煙霧繚繞,水汽蒸騰,長期被迷霧籠鎖的滾滾霧江水呈現出的竟是一種深邃的幽綠色,岸旁不遠處,無數商船跟各類戰船激盪起的層層水波前赴後繼的湧到岸邊,從霧江之上捲起的江風呼嘯著蕩起卷下,刮得岸旁茂密的水草輕輕「唰唰」作響。
迷離成帶的霧絲在霧江江面上輾轉翻騰,十步之外的景色已經難以辨認清晰。
暗灘淺水中的鍾道臨整了整自己身上的貼身水靠,右手撥開水草向戰船排列之處遙望。將近百丈距離之外的戰船,即使是鍾道臨這般的目力也難以分清輪廓。
只有那不時穿透水霧的防撞燈光和時作時歇的鼓聲透露了船隻的所在,讓鍾道臨不致搜尋不到目標。
「中間那最為顯眼的一排燈光應該是帥艦所在,龍戰不在則已,如果在就必定要在上面指揮,要是懂得燈語和鼓號就能明白他們的戰船如何調度了,現在這般貿然摸過去,風險總要大得多。」
鍾道臨半截身子沒在水中,有些頭疼的想著。
因為霧江長年水霧瀰漫,能見度相當低,即使是魔界終年白晝,但是在這條大霧騰騰的霧江之上,水軍船隻的調度還是相當麻煩的事情。
霧江水軍的艦船之間為了防止碰撞,都有長明的燈火掛在船桅高處來顯示船隻的位置,同時通過擊鼓的節奏來傳遞各種船隻調動的命令。
鍾道臨前世今生都不曾在江上的水軍待過,如何會懂得這些東西?當下只得見步行步,先弄清情況再作打算。
嗅了一口混雜有水草味的濕氣,鍾道臨將虛無之刃緊緊的別在腰間,慢慢的潛入了河水之中。
當整個身子都已經浸入水裡之後,鍾道臨體內真氣運轉,從外呼吸轉入了內呼吸,活潑靈動的真元緩緩遊遍週身,繼續為身體提供著持久的生命力。
水下距離水面數尺的地方,已是暗淡無光,本來就被霧氣遮擋住大部分的光線經過了略微渾濁的水面,能射到水下的已經是寥寥無幾。
一些泥沙和細碎雜物隨著河水流動不斷從鍾道臨身邊劃過。
憑借記憶中觀察過的方向,鍾道臨雙腿擺動,在水流層次的間隙快速移動,溜滑的水靠減小了大部分的阻力,使得他能夠在水中仍能活動自如。
此時若有人在一旁細看,便會發現這在水中有如大魚一般靈活向前游動的黑影其實是一個活生生的人。
鍾道臨渾身肌膚被冰冷的江水包裹,靈覺延伸下,從各個方面小心的探察著周圍的一切,憑借水流的每一處流轉激匯,都能夠反應出周圍一些物體的活動情況,有若目睹。
正如鍾道臨在陸上就算閉著眼睛也能夠借助空氣的流動來判斷身邊物體活動情況一樣,這種感覺在水底之時卻又強化了許多。
一片隨波逐流的草葉、一尾穿梭而過的游魚、江底一株株舞動的水草……種種事物的活動都會激起水流的細微變化,而通過肌膚感受到這細微變化的鍾道臨,即使在暗不視物的深水之下也能清楚的明白自己正在以什麼樣的速度接近那些戰船。
「不妥!」
鍾道臨心中示警念頭一起,手劃腳擺的立即直直向江底潛去,模糊中,前方似乎有一些暗影在微微的晃動著。
一直摸到了江底的淤泥,鍾道臨才小心的穩住身形。
此時已經接近江心,水底潛流之力很是狂暴,鍾道臨借助拉扯水草才能抵抗水流的衝擊,同時心中暗道好險。
原來龍戰為了防止龍血派遣水鬼從江底鑿沉戰船,掌控霧江水軍的他在江下竟然還派有巡守護衛,這些護衛身繫細長鐵鏈,嘴裡叼著頂端透出水面的特製通氣桿,時刻注意著水面下的一切動靜。
若不是這些江底護衛先前划水激起的水流變化引起鍾道臨警覺而匆忙下潛,此刻沒準已經是被霧江水軍發現,而他想要孤身刺殺龍戰的大計,恐怕也成了一個大笑話罷了。
從正面摸過去已經無法可想,一旦被這些人發覺有人偷襲,再想找到龍戰就難上加難了。
鍾道臨小心的挪動身子,從江底慢慢向前行去,即使是有茂密的水草作為掩護,鍾道臨依然不敢大意,若是霧江水軍在江下的巡守之人也能通過水流的細微變化察覺到有人摸來,那麼這番刺殺之舉立時就變成自投死路。
不過鍾道臨轉念一想,卻又不禁有些啞然失笑:自己這般靈敏的靈覺來得豈是容易?多少次生死關頭的礪練才到了「宇明天溪」的境界,若是霧江水軍連個水底的巡守都是這般水準的高手,那麼龍戰也早就該一統雲霧城了。
抵抗著江心之下潛流的巨大衝力,鍾道臨一邊抓緊水草一邊蹬水前進。
畢竟霧江水軍八百多條戰船,能夠在水底佈防的應該只是在船隊的外圍,只要摸到船隊內部再上浮,估計潛入成功的可能性將會大大提高。
就這樣,鍾道臨在渾濁的江水中沿著江底慢慢的潛行了數刻,從有如細細灌木林一般延伸到江底的眾多錨靠來看,已經進入了船隊下方的水域。
這錨靠上都系有牢靠的鐵鏈,藉著沉重的錨靠穩穩抓住河底之力,這些戰船才能停靠在江道的中央,實施橫鎖大江的行動。
因為船底在水中隨著浪濤上下浮動,鍾道臨感觸到的激盪還是相當明顯,不過這樣一來,江底巡守活動時所帶起的那種細微激流卻是難以察覺了。
「不行險一試,怎麼能成功擊殺龍戰?」
鍾道臨殺龍戰不光是為了龍血,更多的還是自己的私心,為了盡早到達「烈火島」,也為了不讓將要發生的龍家內戰傷到水軍的根本,使他沒有船可用,已經是顧不得生死的冒險一搏了。
於萬千水軍中擊殺其主帥龍戰談何容易,就算不計其他船艦上的兵力,光龍戰身邊的護衛就不可能是庸手,不過此刻龍戰正忙著指揮船隊封鎖霧江,準備雁過拔毛對付各族商船隊,好跟掌管了雲霧城騎兵的龍血長期對抗,理當不會對於突如其來的危險有過高的防備。
鍾道臨除非運氣當真好到了家,能夠在這麼多船中準確的找到龍戰,可一擊得手後是否能順利脫身,這樣的事情都已經無法顧及了。
定下念頭,鍾道臨當下穿過江中水流,如抹了油一般的身子輕輕扭動而上,不消數吸,一個個黑色的船底已經能夠辨認出來。
此時鐘道臨的上方已經是眾多艦船比較靠攏的集結地內圈,果然如他所料並沒有發現什麼潛在水下的護船巡守,暗道一聲「僥倖」,鍾道臨略覺興奮的運足目力,仔細觀察那些戰船的船底。
大概是統一制式督造的戰船,從下望去船底大致都是一樣,不過鍾道臨明白,但凡在軍隊中發號司令的統帥所在,總會有明顯的標誌,龍戰所處的帥艦應該不會和一般水軍的相同,不然要在這八百多條戰船上找出龍戰,那也不知道要摸到幾時。
「有了!」
鍾道臨眼中一亮,只見一方形闊底的的大船穩穩的停靠在一些尖底船隻中心,這種方形闊底大船雖然航速較慢,但是卻勝在極其的穩定。
那些尖底的船隻,顯然就是為了在江道中機動作戰所設計,長尖的船底是為了突出船的機動性,因為在江河水戰中,船隻的機動性對於勝負的影響是至關重要的。
精神大振下,鍾道臨順著錨靠的鐵鏈開始向上浮去,因為擔心船上同樣有高手隱伏,鍾道臨手抓錨鏈盡量減緩上浮的去勢,生怕水流的變化引起對方的高手警覺
此時他自信的是自己身體在水下帶起的波動絕對不會比一隻魚要多多少,要是龍戰穿上真有能察覺到這種程度波動的異常,那麼鍾道臨也只得自認倒霉。
不過想來自從到了魔界自己就一直走霉運,他又不敢太過肯定。
輕輕一聲水響,有如一朵微小的浪花在船身處輕輕拍動一下,在大江之中這樣的聲音是絕對不會引起什麼人的注意,首先是聲音太輕,其次是船上的伙房此時正在準備飯菜,船上誰會耗費精力去關心這些從船周圍傳來的細微聲音呢?
他一邊慢慢朝水面浮起,以便借助船幫的陰影來掩護自己的身影,此時就算是有人從船邊探頭下去看,也不可能看到只在船邊吃水線附近露出的腦袋。
「怎麼才能一擊收拾龍戰呢?」
鍾道臨事到臨頭才開始認真的考慮起來,根據甲板上有相當輕微的腳步聲傳來,那沒準就是守護在龍戰身邊的護衛高手,從腳步聲也可以知道,一旦被這樣的高手同時聯合起來出手,那麼鍾道臨脫身容易想同時殺掉龍戰則相當渺茫。
看來,只有想辦法出其不意的接近龍戰,才有可能在對方毫無防備之下發出雷霆一擊。
從船的尾舵那裡悄悄爬上了大船,因為那裡的守備明顯是最為空虛了,從船邊向外看去,果然在霧江這樣的江上,除了看到一些長明燈火的光線外,根本難以判斷周圍船隻的位置所在。
藉著霧氣逐漸厚重,鍾道臨一次一點距離的慢慢摸向前面,通過已經強化到極致的靈覺,鍾道臨數次通過竄上艙頂或者運勁吸附在船舷邊等方法,迅速的靠近了大船的中段。
在一處比較隱蔽的轉角,鍾道臨潛伏了一會,然後在一個兵士經過之時悄無聲息的抽出虛無之刃,用刀柄在那兵士後腦重重一敲將其弄昏,利索的剝下兵士的鎧甲內衫等物給自己換上,而後將昏迷的兵士用閒置的桅繩擋住,塞到了原先那個角落。
整理了一下身上著裝,確認沒有什麼破綻之後鍾道臨再次向船的前段摸去,為了防止被龍戰身邊高手看破自己形跡,他不但加重了腳步,連呼吸都盡力模仿尋常士兵一般粗重,周圍來回穿梭走過的光腳水兵跟放哨的那些人都彼此低聲談笑著解悶,看得出龍戰管理下的水軍軍紀很差。
一路走來也沒經過什麼盤查,小心翼翼的行得一段路,鍾道臨眼前豁然開朗,離開了艙倉的範圍,船首前端被佈置成一處指揮闊台,左右兩側各放置一面繪著異獸的威武大鼓,兩個手持巨錘的大漢穩穩站在鼓邊,垂手肅立的模樣顯見不是一般的士兵。
大鼓稍後是一被固定在船身甲板上的案台,一個身材臃腫的男子背向鍾道臨這裡,手正指著一張攤開在案台上的一張巨幅獸皮水圖,其上江道縱橫,密密麻麻的標注著各色記號。
男子身邊圍著幾個身穿霧江水軍上階官服、臉上帶著巴結笑臉並且不時點頭的人,而另外還有三人則分立在身材臃腫男子身邊的不同方位。
雖然看起來並沒有怎麼用心的樣子,但是鍾道臨一眼就判斷出三人所處的方位正好能夠擋住從各個角度可能發動的偷襲。
鍾道臨心頭不禁使勁跳了數下——明白自己要找的就是眼前此人。
此時龍戰正意氣風發的在案台前的指點著地圖,對於自己封鎖大江的一招甚是滿意,旁邊那些將官嘴裡的奉承話自然是毫不吝嗇,一陣拍馬屁的稱讚連續不斷
一陣河風掠過,戰船上桅繩在風中飄蕩,「辟里啪啦」的聲音帶著一絲不祥的意味,龍戰正要繼續展示自己的高明,身邊一位始終不發一言的將領突然抬頭看了一眼假扮成普通士兵的鍾道臨,眼神猛地一縮,拔劍大喝道:「小心,刺客!」
說罷,這人伸手一推身旁的龍戰,首先提劍朝鍾道臨刺來。
鍾道臨暗叫一聲「可惜」,沒想到還是被發現了,當下也不再隱藏氣勢,抽刀衝著一連驚愕的龍戰疾劈而去。
現在身處敵人水軍正中,鍾道臨哪裡還有心情跟這些護衛慢慢切磋,手中虛無之刃趁著十幾個守衛跟一眾將領沒反應過來的時候,猛然爆出一抹刀芒,森寒的刀浪把眼前所有人全捲了進去。
那兩個本來站在大鼓邊的壯漢先是呆了一陣,然後手中巨錘馬上在大鼓上狂擂起來,密集的鼓點遠遠的傳開出去,大船後部立即傳來鎧甲摩擦碰撞的聲音,鍾道臨看到龍戰已經被另一個守衛扶起,驚疑不定的眼神看了鍾道臨一眼就慌忙朝後退去,明顯是要逃跑。
鍾道臨知道成功失敗在此一舉,暴喝一聲提刀疾進,高舉頭頂的虛無之刃大簡至繁的怒劈而下,奇怪的是卻沒有任何的刀風氣浪捲出,就在龍戰等人不明所以的時候,已經靜止不動的虛無之刃整個刀身亮了起來。
霎時,以虛無之刃為中心,周圍的霧氣竟然凝結不動,然後立即轉化為銀白的冰晶狀物,隨著刀身的越來越亮,點點銀芒透刃而出,空氣中刀身劃過的軌跡,一條明亮的白色光帶赫然出現,無數冰晶如漫天飛雪一般疾速盤旋狂捲。
細碎的顆粒碰撞之聲在空氣中詭異的傳開,就連龍戰等人呼出的氣息竟也在空氣中化作霧氣顆粒懸浮半空——氣溫驟然下降到可以讓血脈中的鮮血都瞬間凝凍的程度。
霧氣所結的冰晶如雪蓮般不斷綻放開來,即使是霧氣擋住了大部分的陽光,但無數懸浮空中的細碎冰晶光芒相互折射,卻形成一番異常詭異的瑰麗奇景。
包括龍戰在內,在鍾道臨揮刀的一刻根本來不及作出任何反應就已經被萬道冰芒破體而過,渾身狂濺的血花頓時沾染在飛舞的冰晶上,現出了點點殷紅。
鍾道臨見事已得手,隨手一刀將已經變成冰雕的龍戰斬成數段,收刀長嘯一聲從甲板上騰空而起,縱身投入了滾滾霧江之中。
直到這時候,鍾道臨身後才傳來了無數冰塊碎裂的脆響。
剛以極小的代價便全殲的穆蛛蛛近萬輕騎的龍血怕鍾道臨孤身犯險有所閃失,這時候剛剛率領兩萬輕騎抵達了霧江北岸,兩萬訓練有素的四色輕騎在霧江江岸一字排開,分別派出的幾十股探馬前後反覆搜索,其餘人則遙遙注視著霧江江道。
這些土族騎士的臉上無一不充盈著興奮的光芒,儘管是以六萬對一萬,可誰都沒有想到龍血這個新的雲霧城之主,能夠只付出不到兩百人傷亡的代價就全殲了望日城一萬輕騎,連看向自己城主的眼神也充滿了敬畏之色。
龍血此時正在下四色「霧騎兵」的四位督帥的陪同下前出大隊,立於霧江岸邊的一處高坡,白皙的面龐隱含剛毅,雙眼緊盯著肉眼可視範圍的霧江江道,一方面希望能夠發現鍾道臨的蹤跡,另一方面則思考著對付龍戰的對策。
兩日前渡河一戰奠定了他在雲霧城軍隊中的絕對權威,本來只是因他是少城主而歸心的九色戰騎正副督帥在此戰後真正對龍血的心悅誠服,相比於龍傲父子的薄恩寡義,龍血的用兵果狠,賞罰分明更是激起了上到一眾將領,下到普通士兵的一致效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