手歎了聲「保重」,腳尖一點從白鶴背上騰空而起,翻身朝下界降去。
伴隨著耳旁呼嘯而過的風聲,鍾道臨頭下腳上的朝空地旁的一處石巖俯衝一段,眼看就要撞上,立馬扭腰翻了個跟頭,穩穩立於石巖之上,腳下便是玉虛峰了。
一陣孤淒悲涼的笛聲傳來,鍾道臨昂首望去,舞翅盤旋而上的白鶴馱著盤坐其上的凌浩然,穿過雲頭,漸漸消失,只有那如泣如訴的笛聲,仍舊穿雲透霧,隱約去遠。
鍾道臨如今腳下的山峰,相傳為玉皇大帝的妹妹玉虛神女居住的地方。
傳說當年玉皇大帝見崑崙山雄偉高大且離天庭很近,便在崑崙山頂修建了一座軒轅行宮,玉帝的妹妹玉虛得知後,很不服氣,說玉帝霸佔的地方太多了,不僅佔了天上,還要把地上的好地方也據為已有。
玉帝沒有辦法,只好把其中的一座山峰讓給了玉虛。
玉虛便在這座山峰上為自己修築一座冰清玉潔,俏麗奇美的行宮,而且經常帶著眾姐妹到此遊玩,所以,這座山峰就叫玉虛峰。
鍾道臨所處的是玉虛峰峰巔唯一的一處可以看到綠色的地方,玉虛峰海拔兩千餘丈,這個高度超越雪線,越往上越冷,終年積雪不化,只有這個被山巖凸峰包圍著的山坳地,冷風因被周圍山峰擋開,且多地熱溫泉的緣故,才蘊含著罕見的綠意。
此地奇峰峭拔,洞穴幽深,山坡谷地生長著虎爪耳草、綠絨蒿、蚤綴、馬先蒿等高原凍土植物。山上摩崖石刻鐘乳千姿百態,如峰如顛,如塔如佛、如花如瀑、如林如筍而各具神奇。
空地上的那些女子見鍾道臨這個陌生人從空中降下,都是遠遠的提劍戒備著,互相交換著探詢的目光,可能是她們剛才看到鍾道臨是跟凌浩然一起乘仙鶴來的,見凌浩然獨自離開,儘管有些侷促疑惑,卻沒有對鍾道臨表示出明顯的敵意。
鍾道臨拍了拍沾在身上的雪花,輕鬆的朝這些人走了過去,一邊走一邊朗聲笑道:「峨眉天道門鍾道臨不請自到,特來拜見紫霞師姑!」
聲音不大,卻清晰的傳入場上每個人的耳朵,不著痕跡的露了一手。
一陣慈祥的笑聲傳來,鍾道臨舉目望去,就見一位鬢角雪白,手持籐杖,慈眉善目的老婆婆,正從一旁的石筍後走出來,手中枴杖一頓地,笑呵呵的沖鍾道臨眉開眼笑道:「那個只有你們師徒兩人的小門派就不用報名了,怎麼想起來到這裡來看我這個老太婆了?
「呵呵,婆婆說笑了!」
鍾道臨知道紫霞跟自己師傅醉道人有兄妹之義,說話間也親切許多,笑嘻嘻道:「晚輩恰好路過崑崙,光是聽師尊提起婆婆法術絕倫,巾幗不讓鬚眉,想起一直未曾與婆婆蒙面,未免遺憾,這不是特地來給仙姑請安嘛!」
「去,臭小子儘是拿老太婆逗樂!」
紫霞似慢實快的走到鍾道臨身旁,在他肩膀上虛打了一巴掌,佯怒道:「那老頭恃才傲物的很,眼睛一向長在腦門上,除非是做賊心虛被現場抓住,才不會這麼稱讚別人,你小子究竟所為何來?」
鍾道臨臉皮早就跟著醉道人練出來了,被人當場揭穿同樣面不改色,打哈哈道:「仙姑真是明白我師傅,咳…小子這次來嘛,除了向婆婆問安,還有就是順路來看看義妹鍾藍,多年未見,不知道藍兒這些年如何了!」
紫霞收起笑容道:「藍兒現在正在行功關鍵的時候,最怕外力打擾,恐怕你這次是見不到了。」
鍾道臨疑惑道:「行功?難道剛才不是婆婆跟藍兒正在撫琴麼?」
紫霞點了點頭,眉頭大皺道:「可惜藍兒功力不純,雜念太多,差點走火入魔,剛被老身固住靈神送到寒床上修養,一時半刻恐怕醒不來,你不如多待上些時日,到藍兒甦醒過來就沒事了。」
不遠處圍著的那十幾個女弟子竊竊私語起來,被紫霞扭頭的一個凌厲眼神給制止住了,鍾道臨沒有注意到紫霞扭頭後的莫名眼神,只是遺憾的點了點頭,咕噥道:「那就真的不巧了,藍兒傷的不重吧?」
紫霞輕輕搖了搖頭表示否認,雖然表情再笑,眼角卻隱現出了一絲憂愁,和善的應道:「沒有大礙,等藍兒以自身之力固本培元修養幾日就好了!」
鍾道臨聽聞鍾藍無大恙,也就沒想那麼多,沖紫霞施了一禮道:「那晚輩就不再多留了,這就告辭!」
兩人又交談幾句,鍾道臨來縹緲宮本是要問詢秦皇古墓的事情,沒成想一進山就被凌浩然截住,上了玉虛峰連小藍兒都沒見上一面,心中多少有些不滿,也不願意在崑崙山多待,更不方便與那些女弟子多談,只是微笑著點頭示意了一下,便與眾人告辭離去。
望著鍾道臨騰空而去的背影,一個身穿黃衫的女弟子向身旁的白衣女子悄聲問道:「師姐,人家大老遠的跑來,你說師傅她老人家為什麼不讓鐘師兄見藍師妹呢,還騙鐘師兄說藍師妹病了哩。」
白衣女子責備的瞪了身旁的師妹一眼,低聲道:「不該你問的別亂問,要不師傅又該罵你了…剛才的走位不准,劍陣破綻太多,咱們再練練……」
兩人的耳語被紫霞一字不露的盡收耳底,奇怪的是並沒有顯露出什麼責備的神情,臉上反而露出了憂色,無奈的歎了口氣,拄著枴杖朝回走去。
此時的鍾道臨早已凌空下了崑崙,祭出風狼劍,馭劍而行,朝西北疾速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