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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織柳。」卻見鶯鶯扶額站定,「爹,為今之計,狀元公既未做聲,定是對織柳那丫頭極滿意的,不如將錯就錯,將織柳收為義女。爹膝下只鶯鶯一女,鶯鶯願留在爹身旁侍奉百年。」
崔老爺冷汗涔涔,不過到底是見過世面的,很快便鎮定了下來,如今再多說也是無義,不如就照鶯鶯所說,反正,若無狀元公求親這件事,他原本也是打算為鶯鶯招婿的。只是若是招婿,恐怕就找不到如狀元公那般品貌的人了,崔老爺這般想著,惋惜的看了鶯鶯一眼:「委屈鶯鶯了。」
「不委屈。」鶯鶯悠悠回道,眉目漸漸舒展開來,難得的朝崔老爺露出了一個笑臉。
可崔老爺看著鶯鶯這笑臉,卻覺得怎麼看怎麼都有股強顏歡笑的味道。
鶯鶯對這結果是滿意的,至於織柳與狀元公,鶯鶯覺得,大抵他們也應當是滿意的吧!
除了身邊少了個那個織柳,多了個織楊,鶯鶯的生活似是並無多大改變,只是精神似乎越發的不好起來,時不時的發呆,臉色愈發蒼白。
就是五大三粗的崔老爺都察覺出了鶯鶯的不對勁,請來了城中頗有名望的大夫,可斷斷續續診了月餘,卻仍然診不出任何問題。
鶯鶯臉色蒼白的朝發怒的崔老爺笑了笑:「爹,鶯鶯並無大礙,大約是最近心神不寧的,開兩劑安神藥便成。」
大夫心知這位命途多舛的崔小姐是在替自己解圍。心中感激不已,更歎紅顏多波折,心下不忍。也便是在這時,腦中靈光一閃,似是抓住了最後一根救命的稻草,抬手向崔老爺一拱:「崔老爺。小姐脈象正常,氣色卻是不佳,我等醫者解不出其中緣由,大概或也有污穢入體的可能。小人聽聞城外五里寺中香火鼎盛,所求靈驗。不若崔小姐取五里寺中走上一走,請大師觀上一觀,或許會有辦法。」
萬般手段皆用盡的崔老爺早已沒了主見。眼下忽聽聞還有一條路或許有一線機緣,當下便點頭應允了,即可著鶯鶯出發,前往五里寺。
五里寺大殿之內,鶯鶯面紗遮面,素手叩拜,起身時卻望著那笑容可掬的佛像發起呆來。
那自幾月前開始急速閃過腦海的一些畫面再一次閃過腦中,鶯鶯臉色發白。只要慢一點,再慢一點就成。
自記事起就有的那種感覺生命中好像被遺忘了至關重要的事一般的感覺,似乎是天生的直覺。鶯鶯覺得那些極快閃過腦中的畫面或許與被自己遺忘的事情有關。
她自沉湎於畫面之中,卻不知自己素手叩拜,癡癡望著佛像的模樣在他人眼裡早已勾勒成了一副難得的水墨。
再也按捺不住內心的激動。眼前的女子恍若初見,只是似乎更加憔悴了一些,那是自己最先發奮的動力,元稹眼中閃著莫名的光亮走上前去,激動的喊出了聲:「崔小姐!」
鶯鶯轉頭,看了他半晌,微微頷首:「元公子!」
「崔小姐!」元稹忍不住上前了兩步。
鶯鶯悠悠的站了起來,撣落裙膝上的灰塵,轉身欲走。
元稹見她轉身欲離,內心突然生出一種感覺,不能讓她走,今日一走,恐怕今後再也不見。是以再也不作他想,上前兩步,顧不得禮數,攔住了崔鶯鶯的去路。
崔鶯鶯驚訝的抬頭,卻對上了一雙溫柔專注著看向自己的雙瞳,頓時叫她嚇了一跳,退後了兩步方才站定,歪著腦袋看向元稹,疑惑的看了他半晌,忽而開口打破了他溫柔的注視:「元公子,織柳可好?」
這一句開口,元稹的溫柔繾綣放佛盡在這一句之中被打了個粉碎,鶯鶯對上了他悲痛莫名的神色,隱隱似乎感覺到了一種名曰「深情」的東西在他眼中出現,這種東西來勢洶洶,讓鶯鶯再次嚇了一跳,本能的退後兩步,警惕的看向元稹。
許久之後,那元稹似乎才壓下悲痛,眼神悠悠的看向鶯鶯:「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雲。取次花叢懶回顧,半緣修道半緣君。」
鶯鶯愕然,一瞬間竟是無法說出話來。她雖出身商賈,卻自幼受父親疼愛有加,才學雖說並不十分出色,卻也算小有幾分,自然是清楚其中的意思的。
元稹見她神思恍惚,頓時大喜,上前一步拉住了鶯鶯的手,卻見她恍若未覺,只喃喃的出聲,似是在回味方纔的話:「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雲。取次花叢懶回顧,半緣修道半緣……修,修道?道是……」
鶯鶯痛苦的抱著腦袋呻吟了起來,腦中那困頓已久的畫面此刻放佛深知她心一般,漸漸慢了下來,一副又一副從腦中悠悠閃過,仿若過盡了一生那般漫長。
仙氣飄渺今何在,上天入地崑崙游。
鶯鶯抱著腦袋的雙手終於放了下來,對上了緊張注視著自己的元稹,忽地一笑,自幼養在深閨的女子在這一刻的笑容之中竟然多添了一些叫做豁達的東西。
她緩緩站起,身姿泠泠然站在青石板橋的橋頭,抬頭遠望,青絲滌蕩,元稹癡癡的看著她,只覺她恍若羽化登仙,就要歸去。
「昔莊周夢蝶卻不知是蝴蝶變成了莊周還是莊周變成了蝴蝶?今日卻不知是崑崙弟子連葭葭變成了深閨小姐崔鶯鶯還是深閨小姐崔鶯鶯變成了崑崙弟子連葭葭?刻在身體之上的本能不會騙我的,鶯鶯不過黃粱一夢。這夢綿長如斯,卻總有夢醒之時。世間情情緣縱再是如何淒美別離,於我來說,都不過是大道兩岸的風景,我要飛昇,亙古不變!」
元稹見她眉心一點光芒隱隱已現,恍惚覺得這女子仿若不屬於塵世,下一刻就要羽化而去,他連忙伸手,拉住了女子的衣角:「鶯鶯!」
葭葭回頭,望進他的眼中自是深情一片,想起當日義正言辭拒絕自己銀兩之時的元稹與欣然接受相助的元稹,卻也不知這個初見時還未曾受塵世滌蕩的書生到底哪一面才是真正的他。
世間凡人幾多,清高是他,世俗也是他;就如同對崔鶯鶯一片深情的是元稹,卻欲讓她為平妻,先後娶兩女的的「負心人」也是他,萬事永遠難以以一言定論。葭葭歎了口氣,幾乎是不受控制的脫口而出:「元公子,還將舊時意,憐取眼前人。」
未曾聽到元稹的回答,葭葭回頭,卻見他驚愕的面容剎那已成定格。畫面流轉,世間一切放佛就在這一瞬間崩塌。
一念起,織就紅塵萬千;一念滅,傾覆世間幾多。
葭葭看著眼前這個自她成為崔鶯鶯開始就存在的世界頃刻間灰飛煙滅,就連一點煙塵也不再留下。不由輕歎:由一念而起的又何止是這紅塵,一念而入深淵,一念而達彼岸。始於念,卻也終於念。
眼前光華流轉,葭葭只見漫天星空之下坐著個大眼撲閃撲閃的女童,正拖著腮幫子,一臉愁苦悲痛的唉聲歎氣,這副模樣與這樣的動作,那等奇妙的違和感激的葭葭忍不住「噗嗤」一聲笑出聲來。
眼前的女童卻輕哼了一聲:「你倒是得意了,看你元神盾光,虛體眉心發亮,想必一旦元神回體便會突破了。可惜了我的元大公子和鶯鶯,都是你,破壞了這般美的愛情!」
葭葭目光很快便落到女童手中那本話本子之上,「鶯鶯傳」三個字清晰可見。她一哂:「哪裡美了?為何我一點都看不到?」
「好好的才子佳人卻被你攪和成了一個悲劇。」女童伸手指向葭葭,一張小嘴高高撅起,控訴道:「都是你幹的好事!」
「我不會被元稹三言兩語而打動。」葭葭卻是一點都不在意,朝女童擠了擠眼,那女童正在驚訝間,卻聽得葭葭繼續說道,「碰壞了他的書,賠一錠銀子他不要,出手給了一袋,他便受了。我看啊,分明不是他清高,視錢財如糞土,而是胃口太大,一錠銀子滿足不了他。」
女童一聲尖叫,捂著耳朵左右搖晃,口中嚷嚷:「我不聽,我不聽,你這壞女人,分明是你在破壞元大公子的美好形象!」
「美好形象?」葭葭搖頭失笑,「一面對鶯鶯深情幾許,一面娶妻納妾,我可以說他真性情,卻也可以說他兩面三刀。所謂深情不過如此。連他自己都騙不過,又有什麼能耐來騙我?」
「胡扯胡扯!」女童大叫,「你好歹也做了十幾年的崔鶯鶯,你那《女則》《女戒》讀狗肚子裡去了?」
葭葭連連點頭:「不錯不錯。身其位,行其事。且不說我心中不願受那《女則》《女戒》的束縛,就是我連葭葭本來就是一介崑崙弟子,我可不知道崑崙有什麼《女則》《女戒》的條款,若是有,定也早被我門中前輩給撕了。」
葭葭說這話時,腦中極快地閃過了燕錦兒對著《女則》《女戒》發火撕書的模樣,不由輕輕一笑。(。如果您喜歡這部作品,歡迎您來投推薦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動力。手機用戶請到m.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