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坪上的平整黃巖經過億萬年的風蝕日灼,透出一股岩漿般的火紅色澤,坐落在太子坪之上的臥雲庵與其上的金頂寺毗鄰而居,乃佛家修行法地,平時寺庵中的僧尼除了下山取得些生活必需品外,足跡甚少踏入塵世,只有每日從金頂寺與臥雲庵傳出的陣陣清幽木魚敲擊聲和那悠揚的梵音鍾吟,才提醒著人們這裡還聚居著些三嚴弟子,菩薩門生,而金頂寺之上就是峨嵋巔峰萬佛頂了。
醉道人不知道為什麼,打一開始就對一眾佛僧尼姑很不耐煩,嚴禁鍾道臨和這些光腦袋木魚疙瘩打交道,按照他師傅的說法:「白天撞和尚,孤魂亂遊蕩,夜晚遇尼姑,十世不脫俗」,認為這些出家的和尚尼姑破壞了此處仙山靈氣,這些僧尼對醉道人好像更加討厭,於是就算是鍾道臨和偶爾下山的小僧尼偶遇道旁,也只是互相裝作沒看見,直至今日這種情況也不知持續了多少年。
半空中的光靈符上下飄蕩,居然也帶有醉道人的「鄙視」世間一切光腦袋脾氣,領著身後不住叫苦的鍾道臨繞了一個大圈,進抵萬佛頂。
萬佛頂上,一塊晶石般的火紅色巨岩屹立在峰頂至巔,反射著萬道霞光,巨岩外層晶瑩剔透,內裡卻渾濁如和田白玉籽料不透明,撒發出一種油脂光澤,就好像岩石中內蘊朵朵漂浮著的白雲,讓人看不真切,正是醉道人所說的「日牙巖」。
驀的,光靈符通體一亮,金黃色的光芒突然耀眼許多,火紅巨岩彷彿受到了感應,騰的從內至外放射出奪目亮芒,整塊巨岩燒著了似的將周圍的空氣變得扭曲開來,升起了白騰騰的煙霧,將萬佛頂隱在一片朦朧中。
光靈符開始無火自燃,不是竄出火苗,而是就那麼的從外層至內逐步發亮而又憑空消失,鍾道臨抬眼望去,隨著光靈符的緩緩燃燒湮滅,面前的整塊「日牙巖」變得清水般透明了起來,巖中白雲已經消失,換上的是一個人首蛇身的白蛇妖,全身**的蜷曲一團,被封印在巨岩中心。
猛的,白蛇妖全身震了一下,從十三年的長夢中緩緩醒來,眼皮一睜,透出了迷茫的閃閃微光,正好看到「日牙巖」外含笑而立的鍾道臨。
鍾道臨明白光靈符消失的時候就是蛇妖被重新封印之時,輕輕一笑,對巨岩中的蛇妖一躬身,笑道:「白蛇姐姐安好,小弟鍾道臨有禮了!」
話後,又是深深一躬,對面前曾經害過他的白妖,卻提不起半點怨恨。
巖中白蛇微微一愣,面前身披道袍,自稱「鍾道臨」的青年簡單的往那一站,就顯得傲骨凌峰,仿若不動明王,又顯得灑脫不羈,飄逸脫俗,恍若出塵野鶴,兩種截然不同的特點卻同時出現在一個人的身上,而又不顯得矛盾,一雙眸子精芒內蘊,正含著善意的柔光望著自己,露著好似他鄉遇故知般親切的笑容。
白蛇終於明白到面前這個青年就是當初「雲山」下那個自然村的鍾臨時,臉上露出了欣喜而又慚愧的目光,幽幽道:「你不恨姐姐了?」
雖有巖壁阻隔,聲音卻異常清晰。
鍾道臨一聽,忙連連擺手,誠懇道:「姐姐這是說的哪裡話來,沒有姐姐的點化,小弟如今還身處三界之中,機緣天定,小弟對姐姐感激還來不及,如何會恨姐姐!」
白蛇粉臉微紅,喜道:「果真?」
鍾道臨含笑點頭,故作無奈道:「不過美姐姐可要保重身體,好好修行,否則你我姐弟就真的不知道要隔多久才能再見到了!」
白蛇心喜的望了他一眼,抿嘴笑道:「還是臨弟弟嘴甜!」隨後臉上罩上了一層愁霧,悲淒道:「可姐姐如今被太乙真人封印在此,受日灼月寒之劫,恐怕再難有相見之日了!」
言下甚是悲涼,回憶起當初被封印時的情景,對自己的孽果知之甚詳。
鍾道臨訝道:「太乙真人?」
心道,這又是何妨高人,白蛇姐姐怎是被太乙真人封印的?
「咦?」白蛇一臉迷惑,奇怪道:「姐姐雖看出臨弟弟如今已非吳下阿蒙,已經跳出三界輪迴,達到肉身不壞的小乘境界,不過沒有太乙真人的光靈符咒,如何能解的開這受萬載日光照射的『日牙巖』光明封印?」
「呵呵,這個死老頭!」
鍾道臨一陣賊笑,心中迷惑豁然而解,狠狠道:「姐姐一定說的是小弟那整天佔人便宜,半瘋半醉,為老不尊的師傅了,嘻嘻,原來他叫太乙真人,我看也沒什麼嘛!」
白蛇露出了羨慕的眼光,神情轉為恭敬,嚴肅道:「弟弟福緣深厚,能拜太乙真人為師,他日得成正果,位列仙班不在話下,臨弟怎可對仙人如此不敬,這樣的機緣千年難逢,如若是姐姐,能得到他老人家指點一二,就算失去五百年道行又有何可惜?」
鍾道臨不信道:「老傢伙那麼厲害?」
白蛇眉頭一皺,有點懷疑他這個「人類弟弟」是否真是太乙真人弟子了,點頭道:「肘傳丹篆千年術,口誦黃庭兩卷經,鶴觀古壇槐影裡,悄無人跡戶常扃,太乙真人法咒高深,神通難測,呼風喚雨能遣天界神兵,驅六畜生靈,仙劍道法,幻化宇宙,與日月大地同壽,一身本事取其萬一就可毀山斷江,手中赤焰葫蘆吞天吐地,如何不厲害!」
鍾道臨聽得目瞪口呆,喃喃直道「不可能」,忽覺周圍光線越發淡了下來,抬頭一看,光明符已經快被奇異光線燒盡,心中一凜,焦急道:「姐姐在上,如師尊真像姐姐所說那般神通廣大,反而不必擔心,我師傅說過如今姐姐你身上戾氣未消,尚要經過幾番劫難方能渡過,大道至樂性余,至靜則廉,望姐姐能夠安心修煉,機緣一到,自能脫困,也正好安身此日牙巖內,渡過五百年天劫!」
白蛇眼光迷離,閃現點點淚光,沖鍾道臨盈盈一拜,感激道:「多謝太乙祖師大恩大德,白蛇銘感五內,一定清欲修行,以報他老人家點化之天恩於一二,弟弟不念姐姐往日仇怨,姐姐卻無以為報,唯有祝願臨弟能夠修成真身,得成正果,皇天在上,九華山玉女峰下小白蛇對蒼天諸佛眾仙起誓,從今之後再不枉殺一個生靈,殆有其真,礫硌可觀,吾佛慈悲!」
說罷,眼耳口鼻與下身蛇鱗甲縫之中頓時冒出絲絲白血,白蛇咬緊牙關,渾身顫抖,忍受著鑽心劇痛,背朝東方,肅穆而跪,人首慢慢轉化成蛇頭,巨大的蛇身扭動間,縮小化作一條小白蛇。
鍾道臨慘呼一聲「姐姐」,心中悲痛不已,他本修煉的是道家無上玄典《無道經》,神秘莫測,當然知道白蛇深感自身往日孽緣深重,強忍逆天而行的週身劇痛,硬是自廢了苦修近五百年的道行,今後寒暑春夏,日月更迭,一直被封印在此「日牙巖」下,受那日灼月寒的天譴更是萬倍煎熬。
烏雲遮頂,雷聲隆隆,萬佛頂上強光陡暗,光明符燃燒殆盡,「日牙巖」內再次被白雲般的混濁氣體充斥,小白蛇的身形頓時隱伏在了一片混沌之中。
天池峰上,竹屋花圃一旁。
躺在大竹椅上的醉倒人哈出一口酒氣,斜眼瞄了瞄在旁耷拉著腦袋站立的鍾道臨,若無其事道:「天有天德,地有地道,諸般因果,報孽深重,白蛇今日之因,正種下他日之果,光腦袋的傻和尚都明白的道理,徒兒怎麼就不明白!」
鍾道臨想白蛇姐姐如此而行,是非福禍自有天斷,也算是了斷了一處塵緣,也不必太過悲傷,想起自己面前吊兒郎當的師傅故意隱瞞的身份,又是一陣氣惱,沒好氣的道:「太乙真人大道長在上,不孝劣徒,『天道門』開山大弟子這廂有禮了!」
說罷,誇張地鞠了一大躬。
醉道人早把「猴兒酒」灌滿了大酒葫蘆裡,連大木盆都不知道藏哪兒了,聽鍾道臨這麼一說也不意外,好像早知道了的樣子,笑嘻嘻點頭道:「嗯,懂事兒,乖,免禮平身!嘿嘿!」
大刺刺的一擺手,算是招呼過了,然後慢慢的閉上眼睛,鼻子輕輕哼唧的享受著肚中美酒的餘韻。
鍾道臨抬頭見師傅這個樣子,氣不打一出來,腰板兒一挺,光火道:「師傅,您老人家不是答應過徒兒要傳授那個什麼勞什子『鬼符』『鳥劍』嘛,怎麼又不動了~~哎呦!」
醉道人聽到鍾道臨把他的成名絕技『陰陽五行符咒』與『御劍決』,說成是『鬼符』『鳥劍』,怒的「噌」的一聲從竹椅上跳起來,右手狠狠地照著鍾道臨腦袋上來了一記老拳,咆哮道:「你個臭小子找打呢,居然擅自更改派中絕學,欺師滅祖,開山大弟子都這樣了,再有弟子還不把天池峰給掀了,這還了得?那個~罰你再去給為師弄一盆酒去!嘿嘿!」
說著說著露出了小人的真面目,老臉齜牙咧嘴一陣奸笑。
鍾道臨疼得半蹲在地上,抱著個腦袋,苦著臉呻吟道:「師傅,您老人家饒了徒兒吧,弟子把人家猴兒窩都給抄了,再去?那些傻猴不跟我拚命才怪,哎呦,我的頭好疼!」
醉道人兩眼一亮,總算把「猴兒酒」窩藏的地點給搞清了,喜的老臉發亮,安慰道:「嘿嘿,徒兒歇息一陣,等那幫猴兒重新釀好酒再去,最好把釀酒秘方給偷學回來,嘻嘻,那為師今後就不愁~~~」
鍾道臨不滿的打斷道:「不愁什麼呀,您老人家以為這麼容易?以徒兒看那幫猴子幾十年的家底都給咱們禍害光了,您~~您到底教不教弟子法術?」
「呵~差點忘了!」
醉道人心知不會那麼容易,不過能把猴子釀酒的方法偷師回來,憑他的道法弄些釀酒材料還不是探囊取物般輕鬆,也不急於一時,沖鍾道臨擠擠眼,訕笑道:「嘻嘻,乖徒兒搶酒有功,為師就傳你七道靈符,三式仙劍,嘿嘿,咱們『天道門』向來是賞罰分明嘛!」
鍾道臨暗道「才怪」,就見醉道人伸手一彈,屋前竹林的一株翠竹連根拔起,衝他飛來,醉道人不慌不忙,運指成鋒,如刀般在竹子之上輕砍淡削,霎那間在他手上變成了一把扁平的竹劍,不多一刀,不少一道,仿若渾然天成,充滿自然玄理。
醉道人嘻嘻一笑,拿起赤紅葫蘆,抬頭灌了一口,打了個酒嗝,哈出一口酒氣,屁股一扭兩歪晃到屋前空地,醉眼朦朧道:「吾派仙劍傳承自上古仙賢,分天,地,人三才十八決,每決三式,上斬九天神魔,下滅三界生靈,幻化渺渺乎天地,內蘊昭昭乎五行,斬天滅地,威力絕倫,要知上天有好生之德,切不可嗜血濫殺,否則必遭天譴,今天為師就傳你『御劍決』入門三式,領悟多少,就看你小子的造化了!」
話音剛落,青影重重,醉道人已經被層層青光包裹,消失原地,無數點勁氣勃然從青光氣團中爆發,呼嘯著向四周疾射,龍捲風般怒濤狂湧,如山崩海嘯朝八方猛捲,突然,鍾道臨眼前一花,醉道人連人帶劍一起憑空不見,再看卻已在半空,竹劍尖兒顫抖著一分為三,人劍合一朝北面十三丈許遠的山巖射去。
「轟隆」一聲爆響,堅硬的山巖受力不住,表層炸成碎石塵粉,醉道人一聲清嘯,凌空翻回空地,嘻嘻收劍而立,塵埃落定,三道深不見底的黑洞出現在平整的巖面上。
鍾道臨看得目瞪口呆,暗暗咋舌,心道:乖乖,這還是娘的入門呢,怪不得師傅不用那天腳踏的三尺青鋒,這要是那口不知名字的寶劍,還不把山給弄崩了。
醉道人一副平靜的表情,根本不覺得是啥大事兒,輕鬆道:「威力太少,平常耍著玩就好,這開篇一式『三蓮綻朵』看明白了麼?」
說著竹劍遙指一旁的鍾道臨,從中化出一道勁氣,忽暖忽熱,不住點向他的週身經脈大穴。
鍾道臨就感覺從師傅手中竹劍傳來一股似寒似熱的真氣,即覺夾脊中熱如火熾,熱氣沿任脈送入心腎正中間的黃庭竅,渾身如墜火爐,而後熱氣透竅而動,化寒氣從氣海分開兩路,至左右大腿,從膝至三里下腳背及大拇指,又轉入湧泉,由腳跟腳彎循大腿而上至尾閭,合為一處,過腎堂、夾脊雙關,分送兩肩、兩膀、兩背至手背,頓感週身如墜冰窖,凍得他牙關「咯咯咯咯」亂撞。
就在鍾道臨快被凍斃的時候,醉道人悠悠輕笑傳來:「傻小子,照應時辰,白虎隱於東方,青龍潛於酉位!」
鍾道臨聞聲渾身劇震,現在方至卯時,太陽運行高度正和泥丸血脈成一仰角,吸引經脈中血流的力量來於正東,於是心中一動,待黃庭竅內暖氣溶溶,則用行庭自轉功夫融合腳底湧泉至寒,龍虎交濟,寒熱融合成另一種暖而清涼的氣流,渾身一陣舒服,於是行功始而有意,終於無意。
整個過程如雲霧之四塞,颯然如風雨之暴至,恍然如晝夢之初覺,淆然如沉痾之脫體。剛一收功,週身一派輕鬆,精神冥和,如夫婦之交媾,骨肉融和,如澡浴之方起,鍾道臨睜開雙眼,一抹厲芒從雙眸如閃電般直刺虛空,哈哈大笑:「徒兒明白了!」
當下心中狂喜,不但領悟了一式『三蓮綻朵』劍法的精髓和自然界日月運行,時辰更迭的關聯,也懂得了自身經脈生理運行和宇宙間那神秘一點的遙相呼應,對他今後道法的修煉尤為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