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北二李在報紙上針鋒相對的辯論在一般老百姓看來倒是十分熱鬧,還有一些比較老派的人物擔心這樣爭吵如果一下子收不住嗆出火來將來兵戎相見豈不是又要生靈塗炭,不過有一些政治經驗的人都沒有這樣的擔憂,明眼人一下就看出來李鴻章玩的把戲,只是李富貴居然會耐下性子陪他玩倒讓人有些驚訝。不過如果站在他的角度上來看這種豁達也不是沒有道理,畢竟實際遭受損失的是李鴻章,他不但必須吞下韶州府叛變的苦果,而且福建也有三個府通電,這其中就包括了李鴻章發家的台灣,李富貴在這種情況下做到心平氣和應該說還是比較容易的。
這一次論戰可能是主流媒體上第一次謀求一個統一的現代國家觀念,李鴻章很快發現自己招架不住對手咄咄逼人的詞鋒。這些年他雖然學習了不少西方的新知識,但是實業方面的東西居多,像這樣的純理論他並不在行,而且和曾國藩不同李鴻章本身不能算一個標準的儒生,所以自己的立場站得也就不夠堅定,他同樣大量的引用西方的觀點和例證,這就使得他經常處於下風,相對來說文字不夠通俗反而是小問題了,發現了這個問題的李鴻章也開始借助其他人,所以後來的論戰哲學思辨的味道變得越來越濃。
這場爭論最後誰都沒有說服誰,但是隨著致遠號從英國開回廣州方面的回應開始變了調子,那些比較激烈的措辭一下子消失的無影無蹤。不得不承認英國人在造船方面無人能及,他們甚至可以根據客戶的需求靈活的改變艦船的設計,這個時代因為鐵甲艦剛剛出現,所以各種各樣的設計層出不窮,有些設計理念之奇特甚至令李富貴咂舌。不過這些天馬行空的想法並沒有把他給唬住,雖然有些設計理念看起來非常有道理,但是李富貴作為一個外行有一個很簡單的判斷標準,那就是如果這種設計在後世沒有成為主流那肯定就是失敗的。在致遠艦上李富貴根據以後戰艦的發展提出了不少要求,雖然有一些因為過於超前而沒有什麼實際意義,但是作為一艘標本艦他還是可以給中國海軍和造船廠指明一條前進的方向。
李鴻章當然不知道致遠艦背後的這些故事,但是這艘巨艦的噸位和火炮卻是實實在在的放在那裡的,實際上即便是在香港的英國人當中也沒有幾個見到過這樣的戰艦,在李鴻章登艦參觀的時候有一個隨行的外國人甚至驚呼海洋上中國霸權的時代就要來臨了,這樣的人當然遭到了同伴的白眼,雖然他們也對這艘戰艦感到吃驚,可是起碼還是知道致遠艦是在英國製造出來的。
英國人看到自己國家建造出來的最新戰艦可以無比自豪,可是李鴻章的心中卻是酸甜苦辣都有,中國擁有了世界上最先進戰艦的這個事實當然讓他的民族自豪感得到了極大滿足,至於這條船到底是誰造的他倒並不是很在乎。不過致遠艦雖然來到中國,卻是屬於敵對陣營的這件事他卻不能不仔細思量一番了。李鴻章知道李富貴完全有能力在軍事上徹底摧毀自己,看著那一人粗的巨炮他相信自己所有的炮兵加在一起也未必打得過人家這一艘船,這樣懸殊的實力差距如果交戰根本沒有任何懸念。這樣的認識李鴻章並不是今天才有,只不過今天讓他無法再逃避這件事,這樣對李鴻章來說如何在李富貴的下面爭取一個更好的位子就成為了他新的人生目標。
在這個時候當年李富貴對待天國舊部的態度給了李鴻章不小的信心,雖然不明白李富貴為什麼要這樣做但是他知道這位舉止古怪的鎮南王的確在追求和平的征服,這讓李鴻章擁有了討價還價的本錢,要不然他現在就只有兩條路可走,或者立刻跪在李富貴的面前懇求對方接納自己,或者死戰到底,這已經被歷史無數次的演繹了,但是李鴻章覺得李富貴能夠容的下自己,從兩個人相識相交以來他就一直在觀察這個人,在他看來李富貴個人的度量確實前所未見,所以李鴻章決定繼續扮演好自己這個釘子戶的角色,等到拆遷到來的時候好好的敲上一筆,不過目前的這場論戰已經有些過火了,畢竟不能真的得罪李富貴,所以在下定決心追隨兩江之後李鴻章的氣勢還是不得不降了下來。
李富貴和李鴻章已經有多年未見,在一八七二年末的時候李鴻章突然要回鄉祭祖修祠堂,於是兩人就中國的未來做出了一番探討。
數年不見李鴻章看起來老了不少,李富貴意識到自己也該加強保養了。兩人先從太后的病情談起,在用雷霆手段把旗人的反抗意識給鎮壓下去以後慈禧又進一步對朝廷控制的幾個省施加壓力,從表面上看這些省份對朝廷更加服從了,但是對下面的州府控制力卻大大下降了。這段時間慈禧臥床不起,整個朝政由一群太監把持,這些人面對那些士大夫的反抗掀起了兩次大獄,這一年中北京可沒少了血雨腥風。李鴻章和李富貴都認為這樣的高壓統治很難長久維持下去,如果太后一旦駕崩北方很可能就要分崩離析,到那個時候中國的命運就必須由他們來決定了。
李鴻章這次可以說是開誠佈公,實際上他的確想弄明白李富貴是怎麼想的,同樣李富貴也不再像以前那樣含糊其辭了,「少荃兄不明白推行新整體的良苦用心嗎?」對於李鴻章的疑惑李富貴並沒有直接回答。
在沉思了片刻之後李鴻章答道:「王爺是想學習西方的民主政體嗎?」
「可以說那是原因中很小的一部分,少荃應當知道我信奉兵家信條,而現在我面臨的問題有幾個方法可以解決,我可以收買,也可以威脅,最終甚至可以發動戰爭,但是在此之前我會給大家一個選擇,新體制的確帶有民主的色彩,雖然和西方主流的民主有所區別,不過比起現在的確民主多了。可是你知道我為什麼非要搞這一套民主出來呢?」
李鴻章有些不大適應李富貴不斷的提出設問,這好像是在考他,「民貴君輕是無數先賢的理想,王爺能有如此認識我實在很是佩服。」
李富貴輕輕搖了搖頭,「我才不管誰貴誰輕呢,說到底這個民主對我有好處,對你有好處,對大家都有好處,這才是關鍵,要是沒好處誰跟你玩。」
李鴻章有些弄不明白,「民主,顧名思義應該對老百姓有好處,可是對你我有什麼好處呢?」
「剛才少荃你也說了滿人氣數已盡,現在的天下需要一個新的主宰,我雖然領袖群雄但是畢竟只有一個兩江,若是任由群雄逐鹿天下大亂,生靈塗炭國力大衰不說,最後也未必是我得到這個天下,所以對我來說不希望全國亂起來,也不希望群雄互相攻伐。你想想如果現在我們說大家推舉出一個新的統治者那十有是我,可是要是動武我可沒有這樣大的把握。」
李鴻章覺得李富貴對自己的實力有些低估,「王爺太謙虛了,誰不知道您用兵如神,要是動武,放眼中國有誰是您的對手?」雖然這是李鴻章的真心話,不過說出來總還是有那麼一股酸溜溜的感覺。
「若是說現在的這些諸侯是沒有誰能和我叫板,但是好漢架不住人多,你們要是聯合起來我應付起來就有些困難了,不過這倒不是我最擔心的,實際上有無數草莽之中的英雄等著藉著亂世破繭而出,這不得不防啊。」
「現在民間還有什麼了不起的人物嗎?」
「大意不得啊,我就是出身田畝,現在不是號令一方了嗎?你可不要小瞧天下英雄,我在看三國的時候就發現漢朝留下來的那些刺史、太守說起來要地盤有地盤要軍隊有軍隊,可是一遇上那些新貴豪強簡直就和案板上的魚肉沒什麼區別,所以把眼光收回來你不要看我們現在這些巡撫總督一個個好像都很強大,要是真的來一個亂世最後鹿死誰手很難說的,說不定最後就是門口的那個要飯的坐了天下。」
李富貴的話讓李鴻章一驚,這個人差不多已經佔了一半的天下卻還如此謹慎小心,而自己卻老是陶醉在天下第二之中,「聽王爺這一番話真是讓學生頓開茅塞,可我還是不明白這民主對我有什麼好處呢?」
李富貴知道李鴻章這就是在裝糊塗了,他無非是想要李富貴把新體制中隱含的保證親口做出承諾,「少荃怎麼會連這個都看不明白呢?在新體制下我不能去罷免一個知縣,這就是我對各位做出的保證,我不能因為各位曾經獨霸一方的經歷而來猜忌你們,實際上我猜忌也沒有用,因為破這個例就意味著破壞了整個國家的運行體制,代價相當大。所以你們的前程不在我的身上而在你們自己的能力上,現在的督撫可以給你們一個進入高層的資格,但是是不是真的能作到省長、部長,甚至首相完全看各位的本事,這樣大家的政治生命仍然可以延續難道不是天大的好處嗎?說實話你也並不是真的想和我生死相搏吧,那樣的話怎麼看你的贏面都不大。」
「魯肅曾經對孫權說過:『我等皆可降曹,獨大王不可』,王爺現在是讓孫權也找到了投降的道路了。」李鴻章淡淡的笑了笑,不過他的內心卻並不平靜,那些知府就是看明白了這樣的好處才義無反顧的投到李富貴的旗下。
「這樣既避免了內戰,又選拔了人才,其實只要對自己的能力有自信的就應該到我這裡試試,當然那些尸位素餐的傢伙必定會極力反對,可是他們反對架不住他手下人想幹,要是真的一省一府都是窩囊廢那我也不會介意消滅他們。」
李富貴所說的這些和李鴻章原先預想的相差不大,雖然李富貴對於亂世的擔憂有些出乎他的意料,但是其他利害的分析李鴻章也都像想到了,現在唯一的一個問題就是皇帝的無上權威仍然可讓這一切規章變成一堆廢紙。「在新體制下統一的過程中當然損失最小,皆大歡喜,但是王爺有沒有想過這樣一來皇帝的權力就被大大的削弱了。」
「那又有什麼關係,我這個人很懶的,權力少了事情也就少了,難道我還怕人反我不成?」李富貴說的輕描淡寫。
李鴻章承認李富貴的確有資格如此自信,不要說他那一系列讓人嫉妒的豐功偉績,就單單說年齡現在的諸侯當中也沒有人能和他相比,「在王爺的新體制中所有的軍隊都會整編到皇帝的指揮之下吧?」
李富貴點了點頭,「是這樣的,雖說各地有很大的權力,不必事事仰上級的鼻息,但是我們畢竟不是一個邦聯國家,統一的軍權還是有必要的。」
李鴻章知道兩江的政體已經走向成熟,不管是行政、立法還是司法都有一套完整的體系,對於這一切自己已經沒有插嘴的餘地了,不過李鴻章認為在完全接受這一切之前他還有一些時間,因此這一次會談最終兩個人只是向對方解釋了自己的立場,合作的問題並沒有被提到。
在一八七三年的春天慈禧太后終於帶著無盡的遺憾離開了這個世界,不過北方並未如李富貴和李鴻章預料到的那樣陷入混亂,實際上由太監組成的宮廷權力核心立刻又得到了麒祥的信任,皇帝親政的過程並沒有發生太大的波瀾,這位少年天子繼承了慈禧的統治手法,那些皇親國戚們一下子發現這小子比他母親還狠。
麒祥的手段主要還是體現在經濟上,在親政之初他就發現了這個國家面臨的問題,那就是入不敷出,雖然慈禧在上一年成功的利用罰沒使得清廷不至於立刻破產,但是在麒祥看來這也不過是把這一時刻推遲了幾年而已,既然皇帝如此年輕,那這幾年的光陰很快就會過去,不知為什麼這位少年天子對金錢的理解相當透徹,明白了這一事實的小皇帝萬分的焦急,於是他找來了東方勝要他拿出一個辦法出來。
東方勝當然知道這個朝廷的財源已經徹底的枯竭了,北方各省的稅收一向少的可憐,很多時候他們不要朝廷救濟他們就已經不錯了,南方的銀子現在更是指望不上,以前拿來救濟的捐輸也基本上絕跡了,畢竟北京現在根本拿不出像樣的東西出來回報他們,這個時候甚至借貸都找不到門路,那些山西商人仗著李富貴給他們撐腰完全不把官府放在眼裡。在東方勝看來朝廷想要擺脫財政危機只有一個辦法那就是讓王公貴族們肩負起掏錢的大任,既然以前朝廷有難可以向各地的富戶募集捐輸,為什麼現在不能向這些王爺貝勒們拿一點呢?
小皇帝並不認為這是一個好主意,因為它仍然是治標不治本,但是他也沒有其他的好辦法。與此同時為了節流朝廷又進一步遣散了大批的綠營和八旗的士兵,使得北京城中的下崗人口又一次猛增。
在這種情況下一個「回歸白山黑水我們的家園」的運動悄然興起,顧名思義這是一些滿人因為受不了北京的日子決定回到東北去生活,一開始參加這個活動的都是一些陷入赤貧的旗人,但是這些人很快就發現東北並不是一個討生活的好地方,經歷了幾百年關內生活的他們回到白山黑水之間竟然是那麼的陌生,而且這些人身無分文根本就吃不下闖關東的那份苦,到後來他們大多數都逃回了北京,這裡畢竟是他們熟悉的地方,弄點營生對付著活下去怎麼說也比東北容易。真正在東北紮下根的反而是那些還有些資產的旗人,對他們來說回老家是為自己準備一條後路,這個時候明眼人都看的出來滿人在關內的統治長不了了,所以移居關外從長遠來講可以躲開漢人的報復,從目前來看則能逃避那個發了瘋的朝廷,自古道:「皇帝不差餓兵」,可是現在這個皇帝居然還要向他們這些當差的要錢,這真是曠古未聞的事情,所以趁著手頭還有一些積蓄趕快開溜的想法就出現在很多人的腦子裡。這些人因為手上有錢回到老家以後蓋房子置地,熱熱鬧鬧的好不快活,東北經過這些年的發展已經不再是當年的那一副荒涼模樣,很多村鎮已經頗具規模,這些旗人從首都回到了這鄉村之中,雖然一下子還不能完全適應但是只要回想一下那段血腥的日子眼前的田園生活也就一下子變得可愛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