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婉凝神色未變看著他,可是她剛上前一步,就看見他面色蒼白滿身冷汗倒在地上。
她忘了他有心悸之症,一旦在強烈體力活動、情致刺激、驚恐緊張之時就會發病,想必剛才他在看見一個「已死」之人時情緒過度緊張了。
她立刻上前探了探他的脈象,而後從袖中取出三枚銀針分別落在他的三個穴位,片刻之後,夏可博才緩過氣來。
「現在感覺如何?」她取出銀針後問他,語氣淡淡不帶一絲情愫,就如同一個尋常的醫者給病人治病。
夏可博再度從地上爬起來,看起來體力大大地減弱了丫。
「你……」他看著眼前一身御醫裝扮的夜婉凝仍是滿臉驚恐。
「是啊,我沒被你們姐弟害死,是不是很失望?」她略帶揶揄地看著他,似要將他看穿一般媲。
夏可博顫了顫手想要去碰觸,夜婉凝卻負立在他面前冷冷一言:「你敢!」
果然,他還是收回了手,看著她安然無恙地出現在他面前,他欣喜不已:「太好了。」
夜婉凝的眸色轉而添上了幾分疑惑。
「活著就好,活著就好。」他現在的樣子和剛才判若兩人,彷彿像被刑滿釋放一般喜極而泣,「我沒有想過要讓你死,從沒有想過。」
沒有想過她死?
夜婉凝心頭疑慮重重,可是並未再多想下去,只是看著他語氣冰涼:「是嗎?若是從未想過我死,為何在新房內會出現你的身影?那個人想將我一頭撞死的人是你吧?」
就在她心口送上劍鋒徘徊在生死一線呈假死狀態時,腦海中閃過一幕又一幕,夜婉凝所有的記憶都添加到了她的腦海中。
她朦朧中看見了她穿越而來的那一日,有個蒙面男子潛入月凝宮之內與夜婉凝發生了糾纏,夜婉凝想要逃卻怎麼都逃不出去,想要喊,卻被點住了啞穴,而後他抓著夜婉凝將她一頭撞向壁壘,臨走時還探了探她的鼻息是否真的已死,那一刻死不瞑目的夜婉凝睜著大大地眼眸看著他,而那男子轉身之際掉落了遮臉的面巾,只是一個側顏,夜婉凝就認出了是夏可博沒有錯。
夏可博聞言踉蹌了幾步,不願承認,不願在她眼裡他是那樣的人,可是看著她滿是怒意的眼眸,他知道她恢復了記憶。
他就這麼躲閃著她看似風平浪靜的神色,而眼底卻充滿怒火的水眸,可是卻發現無論自己怎麼躲都躲不開她的眼。
「是……」他終是承認了自己當初的所作所為。
「為什麼?」
問出這句話時,夜婉凝才覺得自己問得有多可笑。他姓夏,他的姐姐是夏可馨,是慕容千尋的馨妃,他自然是要為自己的姐姐穩固在宮中的地位。
不等夏可博回答,夜婉凝又問:「做了這麼多傷天害理的事情,後悔嗎?」
夏可博整個人一僵,心被緊緊拽起。
後悔?
豈止是後悔。
在這裡的每時每刻他都思慮著過往之事,每當想到夜婉凝命喪黃泉,他夜夜都難以安寢。
他一瞬不瞬地看著她,腦海中翻騰著種種過往,半晌輕啟蒼白的雙唇,顯然因為剛才的發病說話有些吃力:「若是以前,我定是不後悔,她是我的親姐姐,保證她在後宮的地位是我義不容辭之事,而她若是在宮中得勢,夏氏一族也將得到皇上的眷顧。」
夜婉凝就這麼迎著他的視線,看著他眼底翻騰的痛意,靜靜地聆聽著他是否有悔意。
看久了她清澈無塵的雙眸,夏可博終是沒有勇氣再看下去,低頭擰眉言語苦澀:「可是後來……說不後悔是假,想到夜墨凝同樣有妹妹在宮中,可是他卻用自己的辦法保護著,像個男人一樣光明正大地站出來和皇上面對面,而我……」
他苦澀一笑,自己究竟是有多卑鄙呢?也難怪夜婉凝可以這麼依賴夜墨凝,可是對他卻視如仇敵,如果當初他能君子一些,結局是不是不一樣了?她不會這麼恨他,而夏氏一族也不會因為夏可馨的不擇手段在迷途不知返中步向了滅亡的道路。
夜婉凝只是站在他面前看著他的每一個神色變化,但是並未打算接下他的話。
夏可博抿了抿唇不再說下去,往事的種種一直折磨著他,今日的孑然一身也是他咎由自取。
兩個人就這麼靜靜地站在天牢內,夜婉凝負手而立看著他,而夏可博則是擰眉絕望地看著那唯一的一處光亮。
「想出去嗎?」
夜婉凝突然的一句話讓夏可博全身緊繃,他有些難以置信地看向夜婉凝,而她則是平靜無波地望著他。
他張了張嘴,看著她的容顏,他的心口鈍痛,轉頭移開視線淡聲道:「想。」
一個簡簡單單的「想」字讓夜婉凝心口一顫,也為他的實話而釋然。
她沒有作聲,只是若有似無地點了點頭,隨後轉身欲離開天牢。
聽到她準備離開的腳步聲,夏可博回頭叫住她:「你是喬裝進來的還是……別的原因?」
看著她一身御醫的裝扮,他開始為她擔憂。
夜婉凝意味深長地看著他反問:「喬裝如何?別的原因又如何?」
夏可博抬步上前在她面前站定:「原本聽獄卒在那裡議論說你死在了皇上的劍下,可是如今看你活生生地站在我面前,想必是那些人以訛傳訛,既然好好地活著,就不要再冒險進來,若是你有任何不測……」
後面的幾句話自是逾矩之言,夏可博也沒再說下去,只是轉而又道,「若是別的原因,也要記得保護自己,伴君如伴虎,不是迫不得已之下,還是別冒險做任何對自己不利的事情。」
夜婉凝只是抬眼看了看他,沒有再說什麼,轉身離開了天牢。
看著她毅然決然地離開,夏可博並沒有失落,一開始以為她死了,他終日活在自責中,如今看見她好好的站在他面前,他算是鬆了一口氣,可是見她喬裝而來,他又不由地為她提心吊膽。
他自嘲一笑,自身難保之下竟然還在擔心別人。
夜婉凝從天牢中出來時心底有些沉重。
對於夏可博,說不恨是假,但是不是為自己,而是為死去的夜婉凝,為了因他而被懷疑的夜墨凝。
可是如今看見他孑然一身,整個夏氏一族只剩下他一個,若是他也死了,夏氏就真的斷子絕孫了。而現在她看得出來,夏可博的確是有了悔意,那麼深那麼真,若是偽裝,那他的演技太假,她絲毫看不出破綻,可是若要讓她就這麼放過一個害死夜婉凝,害過夜墨凝的人,她是怎麼都辦不到。
「大人,是不是想要為他求情?」跟在一旁的卓玉雯看出了她的心思。
夜婉凝抬頭看了看遠處,淡淡苦澀的笑溢在嘴角:「有些不甘心。」
卓玉雯知道,她是不忍看見夏氏斷子絕孫,可是又不願這麼便宜了夏可博,心裡的矛盾和糾結讓她從天牢內出來後到現在都沒有鬆開過秀眉。
夜婉凝長歎一聲:「若是他不是夏可博,若是他不是冷月國的將軍,若是他不是驍勇善戰,我也就沒有這麼煩心了。」她頓了頓看向卓玉雯又道,「其實他的本質並不壞。」
記憶中其實非常清楚,那個新婚夜,夜婉凝看見夏可博這個不速之客後心慌意亂,他的眼底閃現過不忍,可是因為馨妃,他不得不狠心下了毒手,看見她倒在血泊中,他也慌亂不堪,她清清楚楚地聽到了他對夜婉凝說了一句「身不由己」,而後轉身準備離開,遮臉的面巾掉落在地,他撿起面巾的時候看見死不瞑目的夜婉凝,他伸手將她闔上了雙眼,而後還在她耳邊又說了一句「希望來生你不入宮門不進侯門」。
可是,雖然如此,他還是做了許多殺人害命之事,連無辜的夜墨凝也被牽連,就這一點她就不能這麼輕易地原諒他。
卓玉雯看著她糾結的模樣,緩聲問:「那……還要和皇上說嗎?」
夜婉凝搖了搖頭,但是並未開口。
直到用晚膳的時候,慕容千尋一直等著夜婉凝提及天牢一事,可是夜婉凝並未說些什麼,也沒有慕容千尋所以為的那樣她會替那人求情。
「沒有要說的嗎?」他難得的先沉不住氣問出了口。
夜婉凝有些意外地朝他看去,自是知道他所指的是什麼,可是見他那探尋的模樣,她眸色一閃狡黠挑眉:「有。」
「哦?是什麼?」他甚至放下筷子細細聆聽。
她睨了他一眼後道:「聽說御醫也可以賜府邸,不知微臣是否有這個榮幸求得恩賜?否則這宮裡的人都以為微臣有龍陽癖了。」
慕容千尋臉色一變,透著慌亂不安:「難道這皇宮還比不上宮外的府邸不成?」
她揚了揚眉看似不屑的模樣:「這皇宮是你的,又不是我的。」
「朕的就是你的。」他急急地拉住了她的手。
夜婉凝看了一眼抓著她的那隻手,轉眸又問:「哦?難道國庫也是我的不成?」
「若是你想要,裡面的任何東西你都可以拿去。」他的神色認真,一絲都沒有說笑的意思。
她撇了撇嘴將手抽回:「嘁,拿了國庫裡的東西還是擺放在皇宮,最後還不是你的。」
慕容千尋忽然拉著她的手將她拽了過去,還好他的力道把握得好,並未動到胎氣,她的身子就這麼穩穩地落在他的懷中。
「朕的江山朕的一切都可以是你的,可是你必須是朕的,不能再將朕棄而不顧。」他就這麼一瞬不瞬地看著她,眼底帶著傷痛帶著柔情,帶著滿滿的希翼。他如今什麼都不求,只求她的心只屬於他一人,她的人只願意留在他身邊。
夜婉凝原本只是一句玩笑話,卻沒想到他當真了,而且是這麼真切,恍然間她仿若一切的一切都不曾發生,他們從來只有他們彼此而已。
可是許多事情並非能一下子忘卻,重重的傷痛刻在心口處,千瘡百孔豈是一朝一日便能撫平?但是不得不說,慕容千尋的這句話讓她的心底揚起了暖意,痛楚減少許多。
只是,一個不知道能不能活下去的人,又怎能奢求他許諾一生?她早已承擔不起他的情,只希望在離開之時她能為他留下一兒半女,只希望睜開眼回到現在之時,他們的點點滴滴沒有從她的記憶中擦去。
她閃了閃水眸,硬是擠出了一絲笑意不想讓他看出任何端倪:「我跟你說笑的,我要你的國庫做什麼,這裡又不愁吃喝,我也不用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哪裡用得掉半兩銀子。我也不要做女皇帝,要你的天下有何用?」
「凝兒,朕是認真的。」他緊緊地攬著她,不想讓她以為他又在許下無用的承諾。
她垂眸莞爾一笑:「嗯。」
淡淡點頭淡淡應聲,慕容千尋聽不出她任何情愫,可是他隱約覺得她有什麼事情瞞著他,卻是怎麼都不願說出口。
他一直都感受得到,只是他不想逼她講,他靜靜地等著,直到她願意主動跟他說。
用膳房外,依蘭和張德貴的聲音在外響起:「大人,不好了。」
夜婉凝從慕容千尋的懷中起身問:「什麼事?」
依蘭急道:「聽侍奉柳小姐的宮人說,柳小姐自上午和大人一起去練馬場後到現在都沒有回來,聽說大人已經回來了,可是柳小姐卻不見蹤影。」
依蘭上前回道:「馬場的宮人說看見柳小姐騎著馬橫衝直撞去了密林,隨後鄒御醫也追了進去,所有人都不敢擅入,所以只想在外等著,可是沒想到會到現在都不見蹤影。」
那片密林通常無人敢入,也就上一次她被慕容千尋帶去過一次,那一次也不知他是不是故意的,可也因為那一次,她的心激起了漣漪。而如今柳輕雲是她的人,她在宮人們看來又是慕容千尋得寵之臣,所以自然不敢追上去將她帶出,更何況那片密林聽說只進不出,還聽慕容千尋說過設有陷進,也不知是真是假。
她轉頭看向走上前的慕容千尋後問道:「怎麼辦?他們會不會有危險?」
慕容千尋的黑眸帶著一絲探究地看著夜婉凝,而後淡淡勾唇沉聲道:「能不能出來要看他們的本事。」
「什麼意思?真的有陷進?他們會不會落入陷進了?是不是踩住機關後會從四面八方射來千百支利箭把他們射成刺蝟?」夜婉凝完全將柳輕雲和鄒子謙的遭遇同電影十面埋伏聯想到了一起。
慕容千尋聽到她那豐富的想像力,不由地失笑,夜婉凝見自己在水生火熱中,而他卻如此淡定,不由得鬱悶:「你倒是說話呀,會不會有事?」
她也不知道他究竟在笑什麼,她的話有這麼可笑嗎?
他仍是輕笑著緩聲開口:「那裡面的確是設有陷阱,不過憑他們的能耐還不會碰到那些陷進。只是他們若不知道訣竅,怕是無法走出那片密林就要餓死在裡面。」
夜婉凝怔怔地看著他,想著若是之前不是他帶著她離開,她豈不是會困死在裡面?
慕容千尋看著她那擔心的模樣,攬了攬她的肩道:「朕讓秋瞑進去把他們帶出來。」
她點了點頭,準備痛陸秋瞑同去,可是剛走出門口,突然想到了什麼立刻開口:「等等。」
「怎麼了?」他有些疑惑。
依蘭和張德貴也隨之滿腹疑雲地看著她。
誰料夜婉凝低頭一笑道:「還是等明天早上再去吧。」
見他們三人還是不明白的樣子,夜婉凝聳了聳肩也沒有回答,只是打發了他們二人。
看著她一副暗笑的得意勁,慕容千尋忽然明白了什麼,而後低頭一笑滿是寵溺地搖了搖頭。
夜婉凝躺在床上想像著柳輕雲和鄒子謙在密林內相偎相依的樣子,不由地失笑,不知道他們會不會***,然後直接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