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士人們並不知道他們進行的是一場注定要輸的戰爭,這使得他們的行為有了那麼一絲悲劇的色彩,相對於他們絞盡腦汁的戰前準備他們的對手要輕鬆的多,這些經過各種邏輯思辨鍛煉過的選手認為他們的勝利是不言而喻的。
辯論當天盛況空前,會場選在上海九重天大舞廳,這裡可以容納上千人旁觀,在中國除了紫禁城恐怕找不出比這裡更大的地方了,為了讓更多的觀眾都能夠瞭解辯論的精彩過程還特意選擇了上海四處熱鬧的所在進行文字現場直播,每一段發言結束以後都會以大字報的形勢在這些地方張貼。
會場裡的人數進行了刻意的安排,對於這場辯論士子們無疑比別人要熱心的多,畢竟這是關係到他們的未來命運,所以安排了了很多留學生到場,再就是各界的名流也被請來了不少,這樣能夠更好的增加這次辯論會的影響。
整場辯論非常精彩,反方在八股上準備的大量材料打了個空,而在科舉上卻受到了正方的一記回馬槍,然後就是在儒學與古文上雙方針鋒相對,士人們成功的把這個話題的概念轉換成中國傳統文化與西方先進文化之間的對抗,儘管在辯論手段和辯論賽的會場規則上他們吃了很大的虧,但是總的局面雙方並沒有太大的差距。
最後當雙方都做完結案陳辭之後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李富貴身上,畢竟所有這一切的結果都將由李富貴的一句話來最後定奪。李富貴看了正方四辯沈效愚一眼,如果單單只是說辯才的話今天反方的幾個年輕人應當說是輸給了沈效愚這個老狐狸,李富貴眼睜睜的看著他們一步步地走入沈效愚的圈套,不過由於選題上正方實際上是吃了虧的所以才出現這種難分難解的場面,可惜這場辯論的勝方已經內定好了。
又看了沈效愚一眼李富貴決定親自出馬考較他一下,以使自己的判決看起來更公正。「今天的辯論十分精彩,而且也達成了一定的共識,首先八股和經義不宜在列為考試的項目大家應該都沒有什麼意見了,而科舉作為選拔公務員的方法還是有他可取的地方,至於大家希望朝廷能夠繼續承認我們的變種科舉所產生的舉人我也可以向朝廷申請,朝廷答不答應咱們以後再說。現在關鍵的問題就是公務員考試究竟要考些什麼?說實話我從兩方的爭論中看到的是各有各的道理,所以我想再問一些問題,這是我的一些疑惑,還請大家幫我弄明白。」
看到進入加時賽大家剛才提起的心只好一直這麼提下去了,因為看起來是金球決勝,所以八個選手大氣也不敢出生怕自己一個不留神說錯了話。
「首先我們說一說古文的問題吧,我對語言文字的要求不多,只要求一點:不以文害意,所以我想知道白話文和文言文會造成表達意思的時候出現問題嗎?」
話音剛落雙方立刻開始互相攻擊,因為這不在原來辯論賽的賽制範圍之內所以也就沒有一二三四辯輪流出場,也沒有什麼時間限制,戰況比剛才更加激烈,不過這一次由於都沒有很好的準備所以李富貴覺得他們說的都不在點子上,「沈先生,」李富貴打斷了他們的爭吵,「我有一個疑問,各位的說話聽起來都文縐縐的,但是仍然屬於白話,當然這可能是幾位照顧我們這些沒讀過書的人才這麼講話的,那麼你們自己坐在一起聊天的時候時用文言呢還是白話呢?」
「白話,」這件事沈效愚可不敢吹牛,雖然他的文思一向敏捷,狀態好的時候也能做到文不加點一氣呵成,但是要他成天用文言說話那也是不可能的。
「為什麼呢?既然文言有你們說得那麼多好處,為什麼你們說話不用它們呢?」
「文言雖然有很多好處,但是想要寫出一篇需要很費一番思量,所以如果說話也要用的話實在很不方便,而且好的文言應當立於文字流傳下去,隨口說出來之後就丟到腦後實在太可惜了。」沈效愚知道在考量他了,這已經到了最後的關頭,如果這一關過不去可就前功盡棄了。
李富貴盯著屋頂想了一會突然開口道:「不對,既然詩可以用口吟為什麼文言就不行呢?」然後轉過頭來叫了一個記錄員上去低語了兩句,那個記錄員立刻拿起毛筆在一張紙上寫下了四個大字:「吾有一梨」,「你們之所以不用文言說話並不是因為文言寫起來太困難,就我所知儒生們一向都是迎難而上的,你們做的許多事情都是在增加書寫、閱讀的困難,是不是這樣?」
「那大人認為,我們為什麼不用文言說話呢?」沈效愚看著李富貴手中的那張紙有了一絲不祥的預感。
「以沈先生的大才用文言說話或許會麻煩一些,但是如果習慣了也並非不可能,可是對於那些聽的人就有很大的問題了,實際上是聽您講話的人聽不懂,即便他和您一樣有學問他也聽不懂。」說著李富貴舉起手中的那張紙,「我不太明白文言文,沈先生能給我解釋一下這句話的意思嗎?」
沈效愚不太明白李富貴的意思,不過還是老老實實的作了解釋,「這句話的意思就是『我有一個梨子』。」
「那能不能解釋為『我有一棵梨樹』?」
「也可以,」沈效愚知道李富貴是在針對古文的歧義做文章,他趕忙加了一句解釋,「不過聯繫上下文這句話的意思並不難確定。」
李富貴點了點頭,「其實它還有別的解釋,比如說可不可以解釋成『一個叫李吾的人有一棵梨樹或者一個梨子』?」
「這也是可以的,不過如果我們仔細的推敲起來白話也常常有歧義。」
「對,任何一種語言或文字都不可能說完全不存在歧義,只是看歧義有沒有多到影響理解的程度,您認為文言的歧義經過上下文的關聯可以消除著我基本上同意,雖然這種作上下文關聯十分的費力,可是如果你說話的時候也用文言的話那歧義就會多到可怕的地步了,因為漢語中有大量同音字的存在,如果這一句不是寫在紙上而是用嘴說出來那麼第一個字就有可能是吳越的吳,意思就是吳地有一種梨樹,當然最後一個字可能是耕地用的犁,或者籬笆的蘺。這樣一句話的歧義就可能有上百種,偏偏你還沒有辦法參考上下文,因為下文我還沒說,而上文一方面你未必能完全背下來,另一方面上文的意思因為也需要參考上下文所以很有可能你還沒弄懂,沈先生不覺得這樣講話太可怕了嗎?我想蘇東坡他們一家子再帶上秦少游五個人那麼大的學問恐怕也米有辦法用文言說話吧?」
「大人一番話讓沈某頓開茅塞,不過我們現在辯論的並不是是否應該用古文說話。而是是否應該用古文來考試。」沈效愚對於李富貴的計算並無異議,不過他認為這只是一個小挫折。
「那麼我們達成了一項共識,那就是文言無法在語言的範圍內取代白話,是不是這樣?」
「是的。」
「那我們為什麼不能按照說話的方式來寫字呢?從剛才的例子我們可以看到即便是寫到紙上白話文的歧義也比文言文要少很多,它能夠更清楚的表達我想寫出的意思,而且又不需要特別的練習。」
「可是文言文簡練優美。」
「文言文的簡練是以增加歧義為基礎的,這是標準的以文害意,而優美就有些不好說了,畢竟以前有學問的人不喜歡用白話文寫作,所以白話文的優秀作品確實很少,可是我們現在是在討論官樣文章,即便文言文更加優美也很難敵的過白話文的精準。」
這道判決讓所有的儒生蔫了半截,不過李富貴對他們的打擊還沒有完,「至於說到儒學我覺得是不應該被列入考試的,因為儒學實際上是哲學的範疇,而哲學是不可以被考核的,公務員考試應當考核那些可以量化的實學。你們儒生都認為儒學學得好就能有更好的品德和節操,這當然很好,不過品德、節操這些應當在成為公務員後的實際行動中考核,而不是通過紙面,所以正確的哲學觀點還是很有用的,它們將陪伴你們一生,而不是被當作敲門磚。」
雖然已經作了充分的輿論準備,但是當最終的科舉改革方案被確定下來之後還是引起了一場大地震,為此自殺的達到了兩位數,最讓李富貴好笑的是有個傢伙快七十了還沒考上個秀才居然也來湊這個熱鬧,不過抬棺鬧事的倒沒有,這個時候大部分人在等著李富貴兌現他的諾言——拿出更多的官位來。
這場地震同時也震動著整個中華大地,恭親王已經很久沒有笑得這麼開心了,「文祥,李富貴真的是個愣頭青,那個時候聽說他們兩江在鬧廢科舉我就在想李富貴絕不會這麼胡來的,沒想到他真的敢這麼幹,他的膽子實在是太大太大了。」
「王爺準備怎麼做呢?」
「李富貴這次肯定又要玩先斬後奏,這沒關係,等他奏的時候我們給他一道嚴厲的上諭,讓天下士人都明白誰是親人誰是仇人,李富貴肯定要耍橫,我們就找個御史上奏要求把這種改革推向全國,讓他開口李大人閉口李大人的,到時候我們就順水推舟,把全國的科舉都改了,再把責任推給李富貴,天下的讀書人都要恨死李富貴了,真是痛快啊。」奕欣彷彿已經看到自己成功設計到李富貴的那一天。
「可是那些喜歡新學的讀書人卻會對李富貴產生好感,他們很可能聚到李富貴身邊。」文祥知道李富貴喜歡不按牌理出牌來敗中取勝,所以他對於能否如此完美的算計到李富貴有些缺乏信心。
「這我也想到了,喜歡新學的讀書人連一成都不到,而且全國科舉改良後這些人還是要從科舉進身,到時候我給他們封官進爵他們當中大部分還是會為我所用。」
「王爺的確妙計,不過上這道折子的御史可是要與天下士林為敵,不知誰有這個膽量呢?」文祥把前後的細節想了一遍,覺得沒有什麼疏漏也就放下了心來。
「這個嘛,我看劉若傅就可以,讓他放開手腳鬧,把李富貴的那三板斧全部學去,要是鬧得好事後我放他出去作巡撫。」
各地的情況的確如奕欣所料,本來各地的士人對李富貴的各種奇談怪舉已經有些麻木了,畢竟這麼多年總是逮著一個人罵,偏偏被罵的對象還越活越精神,這讓人沮喪的同時也難免產生了一種厭倦的心理,可是這一次李富貴是奔著他們的飯碗來的,可以說是生死攸關怎麼能不把音量開到最大。在這股倒李的聲浪中即便是那些原本對新學有些好感的士子也覺的李富貴做得實在太過分了,在這些地方新科舉對於讀書人的好處顯然沒有進行充分的宣傳,可是廢除老式科舉的壞處大家不用想都知道,隨著朝廷有可能在李富貴的壓力之下改革科舉的謠言越傳越盛反對的聲浪也越來越大。有些地方舉人秀才們從早到晚的騷擾地方官員要求討個說法,那些地方官其實也是心急如焚,他們也面對著如果科舉被否定那他們的前程也就會被葬送的陰影,可是面對這些上訪的群眾還是得賠出笑臉,好言勸慰,這時候他們才發現大清國雖大卻已經找不到一處能避開李富貴的地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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