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武帝看著手下的女人檀口微張,一副不明事態的模樣,胸中愛如潮水洶湧,渾身浴火焚燒,痛苦地將頭埋在她肩窩,呻吟道:「張靈兒……小蔥……你……要毀了朕!」
是上天專門派她來磨礪他的嗎?
一定是!
自從永平十四年大靖遭遇戰亂以來,數次傾國之禍他都應付自如,早練就鋼鐵意志,今日卻在一女子面前痛苦掙扎,露出如此醜態,她分明就是他命中的魔劫!
見他這般情態,小蔥僵住身子不敢動彈分毫。
可是,她不能任由他這樣下去,她必須脫身。
這樣的英武帝,比霸道的英武帝更危險十倍!
靜了一會,她輕聲道:「前日微臣還想,皇上是古今少見的睿智帝王,只不知將來怎樣,因為無數帝王都是在後期變昏庸了。如今,皇上等不到後期,也等不到中期,竟連初期也挨不過嗎?」
英武帝抬頭,雙眼血紅,瞪著她質問道:「朕並沒有廣羅天下美女,朕只要你!何至於此?」
小蔥垂眸道:「臣已經嫁人了。」
英武帝當然明白這點,喘息不止,無法可想。
半響冷笑道:「既然你要朕戰勝心魔,那你就充當磨刀石吧!你……不許離開朝堂,不許離開朕!你敢辭官試試!」
小蔥猛抬眼,凝視他好一會,才鄭重點頭道:「微臣不離開。微臣會在一旁看著皇上,看著皇上成就千古帝業!成為千古聖君!超越歷史上那些所謂的明君!」
「千古聖君?」英武帝低聲念了兩遍,冷哼道,「你不用拿大話框住朕。朕也做不了聖君。退下!」
小蔥不動。
英武帝怒道:「還不退下?」
小蔥很無語,側頭瞧了瞧他抓住自己肩頭的手。小心道:「請皇上鬆一鬆龍爪……」
英武帝這才發現自己還死扣著她,尷尬之餘,又聽她說「龍爪」,氣得眉頭直跳,雙手一鬆,猛將她推開,低下頭去。
小蔥站起身。默默地看著那個埋首膝間的男人,心中不知是什麼滋味,卻再也生氣不起來。
她看得出他的隱忍和痛苦,她無法恨他。
他終究是非常人,若換一個帝王,哪會管她的感受,哪管什麼江山社稷,只圖眼前消受再說。
英武帝沒聽見動靜,抬頭見小蔥還站著。疑惑地問道:「你還不走?你改主意了?」
他眼中迅速升起希望之光,亮得嚇人,卻聽那個女人道:「若微臣夫君有任何不測,微臣絕不獨活!」
他頓時暴怒,大喝道:「退下!」
小蔥不依不饒地看著他,彷彿在問:「你難道沒起過這念頭?」
英武帝緊閉嘴唇不語。
他有過嗎?
當然有過!
而且正在籌謀中!
不然的話。他堂堂帝王,難道要干偷情的勾當?再說了,他要這個女人。可不是為了一晌貪歡,必須名正言順地將她接入宮。
可是,這該死的女人……
小蔥摸了一把老虎屁股,又揪了一把虎鬚,然後恭聲道:「微臣告退!」淡定地整了整衣甲,下山去了。
臨去時,她對旁邊叢林掃了一眼,彷彿那裡有什麼動靜。
等她走後,英武帝獨坐在岩石上,任傍晚的寒風刮過他的臉頰。凍僵了手腳。
好一會,他才低聲叫道:「沈良。」
一個身穿灰衣便服的男子從岩石後走出來,單膝跪下道:「皇上。」
「剛才是誰?」
「是劉水生大人。」
「帶上來!」
「是!」
泥鰍臉色灰敗。被推到英武帝面前跪下。
兩人定定相望,好一會,泥鰍才澀聲質問道:「你怎能如此對她?欺凌臣下之妻,這便是我大靖英明神武的帝王……」
沈良低喝道:「大膽!敢如此對皇上說話!」
英武帝揮手,示意他退後,問泥鰍道:「你來幹什麼?」
泥鰍冷笑道:「若不來,怎能撞見皇上的好事?」
忍不住悲憤絕望:他再也別想回去了!
英武帝猛然沉喝:「說,來這幹什麼?」
泥鰍不語。
英武帝冷笑道:「朕已經下令,命你們下午返回,你因何滯留不去?還上這來了?」
泥鰍木然想,自然是來看小蔥,跟她告別。
只沒想到這一眼竟成了永別。
「你是為她來的,對吧?」英武帝盯著他,眼神如刀,話語似劍,「你身份地位遠在張家之下,又與李敬文是舊友,尚且牽掛放不下她,真乃色膽包天!你有什麼資格指責朕?試想,你若處在朕的位置,怕是血流成河也要把人弄到手!」
泥鰍心如重擊,漲紅了臉,顫聲道:「臣不會!」
英武帝冷笑道:「不會?你偷偷摸摸地來見她,難道應該?你沒有非分之想,是因為你沒有能力做非分之想;若有能力,你便不止於此了。」
泥鰍無可辯駁,無力閉目。
他沒可能當皇帝,如何知道要是當了皇帝會怎樣。
英武帝起身,冷冷地說道:「你該感謝她意志堅定,才救了你一命。否則,你再難見到明天的太陽!」
說完,一抖外氅,轉身就走。
沈良愕然,忙問道:「皇上?」
英武帝頭也不回地命令道:「讓他走!」
沈良十分意外,對泥鰍瞅了一眼,轉身跟了上去。
等英武帝走遠,泥鰍頹然跌坐在地,滿心苦澀。
皇上說得對,他沒資格指責皇上。
羞愧之餘,他既擔心小蔥,又擔心李敬文,想要去找葫蘆和板栗告知此事。又不知小蔥作何打算,怕壞了她的事。
還有,皇上饒他性命,若他還插手其中,不但性命難保,還會讓事情更複雜。
說不得,只好當自己是瞎子。當今天什麼也沒看見。
帶著滿腹心思,他黯然下山,返回漠西。此後只在暗中關注小蔥動向,以判斷她和李敬文是否安好。
第二日,英武帝便率一班文武啟程回京。
因來時有重任在身,御駕並未在沿途州府逗留;如今事畢,為了考察北地民生和官員治理狀況,回程時英武帝吩咐挑選州府停駐。
如此一來,白天要縱馬趕路、關注吏治民生。夜晚因掛著小蔥,輾轉難眠,加上天氣嚴寒,奔波辛苦,不過數日,他便清減了一圈。
小蔥自那日後。總避著英武帝,無事不在他跟前露面,又悄悄將白雪等四女派回去。命她們守在李敬文身邊。
她可不敢想當然地以為,皇上已經放手了。
英武帝揪心煎熬了幾日,再忍不住了。
這日傍晚,大隊人馬趕到一處軍驛停下。
眾軍士安營紮寨,皇帝等人則住進驛站。安頓妥後,英武帝吩咐傳玄武將軍來見。
結果,玄武將軍沒傳來,白虎公倒來了。
英武帝疑惑地問:「玄武將軍呢?」
葫蘆躬身道:「臣妹先行一步,往凌雲關去了。」
英武帝喝道:「誰讓她先走的?」
他想,肯定是她自作主張跑的。這女人膽子大得沒邊了。
誰料葫蘆答道:「是臣讓她走的。」
英武帝詫異地問:「為何?」
葫蘆道:「大軍返回,各項軍務……」
英武帝不等他說完,便道:「不管什麼事。軍中那麼多將領,難道你只肯派自家人?馬上讓人去追,命她原地等候!」
身邊一陣寂靜,他沒有聽見慣常聽見的「遵旨」。
正奇怪,就聽葫蘆道:「恕臣難以從命!」
聽了這話,英武帝心中一沉——白虎公知道了!
他盯著葫蘆看了半響,先揮手命侍衛和內侍們都退下,然後冷笑道:「躲得了一時,還能一世都躲著朕?」
沒有其他人在旁,葫蘆一反剛才恭敬態度,抬頭挺胸,直視著英武帝,一字一句道:「那皇上就先殺了臣,再殺了玄武王,否則,斷難如願!」
英武帝氣得面色鐵青,怒道:「你……滾!」
葫蘆毫無懼色,恭聲道:「臣告退。」
英武帝看著他決然而去的背影,氣怒交加,又焦躁難耐,渾身如在煉獄中煎熬。
竟是連見都不讓他見了,他還是皇帝嗎?
有他這麼憋屈的皇帝嗎?
他在房內如困獸般轉圈,忍無可忍之下,衝門口喊道:「傳圖蘭來見!」
他就不信了,不都一樣是女人麼!
內侍不知白虎公怎麼惹了皇上了,正膽戰心驚呢,聽說傳圖蘭,不禁大喜。——皇上肯召女人侍寢,那就沒事了。
可他空歡喜了一場。
英武帝再次發現,自己與其他帝王沒什麼兩樣。
他曾經嘲笑他們:天下那麼多女人,竟會為了某一個女人動搖心志,除了無能,他再找不出別的詞來評價他們。原來,並不是自己比他們英明,而是他還沒遇見自己命中的情劫。
既遇見了,便在劫難逃!
再看其他女人,便是「六宮粉黛無顏色」。
一樣的英武,一般的容貌,圖蘭甚至更美些,怎麼面對她他還是那般焦躁難受呢?
本想探探她的底細的,卻因為沒心情跟她說話,倒把氣撒在她身上,訓了她一頓:「朕不管你來大靖有什麼目的,你給朕記住了:別興風作浪!否則,朕決饒不了你!」
說完,就吩咐她退下。
圖蘭羞憤欲絕。
她當日自薦,是想著日後好歹離秦霖近一些,還能在宮中見機行事,幫他一把;次後見英武帝著實不凡,便發狠想,既不能嫁秦霖,嫁一個比他強的君主,也算出了口氣。
誰知,她竟自誤了!
將來,渺茫難測!
趕走了圖蘭,英武帝忍無可忍之下,厲聲道:「傳白虎公來見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