約摸一個時辰之後,十爺府的膳房裡傳來陣陣撲鼻的香氣。
房門緊閉,正中央的那張八仙桌上此刻正擺滿了一大堆琳琅滿目的菜色——
酸菜魚,糖醋排骨,蛋黃南瓜,家常豆腐,魚香肉絲,宋嫂魚羹,龍井蝦仁,蟹黃水晶餃,香酥桂魚,清燉蟹粉獅子頭……各種菜餚皆是熱氣騰騰得剛出鍋沒多久,色香味俱佳,讓人一看就食慾大增!
有一男一女兩個身影此刻正圍坐在這張八仙桌前,各自舉著筷子毫無顧忌地大快朵頤,嘴裡時不時地還發出幾聲嘖嘖讚歎——
「嗯,九嫂的廚藝果然了得!」十阿哥一邊大口大口地往嘴裡塞著食物,一邊還不忘沖陶沝出聲讚美:「這道蛋黃南瓜的確非同凡響,明明材料就只是最簡單的鴨蛋黃和南瓜而已,沒想到做出來的味道卻是如此別具一格,真正是讓人欲罷不能啊……」
「嘿嘿,那是!」陶沝甚為自豪地挺了挺腰桿,坦然接受了對方的讚美,手下卻也箸不停筷:「我的手藝可是我家老爹親自教的,正所謂『虎父無犬女』嘛!」
「噢?」她這句看似不經心的隨口一言似乎引來了十阿哥的一番好奇。後者下意識地停住了手中的筷子:「都統大人也會燒菜嗎?」
「呃……」冷不丁被對方這樣一問,陶沝頓時被自己的口水給狠狠地嗆住了,臉上也或多或少地流露出些許尷尬之意。她深吸一口氣,佯裝並沒有聽到十阿哥的這句問話,只低下頭去專注地品嚐著擺在自己面前最近的那道龍井蝦仁——
呼——果然還是這家品香樓燒的龍井蝦仁最正點了!
見陶沝此刻並不答腔,十阿哥面上雖愣了愣,但卻也沒有再行追問,而是繼續換了一個話題:「唔,這道宋嫂魚羹的味道也不錯!和我之前吃過的那些似乎都不太一樣……」
「那是當然!」見他繼續誇讚,陶沝心中自然也接著得意,忍不住再次中途插嘴道:「這可是我們大學內部餐館裡的一道招牌菜,想當初我第一次吃到這道菜時,簡直是『驚為天菜』呢……」
「大學?」十阿哥那廂再度聽岔了重點,因為陶沝的這些無心之語而感到無限生疑:「這跟《大學》有什麼關係啊?《大學》裡面難道還有記載過這道菜不成?!」頓一下,「這菜不是宋朝就有了嗎?」
「呃——」聽到這話,陶沝當即不由自主地抽了抽嘴角,在心中暗暗感歎這差距三百年的代溝果然不是那麼容易填平的——呼!她還是光吃別說話算了,多說多錯,她可不想因為一時的饞欲而暴露了自己的秘密,到時候比當成妖孽抓起來……
嗯嗯,品香樓的蟹黃水晶餃也是好吃到不行!
「還有這道魚香肉絲的風味也挺獨特的——」雖然已經被陶沝裝聾作啞地連續無視了兩次,但十阿哥顯然並不打算與前者計較,依然還在自顧自地繼續稱讚品評:「明明就只有普通的豬肉作為主料,而其他輔料什麼的也跟魚完全沾不上半點關係,但這最後吃起來的味道卻又能感覺到一股魚香撲鼻……嗯,我大概可以理解它為什麼要叫這個菜名了……」
看到十阿哥此刻突然擺出這樣一副「原來如此」的恍悟表情時,原本已打算不再出聲、徹頭徹尾裝鴕鳥的陶沝一個沒忍住,當場再度噴笑破功:「十爺,其實這菜名什麼的也不過只是燒菜之人隨心所取的一個代號而已,您不必如此當真——」
十阿哥怔了怔,隨即衝她一挑眉:「九嫂此話何意?」
陶沝咬咬嘴唇,沒有立即答話,而是將自己想要說的話在腦海裡反覆地細細琢磨了一番,確定當中不會再冒出什麼暴露身份的詞句之後才慢慢開口解釋:「唔,我的意思是說——其實有好多菜名並非一定涵括了菜的材料在裡面,有些甚至根本名不符其實,純粹就只是坑人而已……」
「是嗎?」十阿哥似乎對於陶沝提出的這個話題感到十分有興趣,「那九嫂可否舉幾個例子來聽聽?」
「比如——」陶沝歪著頭想了想,「有個菜名叫作『悄悄話』,十爺以為這會是一道什麼菜?」
「悄悄話?」十阿哥被她問得一愣,下意識地放慢了進食速度,頗有些好奇地反問道:「居然還有這種菜名?」語畢,見陶沝朝他用力點頭,又努力想了想,卻是始終猜不出,「是什麼?」
陶沝衝他「嘿嘿」一笑,將一個蟹粉獅子頭夾到自己碗裡:「就是豬舌頭炒豬耳朵!」
話音剛落,只聽得「啪嗒」一聲,十阿哥那廂好不容易才夾起一塊脆皮的家常嫩豆腐,還沒來得及送到嘴邊,一聽到陶沝公佈的這個答案,豆腐立馬被筷子一分為二,掉在了桌上。
十阿哥手中的筷子就那樣停在了半空中,嘴角儼然抽得厲害:「這,這……也行?!」
「哼哼,沒想到吧?」陶沝樂呵呵地看著對方此刻目瞪口呆的表情,得意地用鼻孔出氣:「還有一道菜,菜名也取得相當文雅有水平,叫作『朝天厥』——十阿哥以為那會是什麼?」
被問的某位仁兄這回又歪著頭想了半天,卻仍是沒猜出:「不知,是什麼?」
「是鴨屁股!」陶沝笑得愈發燦爛,「那只盤子裡整整齊齊地排了八個鴨屁股!」
「噗——」
此語既出,十阿哥才剛喝進嘴裡的那一勺羹湯又當場全數噴了出來。「九嫂,不帶這樣欺負人的!」
「呵呵,明明就是你自己要聽的,我可沒逼你……」陶沝一面說,一面笑嘻嘻地往嘴裡送著香酥魚:「對了,還有一道叫作『美女脫衣』的名菜哦……」
「……竟然還有這種菜名?!」聽到這裡,十阿哥驚訝地嘴巴半天合不攏,而他這回也乾脆連想都懶得想了,直接追問道:「是什麼?」
「十爺千萬不要想歪,其實就是一碟去了衣的花生米啦!哈哈哈——」
陶沝笑得眼睛幾乎瞇成了一條線,而坐在對面的十阿哥此刻也似乎被感染到了她的開心,跟著一起笑:「九嫂,你這些稀奇古怪的菜名都是打哪兒聽來的啊?」
聞言,陶沝臉上的笑容頓時一僵,隨即開始支吾道:「呃,這個麼……就是平常聽人家閒聊時無意間說起的啦!」頓了頓,忍不住又插一句:「其實,還不光只是菜名這樣,有好些特色小吃的名字也是如此——初次聽到的時候令人心生期待,但結果卻是讓人失望滿滿……」
「哦,這次又有哪些?」十阿哥表現得顯然像是個好奇寶寶。
「比如像那個什麼四川龍抄手啊,我一開始聽說的時候還以為會是什麼很高級的料理呢……」陶沝幽幽地歎了一口氣,開始一一細數自己之前經歷的各種類似的失敗教訓:「結果後來發現,那東西根本就是餛飩嘛!別說龍了,跟抄跟手都沒有半點關係啊……」停了停,「還有那個驢打滾也是,我之前還以為是像驢肉火燒一類的東西呢,結果又是好生失望了一頓說……」
說到這裡,她再度歎一口氣,而後朝坐在對面的十阿哥一攤雙手,語氣一本正經地總結道:「所以說啊,這中華飲食文化當真是博大精深,連一個個的名字都取得如此別具內涵,實在是讓人歎為觀止啊……」
「哈哈哈……」
大約是聽出了陶沝最後所說的那句話其實是在耍寶,十阿哥登時抱著肚子笑得無比開懷:「九嫂,你還真是個能讓人無法感到不開心的主……我可以理解九妹十妹她們為何會那麼喜歡你了……」
「是嗎?」陶沝完全沒想到十阿哥此刻會突然冒出出這樣一番聽似不倫不類的話來,一時間不由地怔愣住了。
十阿哥自顧自地笑了半天,復又忍不住接上剛才的話題:「對了,九嫂還知道哪些諸如此類的『特別』菜名麼?」
「當然有啊!」原本還在神遊的陶沝立刻被他的這個問題喚回了神智,本能地接話道:「我們大……不,是我們那兒曾經有個燒菜師傅,他經常會做一些亂七八糟的菜色,而且還為這些菜取一些奇怪的菜名……」
「噢?」十阿哥聽得一臉好奇滿滿:「……何為亂七八糟的菜色?」
「比如,油條餡的包子啦,麵條餡的春卷啦,小蔥加大蒜餡的燒麥啦,還有西瓜拌豆腐,青椒炒月餅,哈密瓜燴苦瓜,土豆燉自己……」陶沝掰著手指頭一一細數自己在現代那間大學食堂裡所吃過的各種詭異搭配菜色,「這些可都是我們那兒相當出名的菜色呢……」
說罷,不期然地抬頭發現對面十阿哥那雙已然瞪得老大老大的眼睛,外加滿頭黑線:「九嫂,你說得這些都是什麼菜啊?我怎麼從來都沒有聽過?」
嘿嘿,你要是聽過了那才真是見了鬼了呢!這就是傳說中的食堂菜——中國第九大菜系!
陶沝在心中暗暗發笑,但嘴上卻始終不敢把這些話說出來。她彎了彎唇角,努力微笑:「那是因為十爺您是高貴的皇子啊,吃的也都是宮廷御膳,不知道這些亂七八糟的平民菜色也是情有可原的嘛……」
十阿哥聽罷愣了愣,而後又想起了一個他最關心的內容:「那……這些菜的味道好嗎?」
「唔,這個嘛……」陶沝抽著嘴角想了半天,最終決定還是不要直接打破眼前這位十阿哥的美好幻想為妙。「……其實吧,這位師傅最出名的不是他燒的那些菜的味道,而是他給那些菜取的名字……什麼白馬王——不,是白馬良人啊,西施踏雪啦,還有天女散花什麼的……其中最有名的就是那道『相親相愛』!」
「相親相愛?」十阿哥再度瞪大了眼睛,「這又是什麼菜?」
「就是『胡蘿蔔燒兔肉』啊!雖然那道菜裡面的兔子肉實在是少的可憐,幾乎等同於零!但我們那兒當時都覺得這位師傅好有愛啊——即使把兔子給燒了,也要讓它和自己的最愛待在一起……當時吃這道菜的人都說,這兔子落在這位師傅手裡,也總算是死得其所,可以瞑目了……哈哈哈……」
陶沝邊說邊笑,笑聲脆脆,如銀鈴般悅耳。
十阿哥原本也想跟著一起笑,卻在無意間往側邊窗戶方向瞄了一眼之後,表情瞬間一僵。
而陶沝彷彿並沒有注意到對面十阿哥的這一細節變化,還在逕自繼續道:
「對了對了,還有一道菜也絕對不能忘了,叫作『遲來的愛』。當初我和喬……不,朋友因為好奇就點了一道來嘗嘗,後來發現,送上來的居然是一盤酸菜!結果啊,我們倆就對著那盤酸菜笑了整整一個中午,實在是太可樂了……哈哈……」
陶沝笑得全身花枝亂顫,連眼淚都跟著一起迸出來了。可是等了良久,坐在對面的十阿哥也沒開口答腔。陶沝覺得有些奇怪,本能地抬起頭,卻發現十阿哥這會兒的臉色很是詭異非常。他正用一種近似見到鬼的驚悚表情直直地看向她——
「怎麼了,難道你覺得不好笑嗎?」
還以為對方此刻是因為自己方才笑得太誇張而被徹底嚇到了,陶沝慢慢地收起笑意,轉而疑惑地沖某人輕輕眨巴雙眼:「我覺得這道菜名還挺可樂的呀——」
「的確是很可樂!」
不等對面的十阿哥開口,一個不陰不陽的男聲便已冷冷地自窗邊響了起來,就像是來自於零下數十度的冰庫。而後,伴隨著「吱呀」一記開門聲,一個熟悉的身影便已不徐不慢地步進房來,瞬間讓現場的氣氛連降了數個大氣壓。
「啪——」
陶沝適才還拿在手裡的筷子當場掉在了地上。
整個人也立刻僵成了雕塑。
就算不轉頭,她也能猜得到,此刻從外邊進來的那個人,就是之前那名青衣小僮最後省略了的那句——
「得來全不費功夫」。
******
一陣突如其來的詭異靜默。
隨著身後那離得越來越近的腳步聲,陶沝直覺自己的額頭上愈加冷汗漣漣,幾乎有一種想要當場暈死過去的衝動。
但可惜,她此刻的血氣異常充足,無論如何也暈不了。
so——她只能緊緊地咬著嘴唇,耷拉著腦袋黏在座位上一動不動,忍受著那由遠及近的腳步聲一下一下地彷彿是踩在自己的心上,——
不敢起身,也不敢轉頭。
見她這會兒表現得如此懼怕,坐在對面的十阿哥只得硬著頭皮先從座位上站起身,努力衝來人堆起一張笑臉:「九,九哥……你,你怎麼有空過來了?」
因為他的這句話,身後的腳步聲驀地停住,適才那個熟悉的男聲又陰陽怪氣地再度響起:「怎麼,十弟好像不歡迎我來?」
「這……當然不是!我,我的意思……」十阿哥那滿口的語無倫次真是讓人想不相信他心虛都難。
九九這會兒正踱步走到桌前,一聽這話,頓時目光幽幽地側過臉去瞟了十阿哥一眼,而後又將視線轉移到了面前的那滿桌菜餚上,眉心微微一擰:「十弟今日的膳食菜色還真是豐盛啊!」頓一下,朝坐在一旁的陶沝丟去一眼,仿若無意地再添一句:「也對,這麼多菜,一個人又怎麼能吃得完……」
「呃?……對!就是說嘛,這滿桌子的菜,十弟剛才還想著就我和九嫂兩人是無論如何也吃不完的……」被九九這樣一質疑,十阿哥立刻打蛇隨棍上地附和著接話,且滿臉假笑地打著哈哈:「九哥這會兒也應該還沒吃飯吧?十弟我這就去幫你拿副碗筷——」
他說著,抬腳就要往大門外走去。
不好!這傢伙貌似打算開溜?!
還沒等十阿哥的這番如意算盤成功打響,陶沝已立刻眼尖地發現對方的真實意圖——他此刻所做出的行為,與他剛才所說的想去替九九拿碗筷的舉動明顯不符,且行進方向也完全相反——
可惡!這傢伙實在太過分了!明明就是他先起的頭,可是到了這種關鍵時刻他卻又想不負責任地把她給丟下,簡直是天理不容!而且,他們嗓現在明明就在膳房裡,他這又是要去哪裡替九九拿碗筷啊?!
「十爺!」意識到這點,陶沝一時間也不知道打哪兒冒出了一股勇氣,當即跳起身,保持一臉和藹微笑地沖某位皇十阿哥「好心提醒」:「您忘了吧?這兒就是膳房!」
聞言,十阿哥立刻知曉自己的心思已被陶沝看穿,腳下的步子頓時一滯,咬了咬牙,只得臨時改變方向,走到裡邊的櫥櫃旁替九九取來了一副碗筷,想了想,又給陶沝重新拿了一雙筷子——
「九嫂的筷子已經掉到地上不能再用了,還是換一雙吧……」
他的這一舉止可說得上是異常體貼入微。至少,在表面看來即是如此。但,就在九九將注意力轉移到那滿桌的菜餚上時,十阿哥便立刻瞅準機會,朝陶沝投來一個無比淒怨的眼神,且深意十足:九嫂,你太不厚道了!
這死孩子居然還在賊喊捉賊!
陶沝深吸一口氣,咬牙回了對方一記橫嗔,絲毫不為自己剛才的所作所為而感到半分愧疚:是你先不仁我才不義的,要死大家一起死!
「咳——」
這兩人之間迸出的那些辟里啪啦的火花顯然沒有逃過九九的法眼,後者以一記響亮的清咳聲徹底打斷了這兩人之間的「眉來眼去」,並好似不經意地沉聲道:「看來,十弟和璇兒之間的感情不錯啊!」
啥?!
他此語一出,陶沝和十阿哥兩人頓時雙雙如被雷劈。
九九這句話的意義顯然並不尋常,其內在涵義稱得上是可大可小,可深可淺,增一分則過,減一分則安,生和死幾乎就在對方的一念間!
陶沝差點沒當場一個腳軟坐到地上。
不過就是兩人一起吃個飯而已,九九這傢伙還真會給別人亂扣帽子!以己之小人心度他人之君子腹——嗚嗚,她和十阿哥之間是絕對清白的,跟他自己和那位八福晉完全是兩回事……不是天下所有叔嫂都跟他們倆一樣的……
而另一邊,十阿哥此番也和陶沝表現得差不多,被自家九哥的這句話給刺激得當場愕然無語,臉上的神情那叫一個欲訴無門誰人懂啊!
不過,皇阿哥就是皇阿哥,下一秒,他已儼然恢復了常態:「瞧九哥這話說的,這兄弟妯娌之間本來就該時不時地聯絡聯絡彼此感情的嘛——更何況,十弟我今日也不過是正巧在外面遇到九嫂,臨時起意,覺得應該請九嫂來府裡吃一頓飯而已……九哥不會連這個也不允吧?」
雖然是在出言向人解釋,但十阿哥臉上卻始終笑得一副沒心沒肺的樣子,表情也要多無辜有多無辜。
九九看著他沒說話,臉色卻是稍微緩和了一些。
一旁的陶沝看在眼裡,心中也不由得暗暗感歎:十阿哥這傢伙果然跟她是同一國的人,這裝傻充愣的本事簡直就跟她不相伯仲!
眼見九九此刻的情緒終於有所緩和,十阿哥那廂又再接再厲:「對了,反正九哥你現在也來了,乾脆我們一起喝酒吧?」停了停,像是突然想起了什麼,摸著下巴自言自語道:「不過這間房裡好像已經沒存貨了,我還是去酒窖裡再重新取些出來吧?」
九九挑挑眉,側頭往陶沝這邊斜一眼,又出聲建議:「記得把八哥上次去江南帶回來的那壇桂花釀拿來嘗嘗!」
「好勒!」十阿哥得到特赦令,立刻頭也不回地地拔腳溜之大吉。臨跨出大門前還不忘回身拋給陶沝一個同情的眼色,以及一個終於得逞的邪笑。
陶沝心中登時那個怨念十足啊,終究還是讓這傢伙給逃了——嗚嗚,男人果然都是不可靠的東西!一遇到危險就只顧著自己……
本著「萬事還是得全部靠自己」的這一信念,陶沝深吸了一口氣,小心翼翼地調整好自個兒的面部表情,這才轉過身去朝九九福身行禮:「董鄂給九爺請安!」
「哼——」然而,九九這會兒似乎並不打算買她的帳,反而臉上還進一步戾氣增生,且語帶不爽:「除了這句請安,難道你就沒別的什麼話要對爺說了嗎?」
「別的話?」陶沝反射性地抬起頭去看他,兩隻大眼睛無聲地撲閃撲閃:「爺要董鄂說什麼?」
「說什麼?」九九聽罷沒好氣地瞪了她一眼,而後惡狠狠地出聲:「哼——你說爺要你說什麼?自然是說說你今日為什麼會跑出府去,又怎麼會出現在十弟這裡?」停一下,再瞪她一眼,「……你別想著編故事來騙爺!門口的侍衛說,你今日一早就坐車出去了,接著是和十弟一起回的府,然後又一起離開了……你們兩個到底是做什麼去了?」
「這……」陶沝原本還有些猶豫自己此刻究竟要不要道出實情,但在隨後對上九九那一臉「你敢對我說謊試試看」的凶狠表情時,當場一嚇,立馬啥都招了:「我……不,董鄂今日一早是去城東那間很有名的明德館排隊卜卦去了,因為昨兒個聽小廝說,那裡面的師傅卜卦很準,董鄂就想去見識見識,然後……然後回來的路上剛好撞見十阿哥去城東那兒的鋪子找九爺您,可惜卻沒找到……再後來,十爺就順路送董鄂回府,沒想到府門前的侍衛說爺還沒回來……十爺心腸好,在路上聽說董鄂一早起來還沒吃過任何東西,就大方地邀董鄂回府來吃飯了……」
九九繼續冷哼:「哼——你覺得你說的這個理由爺會相信嗎?」
「董鄂說的是真的!」眼見自己難得說真話卻沒得到對方的信任,陶沝本能地嘟起嘴表示不滿:「倘若不信,九爺完全可以去問昨天那個趕車的小廝從安,是他告訴董鄂一定要早早去排隊才能拿到號的……對了,十爺剛才不是一直在找九爺您卻又怎麼也找不到嗎?他當時也在那兒算了一卦,真的很準呢……」
「是嗎?」九九似是對她卜卦之類的事情完全不存在任何興趣,答得頗有些漫不經心。「如何准?」
「因為十爺搖出的那支籤上寫著『踏破鐵鞋無覓處』,這不正好應了他之前找人卻找不到的事實嗎?」陶沝說這句話的時候,眼中閃著明顯崇拜的光芒:「然後啊,那人就讓十爺別再去主動找了,說後面的那句會自己應驗的,結果就真的應驗了——我們剛才在這裡吃飯,九爺您就出現了,正好是應了後面的那句『得來全不費工夫』……」
「哼!」除了哼氣,九九這次乾脆連聲也不出了,只端著那副「我死活都不會相信你」的架勢一動不動地立在原地。
「我真的沒說謊!」陶沝鼓著腮幫子抬起頭,試圖為自己爭取最後一點可憐的信用值,沒想到卻正對上九九此刻直直望向她的探究目光。陶沝先是一愣,而後幾乎是本能地向後退開了兩步,生怕九九今次一個不爽就拿她現場開刀!
而見她後退,九九那邊白了她一眼,冷聲命令道:「坐下!」
吔?!
陶沝一時沒明白對方說的這兩字到底是啥意思,還以為是自己聽錯了,只傻傻地站在原地半天不動。
「爺讓你坐下!」語氣加深了幾分狠厲。
「是!」陶沝被嚇了一跳,立馬動作迅速地在原位上落座。
而九九也跟著在她的鄰座坐下,淡淡吐出一句:「替爺布菜!」
這死孩子!吃個飯還要搞這麼多規矩,她剛才還沒吃飽呢,憑什麼現在要被迫給他布菜?!
陶沝暗暗腹誹。但,不管她此刻內心有多麼不情願,也終究僅限於在五臟六腑之間進行無聲交流。她表面還是恭恭敬敬地問道:「不知九爺想吃什麼?」
聞言,九九那雙漂亮的桃花美目猶如秋風掃落葉般快速地過了一遍桌上的那些菜餚,最後停在了其中一道菜餚上:「那是什麼?」
「哪個?」陶沝循著九九的目光看去,發現對方此刻指的是那道蛋黃南瓜,忙用乾淨的筷子夾了送到他碗裡,並開口做了簡單介紹。「哦,這個是用蛋黃和南瓜做的!」
九九聽完,用筷子夾起一塊南瓜放進嘴裡細細品嚐,跟著皺皺眉,不溫不火地發問:「這是哪家食樓的菜色?」
「呃——」陶沝趕緊裝糊塗撇清關係:「董鄂不知,是十爺從外面買來的!」呼呼!只要是她回答不了的問題就全部推給那位十阿哥好了,誰讓他剛才無情無義地丟下她自個兒開溜!犯錯誤是要受懲罰滴!
「是嗎?」九九聽罷斜了她一眼,而後又嘗了一筷魚香肉絲,再問:「那這個呢?」
陶沝繼續裝傻搖頭,這次乾脆連介紹也省略了。
九九倒也沒再問她,又逕自舀了一勺羹湯入口,然後,眉頭皺得愈發深了。
怎麼了?難道,他覺得這些菜都不好吃嗎?
陶沝疑惑地眨巴著眼睛,在心裡暗暗分析著九九此刻臉上的表情所代表的涵義。根據經典愛情理論,要抓住一個男人的心首先要抓住他的胃。但現在看來,她卻好像一直都抓錯了對象。她拿手的這些菜根本就不符合自家這位名義上夫君的口味,難怪他們兩人之前一直都不合來著……
陶沝正兀自沉思呢,冷不丁瞥見離大門左側最近的那扇緊閉的窗戶外此刻正偷偷扒拉著一個鬼祟的黑影,看身形應該是十阿哥無疑。
那黑影正透過木製窗戶的縫隙向內張望,這會兒對上陶沝不經意投射過去的視線,當場一滯,緊接著便立刻躲開去了。
陶沝頓時怒從心起。
十阿哥這傢伙當真是太過分了!明明已經回來了,居然自己躲在門外看戲而留她一個人在屋裡當炮灰……不行!哪能讓他過得那麼舒服,她怎麼著也得拉他一起下水!
眉頭一皺,計上心來——
十阿哥,得罪了!
「爺,您是不是也覺得這幾樣菜的味道不太好啊?董鄂剛才也覺得十分不好吃,正打算倒掉呢……」
她說著,伸手就要去端擺在桌上的、她自己燒的那幾盤菜。
「你這是要做什麼?」九九直接按住了她的手,成功阻止了她進一步的舉動:「菜很好吃!」
而與此同時,十阿哥也大叫著「九嫂手下留情」,抱著酒罈子從外邊急匆匆地衝進門來。
因為這一鬧,三人幾乎是不約而同地一齊愣住。
氣氛再度陷入詭譎的尷尬。
陶沝怔怔地望著眼前上一秒還在皺眉、下一秒卻又阻止自己倒菜的九九,神色頗有些意外:「你……剛才說什麼?」
九九眼神古怪地瞅了她一眼,又回頭看了看此刻正緊張兮兮盯著陶沝拿在手裡的那些碗盤的十阿哥,眉尖沒來由地一挑,而後語出淡淡:
「爺是說,這幾樣菜都燒得不錯,味道很好!」
嗨?!
陶沝端著盤子的手立馬頓在了半空中。她幾乎是不可置信地望著嘴裡說出這些話的九九,臉上是濃濃的、掩飾不住的驚詫——
原來,這傢伙剛才一個勁兒的皺眉居然是覺得好吃的意思?!
「是吧?」聽九九這樣一說,十阿哥立時大大地鬆了一口氣,趕緊抱著酒罈過來,臉上笑容滿滿:「九哥你也覺得這些菜都很好吃吧……」
「嗯,味道的確特別,和平日裡吃的那些很不一樣!」九九贊同地朝十阿哥頜首,而後又回過臉去詢問陶沝:「怎麼,你覺得不好吃麼?」
「呃……」陶沝當場被問得滿頭黑線。這幾道菜可都是她今日親手燒的,而且當初也都是因為她實在喜歡吃才特意去學的,如此又怎麼可能會覺得不好吃嘛……
「撲哧——」
見她這會兒支吾了半天卻始終出不了聲,知曉內情的十阿哥率先忍不住,在一旁憋笑破功。
九九立馬高深莫測地偏過頭去瞟了他一眼,繼而又轉回臉來繼續問陶沝:「那……你喜歡吃什麼?」
「咦?」他這句話的意思是……
「九嫂最喜歡的菜色是城中那家品香樓的龍井蝦仁和蟹黃水晶餃,還有……」
還沒等陶沝這邊完全反應過來,十阿哥已經在一旁搶著插話道。說到一半才突然發覺好像有哪裡不妥,當下又趕緊閉了口。
九九的臉色明顯不太好看,他目不轉睛地盯著陶沝,一字一句:「……是這樣嗎?」
「……」陶沝欲哭無淚。這該讓她怎麼回答啊?根本就點頭也不是,搖頭也不是了嘛!
嗚嗚,該死的十阿哥,每次都來趟這種渾水害她,損人不利己……嗚嗚,上次那根玉簪子也是……
鑒於自己實在答不出,陶沝只能重新抬起頭,恨恨地再度朝對面的那位皇十阿哥瞪眼相向,其中的意味很明顯——
都是你害的!趕緊給幫忙想想辦法啊!
十阿哥被她瞪得心裡直發毛,只得被迫趕鴨子上架,將手裡的那壇桂花釀倒出一碗來遞給九九,企圖打圓場:
「九哥,這就是八哥上次帶回來的江南桂花釀,你嘗嘗——」
九九挑了挑眉,單手接過酒碗,突然想起了什麼,別有深意地沖十阿哥朝坐在自己邊上的陶沝努了努嘴,沒說話。不過十阿哥這邊顯然已經心領神會,當下又趕緊倒出一碗遞給陶沝,只是——
出乎兩人的意料之外,陶沝這會兒見到酒竟像是觸到燙手山芋一般立刻向後縮去,且一個勁兒地拚命擺手,死也不肯接那只酒碗——
「不不不,我不喝酒!」她嚴詞拒絕著,將頭幾乎搖成了撥浪鼓。「我,我不能喝酒的……我可是出了名的『一杯必倒』,而且還是小口杯的那種,我喝酒一定是會出事的……」
「哼——」九九見狀滿不在乎地斜睨了她一眼,伸手替她接過了十阿哥遞來的那只酒碗:「有爺在這裡,你能出什麼事?」
我汗!這跟你在不在這裡好像壓根兒沒有什麼直接關係吧?
陶沝一臉黑線地盯著眼前那只被九九強行擺到她面前的酒碗,忍不住在心裡默默吸氣:
九九,你會後悔自己說了這句話的!
……
而之後的事實也證明,他的確是後悔了!而且,是大悔特悔!
作者有話要說:hoho,想了想,還是把這段加到這章補完,下章就是筒子們期待已久的邪惡橋段,不知道今晚能不能改好~
為保險起見筒子們要不還是明天看吧~嘿嘿~
貌似這段蟲比較多,某唐會慢慢捉的~筒子們無視吧~
6.11
呼呼,來更了,後面還有一段,看能不能在早上上班前更完~
本來還以為這個週末能把九九和陶沝那章更完的,結果今天睡過頭了,後來又臨時要出去辦事~所以耽擱了~
某唐會努力碼的~謝謝筒子們支持~6.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