頃刻,她恢復如常,只是言語淡淡:「不去。」
並沒有更多的言語,簡簡單單兩個字便說出了她此刻的心聲。
慕容千尋心頭一刺,並未再強求,只是笑中帶著苦澀:「好,那朕就讓人多在寢殿內放些冰塊給你解暑。」
「嗯。」她低低應聲閉上了雙眸。
雖然她並沒有再說什麼,可是從她緊蹙的眉心可以看出她又想到了他們的第一個孩子丫。
慕容千尋的心裡也不好受,伸手將她的手握在手心緊了緊,而夜婉凝沒有睜開眼,只是同樣緊了緊他的手。
「上次你說睿王妃要帶著小郡王來宮裡,什麼時候?」她緩緩睜開眼睛朝他看去媲。
慕容千尋這才想起方才過來的確還要跟她說這事,倒是一時間給忘了:「朕忘了說,他們母子今日便要過來,應該快到了。」
「嗯。」她低低應聲後又閉上了眼眸。
時間靜靜過去,慕容千尋徐徐給她扇風,風帶起她絲絲墨發,即使是大腹便便,即使是睡著的模樣,她依舊是這般美艷動人,這慵懶得宛若仙子的姿態恐是無人能及的。
胡林呈上奏折放在石桌之上,而後取出一份呈到他跟前,他接過之後便是一手看著奏折一手給她扇風,胡林想要接過他手中的扇子卻被他拒絕了。
有些事情他必須要親力親為,就像照顧她,他不想假手於人,哪怕他是高高在上的帝王,她從來都不是低他一等的妃嬪,而是他的妻,此生唯一的妻。
胡林會意退至一旁,看著眼前的景象,他彎起了唇角。
如此,甚好。
當慕元芊來到涼亭下時,看見的就是這恍若畫中的景象,若不是親眼所見,她怎會相信身為皇帝竟然會這般伺候皇后。
那一剎那,她有種移不開視線之感,濃濃的羨慕洶湧而起。
胡林轉眸看見涼亭下抱著小郡王的慕元芊,走到慕容千尋的跟前親聲道:「皇上,睿王妃到了。」
慕容千尋低眸看了看枕著他的腿而睡的夜婉凝,淡淡一笑點了點頭。
胡林點頭應聲後匆匆走了下去:「睿王妃,請。」
慕元芊一怔,見胡林對她做了個請的姿勢,便抿了抿唇點頭走了上去。
「參見皇上。」她抱著小郡王給慕容千尋行了個禮,而後看向仍枕著慕容千尋的腿而睡,似是睡著了,她便不知該不該行禮。
慕容千尋並未對她方纔的行禮作出回應,而是繼續看著奏折。
慕元芊咬了咬唇,如今她對於慕容千尋來說並不是可以隨意縱容的白虎國五公主,她的身份是睿王妃,君臣之禮不可廢。
沉了沉氣,她又對著夜婉凝屈了屈膝:「參見皇后娘娘。」
慕容千尋這才將奏折遞給一旁的胡林,而後道:「坐吧,從睿王府到此處一直抱著孩子也該累了。」
雖然他並未多說什麼,可是慕元芊卻心口一滯。
她此次並非一人獨行,可她卻一直親自抱著孩子,然後抱著孩子來到他們跟前行了小禮。而且她在之前並沒有獨自前來看夜婉凝,這次卻是藉著孩子的名義前來。
慕容千尋的這番話雖然沒有指明什麼,可是她的心裡卻隱隱透著不安。
看來是她自認為十分自然地帶著孩子來親近夜婉凝而已,他們早已看出了一切端倪。
見她有些侷促不安,慕容千尋只是俯首看向夜婉凝,她明明已經醒了,卻還在裝睡,莫不是想看看他是如何應付已經多了心眼的慕元芊?
涼亭上靜寂無聲。
慕容千尋輕搖折扇滿目柔情地看著枕在他腿上的人。
慕元芊幾度想要開口說些什麼,可是當她看見這一對璧人之時,竟是怎麼都無法打破此時的寧靜。
恍然中,她看著眼前的長樂公主就如同看到了夜婉凝,可是夜婉凝已經死了不是嗎?眼前的女人只是跟夜婉凝長得十分想像而已。
因為長得像,所以得到了慕容千尋的寵愛,真不知道這是幸還是不幸。
不過對於一個像長樂公主這樣身份的女人來說,這其實是不幸的,畢竟她當了別人的替身。若對於一個尋常的女人來說,能得到帝王的寵愛就是幸運的。
腦海中百轉千回之時,慕元芊懷中的小郡王開始哭鬧起來。
夜婉凝擰了擰眉緩緩睜開了雙眸。
慕元芊有些慌亂,一邊哄著孩子一邊起身給夜婉凝行禮賠罪:「皇后娘娘請恕罪。」
夜婉凝勾唇笑了笑,在慕容千尋的相扶下緩緩坐起了身:「無礙,小孩子哭鬧是正常的。」
「謝皇后娘娘。」慕元芊抿了抿唇淡笑。
如今孩子才六個月大,可是那五官都長開了,長得還真像慕容千景。
看著這孩子,夜婉凝倒是挺喜歡,伸手過去道:「六個月了吧?給本宮抱抱。」
慕元芊原本有些猶豫,她的這個孩子來之不易,從來都不敢隨便讓人碰了,可是見夜婉凝沒有任何敵意,而且與她親近不就是她此行的目的?
快速地在腦海中轉了轉,終是將孩子抱了過去:「孩子有些重。」
夜婉凝接過手後感覺這身子比她想像中的還要柔軟,她真怕弄傷了他,不過不知是否是因為她有孩子緣,這孩子到了她手上竟然止住了哭聲。
「長得和千景真像,不知道將來是什麼性子。」她抱著他笑靨如花,轉頭看向慕容千尋,他卻是一瞬不瞬地看著她抱孩子的模樣。
夜婉凝被他看得有些臉紅,不由地嬌嗔了一句:「你看我做什麼?看孩子。」
慕容千尋無奈地搖了搖頭,唇角淺揚看向孩子,可是才片刻功夫,他的視線又落在了夜婉凝那隆起的肚子上,若是他們的孩子出生,定然比任何孩子都漂亮、聰明。
見她大腹便便地抱著孩子不放手,慕容千尋開始擔憂:「別累到了,把孩子還給睿王妃。」
慕元芊眸色一黯,不知從何時開始,慕容千尋已不再叫她小五,而是睿王妃,好似故意在跟她劃清界限,他的眼裡除了夜婉凝外好像別的女人對他而言形同虛設。
「皇后娘娘,還是讓臣妾來抱吧,別累了身子。」慕元芊伸手想去接過孩子。
夜婉凝卻伸手將她的手推開:「本宮沒這麼嬌氣,更何況本宮也挺喜歡這孩子,再讓我抱一會兒。」
慕元芊為難地看向慕容千尋,見他也沒有說什麼,便又坐了回去。
就在這時,慕容千景也來到了涼亭,見夜婉凝抱著孩子逗弄,而慕元芊則閒坐在一旁,不由擰了擰眉:「參見皇兄、皇嫂。」
「平身,坐。」
「謝皇兄。」
「噗!」夜婉凝忍不住噗哧笑起,「怎麼到現在還是聽不慣千景這般一本正經的稱呼。」
慕容千尋淡笑:「那也要習慣,長幼需有序,禮數不可廢。」
夜婉凝鼓了鼓嘴看他:「知道啦,怎麼越來越囉嗦。」
慕容千尋怔了怔,而後在慕容千景的輕笑聲中以拳抵唇乾咳一聲,抬眸轉移了話題:「怎麼這麼晚才過來?你家王妃都到了好一會兒了。」
慕容千景看了看一旁的慕元芊後回道:「路上買了些小玩意兒,特來給皇嫂的孩子。」
夜婉凝來了興致,可是當她抬頭看向慕容千景接過他手中的撥浪鼓時,頓時噴腹大笑:「哈哈哈……千景,若是我孩子知道你這當皇叔的這麼不懂給他買禮物,估計他要氣得跳出來跟你鬧了。」
慕容千景臉上有些掛不住了,鬱悶地伸手過去:「不喜歡還給我。」
夜婉凝立刻將手一縮:「我又沒說不喜歡,到孩子長大些後也可以玩,只是我要好好保管著,可不能讓蟲給蛀了。」
慕容千尋也止不住沉聲笑起:「的確還需要些時候,現在才五個月的身孕,等出生還有五個月,千景是提前準備,有心了。」
慕容千景聞言對夜婉凝揚了揚眉:「看,還是皇兄知道我的心意,你真是……沒良心。」
「好好好,謝謝你的心意,不過別以為一個撥浪鼓就給打發了,等我的孩子出生了,你堂堂睿王爺,孩子的親皇叔得備上一份厚禮才是。」夜婉凝笑言。
慕容千景有些無奈:「這宮裡是什麼都不缺,若說厚禮……還真要煞費腦筋了。」
「那我可不管,先跟你說好了,你的這份必須要獨一無二的才行。」夜婉凝笑著給他出了難題。
慕容千景轉眸看向慕容千尋,誰知他竟是一副事不關己的模樣,他有些鬱悶地長歎一聲:「行,這五個月中我要好好想一想。」
「好!那就這麼說定了。」夜婉凝得逞地笑著繼續逗弄著懷中的孩子。
慕容千尋和慕容千景二人相視一笑不禁搖頭。
看著他們三人其樂融融的模樣,慕元芊突然有種格格不入之感,曾幾何時她也是這般巧笑嫣然小打小鬧,可是現在卻完全變了。
她不知道是什麼讓她變了,只知道現在的她很不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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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眼就是11月秋末了,夜婉凝的身孕已是八個月大,可那身子卻像是十月臨盆的胎象。
慕容千尋陪著夜婉凝坐在御軒宮的宮院內看奏折,夜婉凝則靠在她的懷中看著頭頂的碧空。
「許是龍鳳胎。」
耳邊傳來沉聲一語,夜婉凝蹙眉回頭望去,不知何時他的視線已經定在她隆起的肚子上。
「想得倒挺美。」她抿唇一笑。可就在慕容千尋要伸手去碰觸她的肚子時,她急忙扣住他的手腕,「你別碰!一會兒又該踢我了。」
陪同在一旁的依蘭低低一笑。
慕容千尋有些鬱悶地將手縮了回去。
也不知是不是這孩子跟他有仇,每次他去碰觸都會遭到這孩子的拳打腳踢,當然受苦的還是夜婉凝,所以她實在是怕極了他的這個魔掌觸及她的肚子。
一想到這個的情況,她總是會想到哪吒和他的父親李靖,一對冤家父子。
不過她可不想她的孩子真和慕容千尋成了冤家才是。
眼看著臨盆在即,夜婉凝的心糾結不堪,一來是擔心孩子的狀況,二來……時間越久,她就越捨不得離開。
「千尋!」她淡淡開口。
「嗯?」他放下手中的奏折攏了攏他的秀髮。
她抬眸看他,眼底暈染了一層擔憂之色:「你會對我們的孩子好嗎?」
他寵溺一笑:「傻丫頭,不對我們的孩子好,朕還會對誰的孩子好?」
她擰了擰眉又問:「若是你以後又有了別的孩子,還會對我們的孩子好嗎?」
「盡說胡話,就算有了別的孩子,還不是我們的孩子,又怎會有孰輕孰重?」他對她的問話有些納悶,卻沒有發現一旁的依蘭在聽到夜婉凝的話之後眼底泛上的潮濕。
「如果不是我們的孩子,而是你和別人的孩子呢?如果我們的孩子沒有你和別人的孩子聰明,你還會疼他嗎?如果他有些病痛,你會親自照顧他嗎?如果……」
「凝兒!」慕容千尋打斷了她的話,「今天怎麼了?是不是哪裡不舒服?」
她的話讓他感覺莫名的心慌。
夜婉凝也發現自己想得越來越多了,再說下去恐怕他就要懷疑了。
「沒有,只是……」她頓了頓,心頭湧上絲絲疼痛。
「凝兒,以前是朕不好。」思及過往,他悔不當初。
她眸色一閃,伸手拉著他的手緩聲道:「不,我不是這個意思,我只是……我只是希望若是我在臨盆時有什麼意外,你能給我們的孩子尋一個疼惜他的母親。」
如今她也不求慕容千尋為了她終生孤寡,更何況對於帝王而言那也是絕對不可能之事,她只求自己的孩子不會被冷落,在父母的疼惜下成長。
「凝兒,再說這樣的話朕就要生氣了。」他緊緊地將她攬在懷中,「朕已經下旨為你尋最好的穩婆,最好的奶娘,更何況宮裡還有醫女和眾御醫,你不會有事。」
夜婉凝勾了勾唇:「希望如此。」
能不能讓她活著看見孩子,就要看老天了。
「一定,朕說你沒事就沒事,等孩子出生了,朕會讓冷月國的百姓與你我同樂,普天同慶。」
「嗯。」她莞爾一笑,「算算日子,秋瞑已經去了幾個月,何時回來?」
慕容千尋想了想回道:「前幾日收到秋瞑的喜報,說又收了幾座城池,你臨盆之際差不多就是他歸朝之時。」
一旁的依蘭聞言鬆了一口氣。
夜婉凝轉眸看了看依蘭,見她終於放下了心,不由地淡然一笑,前幾日依蘭還拐彎抹角地問戰事如何,冷月國的兵馬可是大獲全勝,有無嚴重傷亡,當時她只是說自己不清楚,但是在戰場上傷亡是難免之事,依蘭聞言立即變了臉色,茶水也不小心倒到了手上。
依蘭發現夜婉凝的視線,好似已經被她看透,立刻抿唇垂下了頭,臉卻紅了個透。
夜婉凝暗笑,不過想想陸秋瞑是一品帶刀侍衛,如今又以將軍的身份出征,可依蘭的身份……
就算是郎情妾意卻也是門不當戶不對,即使陸秋瞑中意於依蘭,依蘭始終是低了一等,難免會惹人閒話。
思慮片刻,夜婉凝轉頭問慕容千尋:「依蘭這麼能幹,你能不能賜封她個有品級的女官?」
依蘭驚愕地抬眸。
慕容千尋豈是不懂她的心思,笑著伸手從石桌上拿來一杯熱茶遞到她唇邊,見她飲下之後他才沉聲道:「你想賜封誰你便自己下懿旨,這後宮之事朕可不管。」
「我?」夜婉凝驚詫不已,「我可以賜封嗎?」
他笑著點頭:「別忘了你是皇后,而且……」他抬起她的左手輕撫著她的鳳鐲,溫潤的聲音從他口中緩緩吐出,「戴此鳳鐲便可號令天下,與帝同尊。」
夜婉凝整個人都懵了,看著手腕上的玉鐲,錯愕地抬眸看向慕容千尋,「這玉鐲……」
「擁有此玉鐲且能讓鐲內的鳳凰栩栩如生之人即為天命皇后,便可號令天下與帝同尊。」
慕容千尋的解釋讓夜婉凝更是難以置信。
原來這個玉鐲竟來有這麼大的權威。
「怎麼不早跟我說?」回過神來,夜婉凝悶悶地開口。
慕容千尋沉聲笑起:「現在知道不也一樣?」
她鼓了鼓嘴顯然有些不悅:「若早知道擁有這個鳳鐲就有這麼大的權力,當初你那般對我,我就可以用它來治你。」
他心口一滯,緊緊地拉著她的手握在他的手心,低沉的嗓音中帶著沙啞:「那以後就不要隨便摘下,有了它才能在朕混賬之時可以用它來號令天下整治朕。」
她對上他沉痛的黑眸,埋首在他胸口。
若是真的再有這麼一天,她哪裡會捨得那般對他,她寧願傷的是自己,死的是自己,卻不願他有一絲傷痛,他的萬千銀絲在她心中已是對她的傷痛最大的彌補。她知道他早已悔不當初,她也相信他以後會對她很好,只是她怕是不能陪他走完人生的路。
翌日,夜婉凝就下了人生中第一道懿旨,賜封依蘭為六品女官。
依蘭本是她的近身宮女,若是賜封的品級高了怕是會有人不服,可是若封得低了,她又覺得委屈了依蘭,思來想去還是給了六品。
對此,慕容千尋也並無異議,還說她顧慮得周全。陸秋瞑是一品官員,若是依蘭的品級過低,也無法成為正室,只能是妾。夜婉凝自然是不會同意依蘭當妾侍的,即使這裡有三妻四妾之說,她的依蘭必須是正室。
當依蘭接到懿旨之後喜極而泣,她從未想過真的能嫁一個心儀之人,也從未想過會嫁給一品官員,更沒有想過夜婉凝會只准她做妻不做妾。
以她的身份,其實做一品官員的妾侍也是想都不敢想之事,更何況還是妻。
「謝娘娘賜封。」依蘭跪在地上給夜婉凝叩首,感激之情難以言表。
夜婉凝笑著道:「起來吧,不過你要等本宮將孩子生下之後才准出嫁,到時再讓皇上給你們賜婚。」
依蘭起身站在夜婉凝跟前,看著她笑靨如花的模樣,心卻是更痛了,孩子生下之後,她又會如何?
「娘娘,真的……沒有別的辦法了嗎?」依蘭噙著淚聲音哽咽。
夜婉凝笑容一僵,低眸看向自己的小腹,指尖微微一緊。
越是接近臨盆,她的心越是慌亂,如今,她何嘗捨得離開這裡?離開他們,離開……慕容千尋。可是,她翻遍了醫書也沒有救治之法,她已經無計可施,為今之計只有聽天由命。
見她如此,依蘭慌亂不堪:「娘娘可以給皇上解毒,可以讓夏將軍起死回生,難道真的沒有辦法自救嗎?」
夜婉凝苦澀一笑,難道她命該如此?救盡了天下人,卻是不能自醫自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