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沝懵住了。因為她聽得出某人提出的這個問題十分模凌兩可,既像是在問當下的這件事,卻也像是在問曾經。
她沒有立刻答話,只維持著仰頭看他的姿勢,而後者似乎也沒有要催促她開口的意思,兩人就這樣默默無聲地彼此對峙著,似乎是在以這種另類的方式來表達那些無法用言語來說明的東西。
時間彷彿已停在這一刻靜滯不前,整個世界好像也僅剩下了他們兩個人——
有意?還是無心?
他這句話的真正含義,其實還是在問她那天的事吧?問她當時為什麼要推他下水?
記得在那間大牢裡的時候,他也曾在盛怒之下追問過她的答案,可是那時候,她選擇了沉默。
而如今,他又再度問了她同樣的問題……
他……這是在給她機會解釋嗎?可是,即使如此,就算她告訴了他關於那件事背後的真相,他又會真的全心全意相信她嗎?
相信她當初那樣做實際是為了他好,相信她的所作所為並非出於惡意,相信……
不,他應該什麼都不會相信了……無論她把理由解釋得多麼天花亂墜,他也不會相信她的。最後不過是落個自取其辱的下場罷了……
眼瞼低垂,陶沝本能地避開了與跟前這位太子殿下的正面對視,慢慢低下了頭。
眼眶熱熱的,像是有什麼東西正呼之欲出。
現場氣氛又一次陷入了深深的沉默。
然而,這次沒過多久,一個聽起來極其穩重的男聲便突兀地從身後不遠處傳來,是那位四阿哥的——
「臣弟給太子請安!」
不得不說,四阿哥的此番出場無疑讓陶沝的內心小小地鬆了口氣,同時也讓那位太子殿下的臉上有了微微動容,太子眸中微光一閃,而後朝四阿哥淡淡出聲道:「起喀吧!」
四阿哥依言站直身子,有意無意地往跪在地上的陶沝這邊瞟了一眼,待看清後者那張臉究竟隸屬何人時,他的表情似乎有些意外,且下意識地皺了皺眉。
陶沝這時也正好轉過頭來對上他的眼睛,見此情景趕忙抱緊小銀子衝前者點頭行禮:「董鄂給四爺請安!」
「免了!」四阿哥朝她輕輕一揮手,語氣平靜地發問:「你這是在做什麼?」
「呃……」陶沝遲疑地張了張嘴,卻又不知該如何回答。難道要跟他說,因為她養的狗今次咬破了這位太子殿下的衣服,所以後者趁機找茬,準備新帳舊賬一起跟她算嗎?
想也知道,不管她究竟說什麼,以四阿哥現階段的身份,也是絕不會幫她出頭的,頂多能幫著勸說一下,讓這位太子殿下不要罰得太狠……
正猶豫間,太子那廂已經率先開了口,卻是問了一個風馬牛不相及的問題:「十四弟已經找到了嗎?」
四阿哥一愣,隨即立刻把視線從陶沝身上收回,轉過頭去朝對方回話:「還沒有!」
「……是嗎?」太子此刻的臉色說不上是好還是壞,就連語調也聽不出有絲毫的起伏。「那看來還得多派些人手去找,最好是不要驚動皇阿瑪……」
「臣弟明白!」四阿哥也處變不驚地跟著接上話,「臣弟剛才也讓他們先瞞著額娘……」
「!#¥%……」
就這樣,兩位皇阿哥開始旁若無人地熱烈討論起關於如何找回那位失蹤的十四阿哥的話題,完全把陶沝晾在一邊不聞不問。
陶沝雖然一肚子委屈外加鬱悶,但卻也無可奈何。誰叫她身份低,且的確是犯了錯呢!
想了想,她乾脆低頭兀自神遊,而小銀子這會兒也表現出了難得的乖巧,靜靜地窩在陶沝懷裡一動不動,也不叫喚。
又過了一會兒,身後的宮道上再度響起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應該是朝著三人這個方向來的。
太子和四阿哥兩人果斷地停止了討論,四隻眼睛齊刷刷地對準陶沝後方,各自臉上的表情都流露出些許不自然。
是誰來了?
此刻正神遊到一半的陶沝突然覺察到週遭的氣氛有些不太對勁,當下也立刻好奇地跟著回過了頭,緊接著,整個人瞬間定格——
來人竟然是九九!而且身邊還跟著小廝毛太和小丫鬟綠綺!
哇咧!這是個什麼狀況啊?
一眾人的目光華麗麗地撞在了一起,當場各種變色——
陶沝饒有興趣地望著九九此刻那一臉由驚轉喜再轉氣的表情變化過程,心中不免有幾分好笑,同時也有些暖暖的。而跟在他身後的毛太和綠綺兩人臉上則都是驚訝居多,四阿哥面露一星兒尷尬,太子保持面無表情,賈應選由始至終都低著頭,陶沝看不清他的臉。
氣氛稍稍凝滯了一會兒。九九便率先走上前來,語出恭敬地朝太子和四阿哥兩人行了禮:「太子,四哥,這是怎麼了?」
「……」彷彿是事先商定好了一般,被問的兩人均沒有開口答話。九九見狀愣了愣,而後擰眉轉向陶沝這邊,語氣加重了幾分:「到底是怎麼回事,你又闖了什麼禍?」
「唔……是董鄂罪該萬死!」陶沝低下頭,雙手抱緊小銀子輕聲回話:「剛才把太子爺的衣服給咬破了……」
此語一出,眾人皆驚。除了最初的三位當事人除外,其他所有人的目光幾乎都在同一時刻齊刷刷地集中到了那位太子殿下的前襟上,跟著又集體過渡到陶沝的臉上,然後,在兩者之間來回轉圈。
九九的嘴角止不住地抽搐,呆了一秒便回頭沖陶沝惡語相向:「你、說、什、麼?」
咦?乍見到自家夫君此番衝自己露出一臉怒容,陶沝疑惑地眨眨眼睛,壓根兒沒發現自己適才出口的那句話其實飽含歧義。正想解釋,窩在她懷中的小銀子忽然適時地叫了一聲,陶沝本能地一怔,這才慌忙改口道:「啊,不是我,是小銀子,是它把太子爺的衣服咬破的……」
話音剛落,眾人又是一陣狂汗。
九九的嘴角也因而抽得更加厲害,隨後,他狠狠地瞪了陶沝一眼,方才轉身向那位太子殿下行禮:「請太子恕罪,是九弟家教不嚴,多有得罪,還請太子高抬貴手,九弟代他們向您賠個不是!」
他說這話的語氣聽起來十分謙卑,至少在陶沝看來是如此。也不知道當初九九為她向這位太子殿下下跪求情時,是不是也用了這樣的語氣?
「九弟說笑了,不過是咬破了一件衣服而已,還不足掛齒!況且這牲畜行事,又豈能在人意料之內?本太子還不至於為此動怒!」想來太子那廂也聽出了九九這番語氣的異常,當即也微微一滯,原本冷漠的臉龐亦有了一絲動容,連帶嘴角也向上挑起了一抹曖昧不明的弧度。「更何況,本太子明知九弟對自家福晉用情至深,哪還敢為難九弟妹……」
他煞有其事地說著,繼而斜了一眼仍舊跪在地上的陶沝,突然俯□去,朝她伸出了一隻手,似是打算要親自扶她起來。
陶沝嚇了一跳,頓時驚慌失措,本能地勻出一隻手去迎,卻好死不死正是剛才受了傷被十四阿哥用錦條包紮過的那隻。儘管旁邊那寥寥幾隻燈籠投出的光線略顯朦朧昏暗,但也足以讓在場每個人都看清她手上那根染血的紅色錦條。
太子似乎有一瞬間的失神,但很快便被他輕巧地掩飾了過去,繼續微笑著扶陶沝起身:
「呵——剛才只顧著和四弟說事,倒是把九弟妹給忘在了一邊,其實九弟妹剛才已經道過歉了,而本太子也說過不追究了,九弟妹起身自去便是,犯不著再繼續跪在這裡……雖然本太子先前也聽說過九弟妹一向注重禮數,但也用不著每次見到本太子都行此大禮,都是自家兄弟姐妹,當以和為貴……」停了停,又像是打趣般地添了一句,「……不知內情的人,還以為本太子是在欺負你呢!」
不可否認,某人這番話說得著實冠冕堂堂,讓眾人連挑刺的地兒都沒有。陶沝心中也自歎弗如,只能乖乖地低著頭,借由對方的手站起身,咬唇回道:「董鄂謝過太子爺!」
正說著,一名瞧著臉生的小太監突然快步從阿哥所大門方向沿宮道向這邊跑來,見到在場眾人,他趕忙頓下腳步,沖眾人一一福身行禮:「奴才給太子爺、四爺、九爺請安,舒舒覺羅氏福晉讓奴才出來通知各位爺一聲,說十四爺已經找到了,讓大夥兒都回去!」
「噢?」四阿哥臉上的神情一緩,搶先問話道:「是何時找到的?」
小太監答得畢恭畢敬:「回四爺的話,就是方纔,是福晉親自找到的!」
「呵——看來還是枕邊人最瞭解彼此啊!」太子這時也跟著在一旁插話,「不知四弟和九弟如何以為?」
不知為何,某人這話一出口,陶沝總覺得他明顯是話中有話。難道他是變相地在指她和九九?!
想來四阿哥和九九心裡這會兒也有同樣的想法,不過他們兩人並沒有表現出來,只微微愣了愣便一齊回道:「太子說的是!」
「既如此,那大家便先回十四弟的住處去吧!」見狀,某位太子殿下又主動開口提議,「然後再派些人出去把那些去其他地方找人的都給找回來……」
「臣弟這就去辦!」大約是因為自家弟弟已被找到,四阿哥這會兒也表現得異常積極。「太子,請恕臣弟先行一步!」
太子還沒來得及點頭,九九這廂也跟著立即上前衝其抱拳道:「太子,請恕臣弟也要先告辭一步——」他一面說一面用手指了指身旁的陶沝,「她受了傷,臣弟想先帶她回去包紮一下……」
太子怔了怔,隨即朝兩人微笑首肯:「既如此,四弟和九弟都自去吧!本太子剛好也要回去換身衣服……」
他說著,率先沿宮道往回走。小太監賈應選忙提著燈籠緊追其後。
陶沝也跟著偷偷轉過頭去,用目光跟隨那兩人的背影漸漸遠去,看著那位太子殿下的背影和瀰漫在宮道上的那抹夜色慢慢地融為一體,她的心裡突然有些不是滋味。
正在這時,懷裡的小銀子又莫名其妙地「汪嗚」出聲,也把陶沝的注意力給重新吸引了回來。還沒等陶沝搞清前者這記叫聲到底想要表達什麼意思,九九的說教已經凌空而至——
「你剛才到底跑到哪裡去了?爺找了你好久都沒尋見,你怎麼把自己弄成了這副模樣?你看看自己身上哪還有半點阿哥福晉該有的樣子,不知道的人還以為是哪個鄉下的野丫頭跑出來了呢!」
陶沝仰起頭,發現剛才還站在一旁的四阿哥這會兒已經不見蹤影了,想來定是趕著去幫那位十四阿哥解決後續去了,現場只剩下了他們主僕四人。見此情景,陶沝輕輕咬了咬嘴唇,低下頭小小聲地回道:「那個,剛才小銀子失蹤了,所以我就鑽到草叢裡去找小銀子,結果不小心就弄成這樣了,我……我真不是故意的……」
她的聲音怯怯,九九一時也沒了動怒的理由,只能重重地衝她「哼」了一聲,一把捉住她剛才落空的那隻手就要往回走。
「啊——疼!」剛才被十四阿哥差點握得骨折的手腕又再度慘遭蹂躪。陶沝疼得差點哭出來,九九這傢伙怎麼每次都好死不死地正握在她的傷口上!
九九被她的這聲慘叫嚇了一跳,忙執起她的手細細察看道:「怎麼了,你的手到底還傷在了哪裡?怎麼會受傷的,難道是剛才……」
「不不不!」陶沝知道他定是在懷疑這是那位太子殿下所為,當下趕緊解釋道:「這跟太子爺他們沒關係,是董鄂之前鑽到樹叢裡找小銀子的時候不小心弄傷的……」
「哼!」九九聽罷再度沒好氣地斥了她一聲,隨即看也不看地一把扯掉了原本紮在陶沝手上的那根紅色錦條扔到一邊,然後從懷裡掏出一條乾淨的帕子將她的手重新包好。他一面包紮一面沖身邊的毛太吩咐:「趕緊去宣太醫到翊坤宮!」
「哎?」陶沝一聽,趕緊搖頭拒絕。「不用麻煩太醫了,這點小傷即使不管它也很快就會好的!」
萬一被太醫發現她的手腕處其實是被人為弄傷的,那她才是有嘴說不清呢!
見她這麼一說,九九立刻又瞪了她一眼,還沒來得及開口,旁邊的小丫鬟綠綺已中途接上話茬:「福晉,這傷口雖小卻也會留疤的,您不能因為怕瞧大夫就連傷也不治了!」
這一番話說得陶沝當場臉紅,而後本能地出口辯白道:「我哪有!我那是——」
「哼——」不等她說完,九九已強行攔住了她的話頭,不容拒絕地沖其下令道:「爺才不管你這是什麼傷,反正爺不想看到自家福晉身上留下一堆疤痕……」他說著,轉頭看向毛太,再次發話:「你這就去宣太醫過來,爺要親眼看著她上藥!」
「庶!」毛太立刻領命離開,一溜煙便沒了蹤影。陶沝想阻止也已經來不及了。
興許是看出了她此刻藏在眼中的那抹不情願,九九上下打量了她好幾眼,繼而帶點嘲諷地接下去道:「看來爺還真是離開你一步都不行,爺剛一走開,你就開始給爺惹禍……哼!爺真該去找根繩子把你給牢牢鎖在身邊,這樣才保險……」
嘁!她才不是狗咧!陶沝嘟著嘴在心裡暗自接話,面上卻沒敢出聲。倒是綠綺在一旁笑著抿了抿嘴。
九九那邊自顧自地說完,又睇了一眼這會兒仍被陶沝用另一隻手摟在懷裡的小銀子,「還有你養的這隻狗,最好也給爺管教得聽話一些,否則別怪爺把它給燉成狗肉火鍋……」
「不可以!」
「汪嗚!」
話音剛落,陶沝和小銀子幾乎是同時出聲,也同時抬頭看向九九——陶沝鼓著腮幫子翹起嘴角,而小銀子則是不滿地齜牙咧嘴。
見此情景,九九當場笑出了聲:「真是什麼樣的人養什麼樣的狗!以前這句話爺還不怎麼信,現在爺倒是有點兒相信了……它這性子絕對是隨著你的,也喜歡惹事生非,居然還敢去咬那位主的衣服,當真是不知死活——」
說到這裡,他突然伸出手,難得溫柔地摸了摸小銀子的腦袋,且看向它的目光中也透出了幾分明顯的欣賞:「……不過,倒也勇氣可嘉!」
作者有話要說:呼呼,來更了,這章是週末兩天的份~乾脆湊一起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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