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五這日楊大夫再度登門,估摸著藥該有效了就急著來驗收成果。其實這兩日林如海也略覺咳嗽的好些,楊大夫仔細把了脈,又留下一個方子便飄然離去。
轉眼到了元宵節,黛玉早早就吩咐了在花園子裡多多的掛些燈,將假山上的亭子裡攏上炭盆,晚上就在自家花園子裡過元宵。
天將黑時,黛玉親去請林如海去花園觀燈。林如海近日已明顯覺得好些,日常也能下床走一走,只是身體還虛弱,不能勞累罷了。看女兒這麼好興致就換了衣裳隨她去了花園。
一路走來,甬道兩邊都點上了各色花燈,到了花園,只見梅花林都掛滿了花燈,映得紅梅格外美麗,抬頭望去,假山上的亭子裡燈火通明,襯著深藍色天空上的明月,猶如仙境一般。
二人上到假山上,從亭子裡向下看,燈火閃爍。這亭子是八角結構,因為全是玻璃窗戶,所以既能看到外面,又防風保暖。
有丫鬟在亭外跟紫鵑說了幾句話,紫鵑進來道:「去請璉二爺的小廝說,璉二爺中午就出去,現在還沒回來。」
黛玉聽了道:「也罷,吩咐廚房給他留著湯圓。」
亭子裡的石凳上都鋪了厚厚的坐墊,一角還燃了香爐,黛玉走去吩咐丫鬟把裡面的香片拿去,又撕了幾片橘皮扔進炭盆,頓時,屋子裡充滿了淡淡的橘香。
遠處傳來放焰火的聲音,黛玉轉身看去,窗外是一片火樹銀花,林如海站在窗前,貂皮大氅披在消瘦的身上似乎能把他埋起來,他靜靜地站著,一動不動。
林如海書生氣很濃,身材既高且瘦,面白有須,氣質儒雅,平日裡除了對著黛玉總是笑著的,對旁的人卻有種疏離的感覺,已花白的長髮高高束起,只插著一支雕成竹節形狀的翡翠簪。
正發呆,紫鵑走過來笑道:「焰火這樣看果然好,既能看得見,又不至於被響聲震了耳朵。」
黛玉回過神來,道:「是啊,焰火雖好看,卻太吵,這樣是最好了。」
林如海聽了回頭笑道:「你小的時候,我和你母親抱著你看焰火,你卻害怕那響聲,從那以後我們家再放焰火都是離得遠遠的。」
黛玉笑道:「我才不是被嚇到了,只是嫌那聲音太吵而已。」
廚房的菜放在底部有炭盆的保溫食盒裡送到花園子裡,茶果點心撤下去,各色菜品擺在桌上,黛玉過去扶林如海坐下,自己也坐在一旁。
用過飯,二人閒聊,黛玉道:「如果這亭子的四周和頂上全部都是玻璃的就好了,抬頭就能看到星星月亮,白天還可以曬太陽。」
林如海笑道:「那就不是亭子是暖房了。」
黛玉道:「父親什麼時候能調職回京,我們就可以在溫泉莊子上建個暖房了。」
林如海道:「等天氣暖些,你先跟你璉二表哥回京,父親任期結束自然會回去的。」
黛玉驚道:「為什麼?我要跟父親一起回去——父親什麼時候回京我就什麼時候回京。」
林如海想張口解釋,卻說不出話來。前些日子,先前一直給他診脈的名醫陳大夫例行來診半月一次的平安脈時,被門子告知已經換了大夫。之後,守在陳大夫醫館的小廝發現陳大夫喬裝打扮偷偷去了大鹽商錢家。本來無論陳大夫去誰家都可以解釋為出診,可是他喬裝打扮繞路而行就有些可疑了。沒過幾日,聽說陳大夫去虹橋時不小心掉進湖裡溺斃了。
到這裡,林如海已經心裡有數了,定是他們察覺後買通了陳大夫,陳大夫不敢下毒,只用些平庸的藥方使病情加重,現在突然換了大夫,他們以為詭計被識破反而露出破綻。
當時縱容黛玉的行為,也只是不願拂了她的意,沒想到居然真的釣出一條大魚。江南一帶的官員大多是以前義忠親王的親信,義忠親王壞了事後,又都投向了太子麾下,當今聖上三年前把自己派到這裡,就是要握緊江南這個錢袋子不能落入太子手中,如果自己因病去世,江南就落入太子手中了。太子已經成年,當今聖上與太子日漸離心,日後只怕還有一番龍爭虎鬥。這個時候,京城榮國府比揚州更安全,黛玉是賈老太君的嫡親外孫女,榮寧二府都是太上皇的寵臣之後,雖然也同太子有些關係,卻不至於像在揚州一樣明刀暗箭防不勝防。
想到這,林如海正色道:「父親的病已好了許多,以後就要每日裡忙公事,這裡沒有長輩教養,也沒有姐妹同你玩耍,父親除了忙公事還要替你操心。父親答應你,等任滿回京就接你回家。」
黛玉還想爭辯,看著林如海執著的神情,又把話嚥了回去。她當然不知道,她以為失敗的監視行動其實已經成功了,只是大家都當她是小孩子,完全沒想到在告訴老爺之後還要告訴小姐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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賈璉花了數萬兩銀子贖出了名妓梁桂林後,賃了一所小小庭院安置她,終日在此處消磨時光,玩得樂不思蜀,到他終於想起問一問林如海病情時,林如海的病已經有了明顯起色。他忙寫信回京請示是否還是帶著林妹妹回去。且不說收到信時賈母如何高興,只是王夫人心中甚是不快,本以為林如海病的只剩了一口氣,自己只等著接手林家財產了,沒想到這才沒兩個月,病就大好了。王夫人頗有一種平白無故損失了一大筆銀子的感覺,甚是肉痛。
寶玉知道後也甚是高興,纏著賈母寫信叫賈璉仍舊帶林黛玉回來,賈母也正有此意,便吩咐叫快馬去揚州送信。
這一年春天來得特別早,因此林如海已是備好了船,只是隨船帶去京城的禮還未準備妥當,所以暫未成行。
忽然有一日,大丫鬟留藍到黛玉院裡,說是都轉鹽運使李大人家的嫡孫小姐來拜訪黛玉。
黛玉有些疑惑,但是總不能將人拒之門外,就吩咐請她來自己院裡。
黛玉換了見客的衣服,又重新梳了頭之後,李小姐已在正廳等著了。
李瑾瑤足等了半柱香的時候,坐在正廳下手的官帽椅上環顧四周,正面牆上掛著一幅春山積翠圖,一老者策杖在山間小徑緩行,侍童攜琴隨後,山坡長松夭矯,峰顛草木蒙茸,山隈深處屋宇隱約。看右下方落款應該是前朝名士玉泉山人晚年之作。正廳一側是遮擋視線的多寶隔子,上面的擺設琳琅滿目,白玉的仿痕都斯坦菊瓣碗幾近透明,紫金秞纏枝花卉紋鷲啣環耳瓶金碧輝煌,青玉仙人出行山子有一尺寬,青銅錯金嵌綠松石貘尊古樸可愛,還有色彩鮮艷的泥人八仙活靈活現,最顯眼的是角落立著的絹制持傘東瀛女偶人,足有半米多高,極其精緻,不由得站起身來走到近前細細觀看,只見這偶人的髮髻是真發製成,東瀛樣式的衣服也是上等衣料裁製的,就連手裡的油紙傘也是可以開合的,真是有趣。
黛玉從內室出來,就見一位年約十四五的少女站在多寶格前細看人偶。身穿淺綠緞縷金繡蝶裌襖,月白蝴蝶織錦長裙,頭上梳的朝雲近香髻,佩戴全套珍珠頭面,腳上穿的香樟木高底鞋,身材高挑,亭亭玉立,膚白貌美,明媚可人,看去頗有好感。身後站著兩個丫鬟都梳著丫髻,其中一個察覺到黛玉出來了,忙輕聲喚道:「姑娘!」
李瑾瑤回過神來,看到內室門簾外站著一個小女孩,年紀雖小卻形容嬌美,身形裊娜,氣度不凡,幾個丫鬟環立左右,便知是林家的獨女林小姐了,忙上前見禮。
黛玉還禮後,二人分賓主坐下,又重新上了茶。
寒暄過後,黛玉問道:「不知李小姐近日登門所為何事?」
李瑾瑤道:「聽說林小姐回了揚州,早應該來拜訪,只是礙於林大人大病初癒,想必府上事務繁忙,所以此刻才來。」
黛玉道:「多謝惦記著,我在揚州時日不長,因此竟無同齡人來往。」
李瑾瑤笑道:「因過幾日是我的生辰,所以特來給林小姐送帖子,事先沒有送拜帖,實在是我冒昧了。」說罷,身後一個丫鬟掏出一個粉白地九重春色暗紋的請柬奉上,紫鵑接過收好。
黛玉道:「想必李小姐比我大些,不若我喚你姐姐就是了。」
李瑾瑤笑道:「我一見妹妹就覺得親近,那我就卻之不恭了。」
黛玉笑道:「既如此,到那日我一定去恭賀李姐姐芳辰。」
說了幾句其他的,李瑾瑤就匆匆告辭了。黛玉拿過請柬一看,原來是十五歲的及笄禮,怪不得如此鄭重其事。正日子是五天後的二月初一,黛玉突然想起,自己的生日好像也是二月份,也許可以拖到生日後再回京呢。
匯報給林如海後,在父親大人的干預下,到了出行那一日,黛玉滿頭黑線的在龐大的護送隊伍的保護下去了舉辦宴會的靜香園。從紗簾向外看,門外停了許多轎子馬車,人聲鼎沸好生熱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