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基根本做不出任何反應就被絲帶拉的整個人朝前跌去,瞬間隨著女子衝出了人群,他也知道這個時候腳步一停下便會摔個七葷八素,手腕上綁著的絲帶看似輕飄飄的卻韌力極強,根本扯不斷,他甚至毫不懷疑自己摔倒後前面那個冷酷的女子會像拉死狗一般將他拖到該去的地方,未免受辱只得咬牙聚功於雙腿,亡命狂奔。
身後的鐵忠等人從頭到尾都不知道這個女子是幹嘛的,可人家幫忙放倒了圍著的蒙古兵,他們自然沒理由乾瞪眼的留下,眼看遠處蒙古大隊已經意識到此處的變故而分兵衝了過來,見識了蒙人騎射的這些人立時嚇得一聲發喊,緊跟著女子跟劉基朝鎮牌坊的方向疾衝。
前面是劉基跟紫衣女子,後邊是因為輕功修為高低不同而亂哄哄拉成一條線的數十個武林人物,蜂擁朝鎮內湧去。
這裡面最受苦的就是劉基,女子不知道給他手肺陰太經下了什麼禁制,貫穿雙臂的經脈一點真氣都無法聚攏,只能隨著前面越行越快的女子飛馳,很快就跟後邊人拉開了距離,安全進入了魯鎮。
可女子似乎並沒有打算停下,反而越來越快,被絲帶拉扯的齜牙咧嘴的劉基只能被動跟上,鎮中正打做一團的兩方人馬只見一道紫色人影牽著一個愁眉苦臉的白衣青年毫不費力的穿梭在箭雨之中,而後又筆直的穿鎮而過,無不愕然。
劉基就這麼迎著撲面而來的狂風,兩腿如輪般隨著女子狂奔出鎮,飛馳在野外的曠地之上,由於女子的速度太快,身後的劉基幾乎是跑幾步就會被絲帶拉離地面,往往一步就能邁出去幾丈的距離,就差沒有飛起來了。
不多時的功夫,劉基已經漸漸能夠嗅出淡淡的海水腥氣,慢慢遠方白線升起,由於黃河入海而染黃的海水似乎是突然就清晰地呈現在了他眼中,礁石海灘上居然還擱淺著一艘獨木舟。
劉基正在對女子究竟要帶自己去哪裡疑惑不解的時候,就覺得眼前女子的身形好像突然變大朝自己撞了過來,等他驚呼出聲,意識到前面那位女子不是朝自己撞過來而是忽然停下身形的時候,他已經來不及將自己跑麻了雙腿停住,眼看就要撞上卻突然感到胸口一疼,緊接著就昏迷了過去。
……
劉基是被一陣陣怒罵聲驚醒的,剛一撐開眼皮就看到蔚藍的天空上一道道劃過的箭影轉瞬而逝,用手支撐著上身起來才發覺自己正躺在木舟上,扭頭看去,紫衣女子仍舊是面無表情的站在小舟後方,再往後則是三艘蒙古戰船正加速追來,甲板箭樓上的蒙古箭手不時朝這裡放箭,其中一艘戰艦甲板上站立著一群衣甲鮮明的人,正眾星捧月般的圍繞在一個似乎是蒙古大官的身旁,朝這裡指點著什麼。
「你醒了?」
紫衣女子這一說話讓劉基注意到她身後海面上掀起的一道白浪,這才發覺自己身下的這艘船居然是狀若奔馬般疾駛在海中,也不知道沒人掌舵划槳這船是怎麼動的,聞聲只是下意識的點了點頭,並沒升起責怪女子硬拉自己過來,反而呆呆的問道:「咱們這是去哪?」
女子見了劉基的表情不可察覺的嘴角微微一揚,伸手朝前一點:「就是去那!」
劉基迎著海風愕然扭頭看去,視線中已經能夠清晰地看到遠處海面上孤懸著的一座小島,從這裡看就彷彿是一塊長滿了青苔的大塊岩石從海平面中拔起,島上面鬱鬱蔥蔥顯然長滿了植物,甚至還有火紅色的植被覆蓋了大塊大塊的地表,五彩繽紛的艷麗色彩包裹下的小島顯得很是詭異。
忽然,遠方又是兩座小島隱隱約約的隴廓先後出現在眼內,心中陡然一動,驚呼道:「七星島!」
「它叫七星島?我原來可不知道這個名字,不過是請你救…哼!」
女子話未說完突然冷哼一聲,緊接著從小舟上拔身而起竄入半空,順著劉基的視線恰好能夠看到一個黑袍老者在空中被一道紫影撞的噴血朝後跌飛,「撲通」一聲落入海中,激起了一朵飛濺的水花,他連這個黑袍老人是什麼時候跳過來,女子是怎麼傷的對方都沒看清,心中不免一陣慚愧。
重新跳回舟船上的紫衣女子仍是沒什麼表情,只是看了身後緊追不捨的三艘蒙古戰船一眼,疑惑道:「他們是什麼人?」
由於那些射過來的箭碰到女子週身不是軟綿綿的跌下就是擦飛出去,劉基根本也就不擔心會被後邊船上射出來的箭傷到,這時聽到女子的問話忽然愣住了,大訝道:「姑娘竟然不知道蒙古人?」
要知道此時的蒙古鐵騎遠至域外,說是橫掃宇內毫無為過,在劉基的心目中莫說是像紫衣女子如此身手的人,就算是市井的三歲孩童跟山野樵夫都不會對蒙古韃子陌生,見紫衣女子不像是明知故問,自然弄得他一頭霧水,不明所以。
紫衣女子搖了搖頭,並不覺得有何不對,若無其事道:「我又不是你們人界之人,不知道他們是誰又有何不對?」
「啊?」
劉基驚呼一聲,嚇的他瞪大了兩眼「咕咚」朝後坐翻在船頭之上,眼神中儘是駭異之色,後脊樑股股寒氣直冒而出,苦著個臉暗暗叫苦不迭,心想怪不得這女人身手高明的跟幽靈似的,原來本就是個女鬼。
同時劉基也納悶起來,現在艷陽高照,自己眼前這女鬼怎麼白天從陰間蹦出來了?
劉基暗自驚怕亂想的同時,後邊領先的一艘蒙古戰船船頭甲板上負手站立著的乃顏也是一臉忍不住的驚駭,剛才飛身想要跳上小舟的黑袍老者不是別人,正是「南海老祖」黑無涯。
乃顏本就對小舟上的一男一女估計甚高,畢竟沒有聽說過誰能夠憑借自身玄功就能夠駕駛小舟破浪而行,就算是九華山血戰後負傷潛修兩密宗法的當今帝師羅古羅思監藏大喇嘛都未必能夠做到,讓黑無涯親自出手前去制住這兩人的想法正是基於此而來。
要知道「南海老祖」黑無涯不同於乃顏手下那幫文臣武將,那些人征戰沙場用於江湖搏殺有餘,對付像伏虎和尚,龍虎山玄機子那樣的佛道玄宗之人根本就是螳臂當車,乃顏自己也是因為用了南海七十二大島嶼等作為厚禮才請的動像黑無涯這樣的修法之人,本意是來想來對付那些個涉足於塵世的修道之人,沒想到剛照面就被小舟上的陌生女子一招擊斃,屍沉海底,這怎能不讓他驚駭欲絕?
如果剛才那紫衣女子的目標不是前去挑釁的黑無涯,而是戰船之上的自己,一旦此女登船,誰能抵擋?
「艦船退後,急命百里內其餘戰船立即向這裡靠攏!」
乃顏這個統帥天下兵馬的大元帥剛一向身旁的阿合馬發令完畢,渾身就沒來由的泛起一陣無力感,他能夠率領麾下鐵騎橫掃所有馬蹄能夠踏到的陸地,能夠讓萬千大小國君臣服,能夠日屠十城,拓疆千里殺人盈百萬,即使能夠掌握天下人的生殺大權卻仍是凡人。
這一點,當他在十三年前見到了受重傷要趕回西藏潛修的蒙古帝師羅古羅思監藏的時候就明白了,儘管他當時剛剛領軍滅掉了西域十六國,正是意氣風發的時候,儘管他認為心目中神一般的帝師羅古羅思監藏是不可能受傷的。
當時羅古羅思監藏是派大弟子阿旺斯圖赴大都面見忽必烈大汗,傳達了其受傷須立即入藏潛修的消息,得到消息的忽必烈大驚,元廷震動,乃顏自己也不相信一向被奉為神的帝師會受傷,急忙星夜兼程單人獨騎遠赴西藏,這一消息更被嚴密封鎖,只被王族有限幾人得知,以免蒙軍人心浮動。
乃顏不由得回想起了十三年前那次見到帝師的情形,仍然能夠清晰的記得當時名列蒙古四大高手之一的自己歷經三個月抵達西藏邏些城,見到羅古羅思監藏時候的自己是副什麼表情,原本傳聞中暴躁嗜血的帝師短短三月靜修已經活脫像是變了一個人,變的恬靜而出塵,變得跟自己成為了兩個世界的人,明明帝師就坐在自己幾步外的高椅上,乃顏卻知道眼前這幾步的距離卻是自己一輩子都無法逾越的鴻溝,咫尺已是天涯。
本想詢問帝師被誰所傷的乃顏當見到平靜中的羅古羅思監藏後先是震驚的一言不發,緊接著突然淚流滿面,掉頭狂奔出了布達拉宮,之後十年間乃顏轉戰天下,滅國無數,直到三年前官拜天下兵馬大元帥,心中仍是無限落寞。
十多年間,乃顏輾轉間知道了當年的九華山之戰,知道了當年爭鬥幾方所擁有的那種可以毀山斷流的力量,知道了這個世界還有一群追求天道之人,世人心中所追求的名利在這些人心中不過是過眼雲煙,皇朝霸業對這些人來說猶如鏡花水月,這些人所追求的是另一個世界,一個讓自己迷惑而又覺得虛無縹緲的天地,一個自己永遠沒有資格走入的天地。
十多年來,乃顏嘗試過用殺戮,征服,鮮血,權力,女人,**等各種方法來舒緩心中的落寞,殺戮激發出來的獸性發洩快感曾經使他迷戀,權力與女人帶來的征服感曾使他迷醉,但當這些短暫的快感過去後,有的卻只是永恆不變的孤獨。
屬下的呼喚讓乃顏從自己的世界醒來,冷冷朝兩旁吩咐道:「準備一艘小船給本王獨乘,如果三日後日出前還不見本王回來,所有艦船立即撤走,全力剿滅漢匪逆寇,不得有誤!」
「王爺!」
乃顏身後的察達兀跟烏馬兒等人聞聲大驚,剛剛傳令歸來的阿合馬更是撲通一聲跪倒在地:「王爺萬金之軀,屬下怎敢讓王爺獨自一人犯險,想那剛才兩人不過漢人餘孽,只要焚其小舟並派兵船日夜圍堵此島,甕中捉鱉定可穩操必勝!」
乃顏這還是第一次聽到屬下勸阻一件明知道他已經決定了的事,凌厲的雙目之中不由蒙上了一層迷霧,阿合馬等人跟隨他征戰沙場多年,雖然本身不懂武功可也能看出來他這一去定是有去無回的結果,這才敢冒死犯忌相勸,可一想到剛才那女子跟黑無涯對戰一招的情形,卻怎麼也無法勸自己收回決定,冷哼一聲道:「照做!」
心中暗歎一聲,他已經在十多年前錯過了一窺天道的機會,如今統領天下兵馬,做到了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高位才知道當初錯過的是什麼,日夜中行屍走肉般的孤寂了度殘生,病死床頭又怎是他所情願,現在就算是死也絕不容許他再次與眼前的未知失之交臂,即使那是個永不可知的未知。
心中做出決定了的乃顏反而徹底輕鬆了下來,那是一種心靈上的舒緩與解脫,圍繞著他戎馬一生的權力地位彷彿在他做出決定的剎那就被抽離,似乎望向神秘小島的目光中都顯現出了某種急切,一種一往無前的執著。
「島上的人,你可不要叫我失望才好!」
乃顏望著小島喃喃低語出聲,轉身大步朝船側走去。
黃昏落日,西方紅色的火球斜斜墜入金黃色的海平面中,微腥的海風吹皺了海面,蕩漾在泛起微光的水面,海浪拍打在嶙峋的暗礁石上,伴隨著「沙沙」聲此起彼伏湧來的海浪吹走了礁石旁的小船,上下搖擺著離島礁越來越遠,那是紫衣女子與劉基棄舟登岸後留下的。
被海水浸濕了半截褲管的劉基默聲隨著前方帶路的女子朝小島深處進發,女子始終是一言不發,他也懶得多嘴沒話找話,兩人就這麼的走過草叢,穿梭在島上蔥鬱的樹林之中,不停的朝某處行進。
已經夜了,天上卻沒有月,奇怪的是整個小島似乎是籠罩在一片朦朧的金光之下,各類閃著微光的植物枝葉在黑暗中揮舞搖拽,露出五彩脈絡的葉莖螢光閃閃間彷彿有了生命,島上的動物絲毫不怕人類,即使劉基就從它們身邊走過都驚不起這些野物的興趣,一頭半臥在林木草叢中的野鹿還瞪著一雙黑漆發亮的眼睛好奇的看著一席白衣的劉基從眼前走過,顯得很從容。
踏上島後,劉基就有一種說不出來的感覺,不光是此島來源的神秘,更非驚異於人跟動物的某種和諧,而是隱約感到似乎有什麼某種宿命中的東西在等著他,這種無法解釋的感覺越是跟隨女子深入島心就越是明顯,偏偏卻無法解釋。
不知道為什麼,女子在島上始終是保持一種不快不慢的節奏在行走,劉基自然也不敢走快,行了很久,轉過一座矮山,眼前豁然開朗,透過身前稀疏的林木,一個泛漾著深紫色豪光的小湖泊赫然出現在不遠處,湖面升騰著抽絲剝繭般纏繞的霧絲。
三面環山的小谷裡面,風很輕很柔,天上沒有光,湖灘是白色的碎石細砂組成的,湖水不能算清澈,卻有著一種深邃的紫黑色,直到劉基走到湖邊才赫然發覺湖水是從中央朝著四方慢慢翻滾,無數的小氣泡就從湖心升起,一接觸空氣變化為白氣,使得湖心籠罩在一股迷離的霧氣當中。
初見小湖的震撼過後,劉基注意到了湖邊的黑影,功聚雙目才發覺是兩個一老一少,動也不動的人,不由開聲大訝道:「他們是誰?」
劉基的問詢驚碎了小谷的寧靜,紫衣女子聞聲停住腳步,站在沒膝的湖水中輕聲答道:「那個老頭說自己叫廣寒羿,小的那個已經斷氣了的是他徒弟!」
「什麼?」
廣寒羿這個的名字甚少被人得知,劉基卻聞聲大驚道:「他是蓮花上人?」
蓮花上人廣寒羿在江湖上乃宗師級的人物,此人生平劉基還是通過大苦禪師所知,自從聽說他六十多年前敗走縹緲宮後就自廢了一身玄功,於崑崙玉虛峰下築草廬隱居,棄武入道,精研玄理星學,從此絕跡江湖,被譽為玄象易理第一人,只不過已經絕跡凡塵二十多年的人物突然出現在眼前,仍是讓劉基驚詫不已。
「那我就不知道了!」
紫衣女子絲毫不把這人是誰放在心上,反而對正想朝廣寒羿走去的劉基警告道:「他徒弟就是不自量力才害的這老頭也被神鼎之力反噬,明天日出前『他』如果仍舊出不來,這廣老頭必定魂飛魄散,你最好別走近他!」
劉基聞言趕緊止步,愕然道:「姑娘所說得『他』到底是誰?在下一直都未曾請教姑娘芳名,還請……」
一聲輕哼打斷了劉基的話,紫衣女子不屑道:「你們人間之人講話怎麼都囉囉嗦嗦,他也是這個討厭人的樣子!」
說著好像憶起了什麼的頓了一頓,悠悠道:「至於『他』是誰還是讓『他』自己告訴你吧…叫我斯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