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清蘭既已來了,自然不會這麼輕易就打退堂鼓:「堂嫂,我有話要和你說,你先開門讓我進去好麼?」
屋裡又是一陣靜默。////過了片刻,崔婉才幽幽的歎道:「我知道你是好意想來陪我,可是……我心情很煩亂,現在不想見人,也不想說話。」
在聰慧的葉清蘭面前,那些裝病的小把戲就不必再用了。
「你若是不想說話,就什麼也不用說。」葉清蘭的聲音平靜溫和,莫名的讓人覺得心情平和安寧:「我也什麼都不說,就陪你坐一會兒行嗎?」頓了頓,又開玩笑似的說道:「堂嫂,你今兒個若是不開門,我可就不走了。就在門外陪著你好了。」
崔婉無奈的歎口氣,躊躇半晌,終於還是過來開了門。
四目對視的那一剎,葉清蘭心裡暗暗一驚。
雖然早已預料到崔婉的情形不會太好。可親眼見到崔婉的這一刻,她還是被驚住了。
崔婉今天沒有上妝,蒼白憔悴的臉色一覽無遺。明亮的眼睛黯淡無光,嘴唇乾澀,面色難看的不像話。整個人就像失了水分的花朵一般,迅速的枯萎了。
這副樣子,任誰也不會懷疑她所謂的生病是假話。
崔婉見葉清蘭盯著自己,不由得自嘲的笑了笑:「我這副樣子嚇到你了吧!」
別說是別人了,就連她自己見到鏡中的自己,也被嚇到了。可她卻不想再像往日那般遮掩,頹然的放縱自己就這麼待在屋子裡,不想見任何人,只想一個人好好的靜一靜想一想。可是,葉清蘭的善意和堅決,卻又讓她無力拒絕。
這個府裡,真正關心她的,大概也只有這個只有十二歲的年輕少女了吧……
葉清蘭輕巧的關上門。陪著崔婉坐了下來,關切的問道:「你的臉色這麼難看,是不是昨夜一夜都沒睡?」
崔婉苦笑著點了點頭。
沒有患過失眠的人,根本不知道那是怎樣的痛苦。明明身體無比疲倦強烈的渴求著要休息,偏偏腦子裡清晰無比。一閉上眼,惱人的夢魘便侵襲而來。整個人變的越來越脆弱無助。就像是走在懸崖邊,隨時都會掉落深淵……
葉清蘭凝視著眉頭緊鎖心事重重的崔婉,忽的冒出了一句:「堂嫂,那一天,你母親到底對你說了些什麼。使得你整日心事重重夜夜失眠?」
崔婉臉色陡然泛白,怔怔的看著葉清蘭,半晌說不出話來。
當時只有何氏和她在場。所有的丫鬟都被支開了。她可以確定,何氏對她說的那些話絕不可能有別人知道。葉清蘭……怎麼可能猜到她是因為何氏的一番話變成現在的樣子?
葉清蘭似是看出她心底的疑問,主動解釋道:「你之前也有過失眠,不過,情形並沒那麼嚴重。可自從你母親來過之後,你的失眠就愈發厲害,每天都心事重重的。所以我想,一定是她對你說了什麼。你覺得很困擾,猶豫不決,不知道該怎麼辦。堂嫂。我猜的對嗎?」
何止是對,簡直把她所有隱晦不明的心思都說出來了!
崔婉心裡掀起了驚濤巨浪,忽然覺得眼前這個平靜溫婉聰慧過人的年輕女孩前所未有的陌生。
那張清麗秀美的小臉。分明稚氣未脫。可冷靜犀利的眼神,卻閃著睿智沉著自信的光芒。這種強烈的反差,甚至讓人覺得有一絲絲詭異……
四目對視,葉清蘭似是看穿了崔婉心底的疑惑和慌亂,誠懇的說道:「堂嫂,我是真心想幫你,你不必害怕。」
她的眼神清明透徹,像是兩泓清泉,溫柔中蘊含著莫名的令人鎮定的力量。任誰對著這樣一張真摯關切的臉,都不會懷疑她的誠意。
自己可以相信她嗎?可以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訴她嗎?崔婉默默的想著,下意識的抬眸看向葉清蘭。
葉清蘭的目光依然平靜柔和,唇角一抹淺淺的笑意,就像平日一樣。
不知怎麼的,崔婉慌亂無措又驚懼的心跳忽然漸漸平穩下來。深呼吸口氣,定定神說道:「十妹,你猜的沒錯。我這些天確實因為一件事困擾。」
葉清蘭心裡暗暗一喜。她剛才雖然沒用催眠術,卻用眼神和肢體語言對崔婉進行了心理暗示。看來,效果確實不錯。崔婉總算不那麼消沉低落了!
人的心理防線再牢固,只要有一個小小的缺口,她就能利用這個缺口打開對方的心扉。崔婉已經肯開口說話了,這是一個很好的開始。
「這件事,是和崔姨娘有關吧!」葉清蘭密切的留意著崔婉的反應。
崔婉對她的敏銳已經不那麼驚訝了,默默的點了點頭。
葉清蘭的腦子飛快的轉了起來,順著崔婉的話音推測道:「崔姨娘懷了身孕之後,堂哥對她自然比以前好一些。不過,堂嫂一向不是那種愛拈酸吃醋的人。應該不至於為了這個就整夜難眠。」
崔婉自嘲的笑了笑:「你倒是很瞭解我。」別的女人懷了自己丈夫的骨肉,這對任何一個女人來說都不是什麼好消息。不過,她自有自己的驕傲和尊嚴,絕不肯在人前流露出半分軟弱。甚至在丈夫葉元瑋面前,她也要竭力裝出歡喜的樣子來。
可憐又可笑的自尊啊!可是,若是連這點尊嚴都沒了,她還怎麼撐下去?
「堂嫂心地善良,卻是外柔內剛性情堅韌。」葉清蘭凝視著崔婉:「能讓堂嫂整日憂心徹夜難眠,必然不是小事吧!」
句句都說中了。
崔婉卻沉默了下來,不肯再接話茬。
葉清蘭早料到今天的談話不可能太順利,崔婉和顧惜玉完全不同。顧惜玉性子單純,心思很好揣摩,對她又全心全意的信任。因此心裡治療一直很順利。而崔婉卻心思細膩,有什麼心事都愛藏在心底,不肯說出口。要想徹底的打開崔婉的心扉,就得出其不意,攻破她的心理防線!
「你母親是不是對你說過,等崔姨娘生了孩子,就留子去母?」
這句話,如同石破天驚,一字一字的落在崔婉的心頭。
崔婉再也無法偽裝淡定沉著,霍然起身,臉色蒼白毫無血色:「你……你怎麼知道的?」
當然是推斷出來的!她在上輩子曾和各種各樣的病症患者打過交道,早已練就了從對方的隻字片語肢體動作神色變化裡推斷對方心思的本事。崔婉的心事其實並不十分難猜。除了崔婧和她肚中的孩子,還有什麼能讓崔婉如此反常?
葉清蘭也站了起來,她比崔婉矮了半個頭,得微微仰著頭才能和崔婉對視:「堂嫂,你這幾天就是為了這件事才會輾轉難眠吧!你心地善良,不願奪了崔姨娘的孩子還害了她的性命。可你母親說的也有道理,如果崔姨娘生了兒子,你的身份地位就會受到威脅。說不定,將來有一天,堂兄的心會完全偏到崔姨娘的身上。所以,你又矛盾又痛苦,一到夜裡便睡不著!」
崔婉的呼吸急促不穩,雙手顫抖個不停:「你……你……」你了半天,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此刻她的心激盪不已,深藏在心底的秘密,就這麼被葉清蘭娓娓道來。她忽然有種被洞悉一切的恐慌和不安……或許,還有難言的羞愧和自責……
「其實,你根本不會同意你母親的做法。你根本狠不下這個心去對付崔姨娘。就算她不是你的堂妹,也是活生生的一條人命。你根本下不了這個手。」葉清蘭輕聲說道:「你只是在自責,竟然因為這個提議心動了……」
崔婉鼻子一酸,眼淚頓時奪眶而出。
葉清蘭輕輕的歎了一聲,上前一步,輕輕的拉起了崔婉的手:「我知道你心裡一定很不好受,想哭就痛痛快快的哭一回吧!」
崔婉早已泣不成聲,眼淚簌簌的落了下來,眼前一片模糊。
葉清蘭說的一點都沒錯,她確實是在深深的自責和愧疚。因為,當何氏說出那一番話之後,她竟然有一絲心動。甚至暗暗遙想過若是真的到了崔婧生產的那一天該怎麼動手……
雖然她很快便打消了這個念頭,可那個陰暗的想法,就像在心底生了根似的,再也無法拔除。
每當見到崔婧,她就會情不自禁的想起那個夢魘。想起那個在血泊中淒厲嘶喊的女子。然後,整個人便如同掉進了冰冷黑暗的深淵裡……
崔婉也不知自己哭了多久,哭到後來,嗓子都有些嘶啞了。
葉清蘭一直沒有再吭聲,就這麼靜靜的站在她的身邊,緊緊的握著她冰涼的手。
葉清蘭的手很小,纖細修長,柔軟溫暖。這雙小小的手,卻似有無窮的力量,將她從冰冷黑暗的深淵里拉了出來。
崔婉的哭聲終於停了,眼睛早已又紅又腫,髮絲凌亂,臉色蒼白,看著十分狼狽。可她的神情,卻比之前平靜鎮定多了。
「十妹,謝謝你。」崔婉低低的說道。
葉清蘭的神情還是那樣的溫柔平靜:「堂嫂,你不用謝我。其實,就算沒有我,你也一定能撐過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