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回到昭陽殿外,毛樂言便見一個孤獨的身影在湖邊行走著,看背影落寞寂寥,彷彿帶著濃重的哀愁。
見毛樂言腳步聲響起,她下意識地回頭,毛樂言藉著月光看過去,竟然是賢妃柳依依。她見到毛樂言,竟也絲毫不詫異,眸子裡升起弄弄的悲傷,苦笑道:「看來,不止我一人睡不著。」
毛樂言頓時便意識到什麼了,像柳依依這樣一個豪邁的江湖女子,竟也願意嫁進宮裡,一定是愛慘了那個男人。人家說兩個女人若是愛著同一個男人,一定會互相仇視。但是因為境況可憐,毛樂言竟對柳依依生出了一份友善。她走到柳依依身旁,輕聲道:「這一切,在嫁進宮裡之前就已經要做好心理準備了。」
柳依依失魂落魄地道:「我已經做好了心理準備,然而想像和現實不是一回事。」
是的,準備做得再充分,也敵不過真相的打擊。毛樂言伸手輕輕拍了她的肩膀,殘酷地道:「以後這種日子只會多不會少,你必須得馬上接受。」
「你呢?」柳依依眸光凌厲地看著她,「你心裡能接受嗎?我不信你可以。」
「不能!」毛樂言幾乎是衝口而出,一夜的苦思和醉酒並不能讓她心裡好受點,此刻瞧著柳依依的臉上的傷心,她忽然便堅強了起來,「但是我會努力說服自己,既然已經選擇了這條路,這些事情是必須要經受的,若經受不起,就只有離開。」
柳依依沉默了一下,「我不會離開的。」
毛樂言道:「既然選擇留下,就要接受這一切,否則,你在這宮裡的日子會過得很艱辛。」
柳依依眸子裡閃過一絲難掩的痛,沉默良久之後才道:「你沒有我這麼愛他,否則你現在不會用一個旁觀者的身份來勸說我。」
或許吧,毛樂言深呼吸一口,繼而幽幽地歎了口氣,不愛是最好的,若是可以,她希望連那一絲心動都沒有。她入宮只是為了查出內應,其餘的一切,都不應該沾身。
「但是,」柳依依忽然話鋒一轉,「你就算不如我深愛他,你心裡到底是愛著他的,我只是不明白,為什麼你可以當沒事一樣。」頓了一下,她又苦笑道:「是我高估了你,若你真能當沒事一樣,這個時辰也不會出現在這裡,而是在殿內蒙頭大睡了。」
被人說中心事的感受真不是滋味,毛樂言輕易地被戳中心窩,一夜的艱辛難受如今加倍地傾瀉而出,甚至連空氣都帶著苦澀,她微微笑了一下,道:「我只知道,如今糾結這些問題於事無補,只會讓自己更難受而已。」
柳依依心神恍惚,輕輕地點頭,「我知道。」
「早點回去睡覺吧,以後這樣的日子多著呢。」毛樂言安慰她,也是安慰自己。
「不可能會睡得著,今夜注定是一個折磨!」柳依依喃喃地道,她沿著岸邊一直走,不再理會毛樂言。
毛樂言的笑容維持到她的背影消失,然後重重地歎看口氣,垂著頭往昭陽殿走去。
昭陽殿外的侍衛見到她,也微微詫異,上前行禮後繼續巡邏。是啊,這麼晚不睡覺的嬪妃大概是少見的,這宮中的女子最忌諱的就是爭風吃醋,就算心裡多麼的不開心,也只能在自己宮內自怨自艾,哪裡會走出去被人瞧見自己的失落心酸?
第二日一早,劉漸便來了,他臉色暗沉,也不許任何人通報,逕直便闖了進來,當時,毛樂言正在梳妝打扮,打算去給太后請安。作為一個古代人,每日花在穿著打扮的時間已經讓人抓狂,入宮之後,動輒就是一兩個時辰的打扮,徹底磨去了毛樂言的耐性。這麼多的時間,幹點什麼不行?辛辛苦苦打扮了那麼久,也沒有人來讚賞半句,簡直是浪費時間。打扮和等是這個後宮裡女子唯一能做的事情。
「皇上!」小舒與粉兒見到劉漸,急忙福身行禮。
毛樂言回頭看去,見劉漸臉色不佳,對小舒等人道:「你們出去吧。」
小舒有些擔憂地看了毛樂言一眼,卻還是依言拉著粉兒出去了。
劉漸等門關閉之後,冷冷地問道:「你昨晚去景王府做什麼?」
毛樂言沒有做聲,拿起眉筆輕輕地描畫著已經很濃黑的眉毛,氣氛陷入凝滯,她去做什麼?真是可笑,她倒沒有問他酈貴妃那邊做什麼,他反倒先來問她了。
劉漸見她不做聲,用力扳過她的肩膀,隨即聞到她身上有濃烈的酒氣,他蹙眉道:「你喝酒了?」
毛樂言放下眉筆,抬一抬眸看他,道:「是的!」
「你去景王府喝酒了?」劉漸語氣軟和了下來,今日一早便收到莫離那邊監視景王的人稟報,說毛樂言單獨留在景王房間內約莫半個時辰,半個時辰啊,三更半夜的她竟出去找景王,他的腦袋裡推測不到其他的事情,只認為她是去和景王幽會。只是如今瞧她眸光淡淡的哀愁和一身的酒氣,他忽然覺得她是不是心裡難受,因為他寵幸了酈貴妃?這個認知讓他心裡苦澀而甜蜜,
苦澀是因為他帶給她難過的心情,甜蜜是她心底到底是在乎他的。
「是的,把酒談天,很是開心。」毛樂言淡淡地道,「皇上今日怎這麼早啊?不上朝嗎?」
如此生疏的口吻,讓劉漸接下來也不知道怎麼說話,他坐在榻上,離毛樂言很遠,凝視著她眼底的淤黑,柔聲道:「你昨夜不睡覺麼?」
「睡了,大晚上的不睡覺,能幹什麼呢?我又不像皇上那般夜生活豐富。」雖然說好不吃醋,雖然說好不在乎,但是尖酸的語言還是從唇邊溢出,她到底做不到心如止水。或許勸說柳依依的話,不過是用來欺騙自己罷了。
劉漸眉目裡似是閃過一絲痛楚,他輕聲道:「小言,有些事情,朕也無法控制。」
毛樂言收回眸光,看著鏡子中有些憔悴的容顏,妝容雖然嬌媚,但眼底的哀傷如何能掩飾得去?難怪他可以輕易瞧出她的心事,她到底不是情場老手,不知道如何掩飾這種心情。
半響,毛樂言才道:「皇上去瞧了賢妃沒有?昨夜她大概一夜沒睡。」
劉漸沉默,定定地凝視著毛樂言,「你心裡,還有朕嗎?」
毛樂言面容不變,「我的心,還是如同之前一樣,我記得自己的身份,也記得自己入宮的目的,皇上實在沒必要跟我扯這些事情,我的心自然是有皇上的,天下臣民的心都有皇上。」
劉漸蹙眉道:「你明知道朕不是說這個。」
「我只想說這個,其餘的不想提起,皇上若是得空,去瞧瞧賢妃吧,我要去給太后請安了。」她站起身,想要取回屏風上的外裳,皇帝一個疾步,上前拉著她的手用力地擁她入懷,他溫熱的氣息就在她額頭上,胸膛劇烈的跳動道破了他的心事,他心裡很在乎她,很在乎她開心不開心,很在乎她會不會對他失望。許多事情之前已經用理智控制好了,但是當事情發生的時候,一切就失控了,理智只是用來警惕自己罷了,於事情無半點作用。
毛樂言下意識地想推開他,他身上依舊殘留著微微的幽香,她心中一陣抽痛,大概是酈貴妃身上的氣息吧。她是成年人,知道一男一女躺在一張床上會發生些什麼。他用力摟緊她,感覺到她的反抗,他低下頭尋找她的紅唇,炙熱的唇吻合在一起,兩人都有短時間的理智喪失。彷彿還是那個山洞,彷彿天地還只有他們兩人。若沒有他身上其他女人的香味,她想自己可以暫時這樣說服自己的。
但是不行,她不善於欺騙自己,用力推開他,她用盡全力維持自己的平靜,淡淡地道:「皇上,請自重。」
劉漸眸光有些受傷,「小言」
「什麼都不要說,」毛樂言疾言道,情緒彷彿一下子失控般,臉色漲紅,「吻過別人的唇,不要來親我,皇上,請謹記我入宮的目的,其餘的事情我真的不想多說。」她介意,她很介意,身體的碰觸只會讓她想起昨夜的事情。
劉漸的神色一下子頹然起來,定定地凝視著她良久,長長地輕歎了一句:「好,朕如你所願。」他又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想從她冷凝的臉上看出她此刻的心情。只是看出了又能如何?他整個後宮存在已經是事實,以後這種事情還會不斷地發生。他無法阻止,作為一個皇帝,他的權力沒有其他人所想的那麼大。
尋常百姓是家國天下,而他,則是天下國家為先,家對他而言,不過是一個華麗空寂的皇宮。
看著他寂寥的背影,毛樂言心裡閃過一絲無言的痛,她已經沒有心力去理會他的感覺了,她連自己都無法安慰好,如何管他?她希望自己的戀愛是正常人一般的,而不是像現在這樣,橫在那麼多女人之間。她甚至連甜蜜都沒有感受到便開始為愛情受傷了。不喜歡這樣的愛,她寧可簡簡單單地尋一個同心人,共白首。
劉漸頹然地離開,作為一個帝王,他是很有作為的,先帝交付給他的江山,在他手上已經日漸穩固,只等處理好亂黨和靜王的問題,他便算對得住列祖列宗了。但是作為一個男人,他很失敗,不斷地傷害愛他的人,如今還要傷害他愛的人,他或許這輩子都不會再這麼去愛一個女人,他甚至想,若果她是過幾年才出現,等他出來好所有一切亂局再出現,那麼他們之間一定不會是現在這個下場的。
只能說,人算不如天算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