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敬文下了車,見小蔥也跟下來,明明一身勁裝英姿,卻顯得柔弱單薄,孤零零地站著,周圍流光飛舞、人來人往,彷彿全不與她相干,遺世而**!
他心中大疼,仍不住自問,為何會這樣?
他趕了這麼遠的路,牽腸掛肚這麼多天,如此離去,那這次進京所為何來?
難道就為了賭一口氣?
心中一軟,鬼使神差般對她道:「我送你回去吧。這麼多人,坐車是不成的了。騎馬也不成,咱們牽著馬走吧。」
小蔥面上一喜,忙點頭,轉身吩咐了魯三幾句。
魯三就打發了馬車,自顧先走了。
這裡,李敬文和小蔥並肩而行,專找人少的地方,邊問路邊走,輾轉往張府行去。
清朗朗的天空中一輪圓月高掛,照著下面歡樂的人群。這樣的日子,想找安靜少人的街道實在難。漸漸的,他們身邊人多了起來。挨挨擦擦的,李敬文不知不覺就抓住了小蔥的手,怕她被擠散了。
小蔥急忙反手回握過去,亦步亦趨地跟著他。
身後的馬兒就費事了,常常被人堵住,拉也拉不動。
李敬文見這樣不是個事,忙抬頭伸長脖子四處張望,找人流稀疏的地方,擠過去停下喘氣,一邊轉頭問小蔥:「你怎麼樣?沒事吧?」
他剛才被馬踩了一蹄子,所以才這麼問小蔥。
小蔥搖頭道:「沒事!」
眼角餘光瞥見旁邊巷子裡支了個敞篷,生著爐子,好像是賣什麼食物,於是低聲道:「我肚子餓了。」
李敬文聽了一愣,忙四下查看,立即就看見了那個食攤。
「那邊賣吃的。咱們過去瞧瞧。」
小蔥點頭,兩人手拉手就過去了。
原來是賣元宵的。
賣元宵的大嬸見了兩人。忙熱心招呼道:「兩位客官,來嘗嘗我們這元宵。最是好味道了,街坊們都誇的。有甜酒煮元宵,有芝麻餡兒的,還有蔥肉餡兒的,還有餛飩哪!」
李敬文聽了甚為滿意,正要過去坐下,又停住腳步,躊躇地看著那兩匹馬,不知往哪放。這棚子不大。裡面還坐了好幾個吃元宵的客人。
大嬸一見他神情,忙道:「這馬交給我,先拴在我家院裡去。」轉頭對身後喊:「當家的。出來幫把手。」
原來她身後就是門戶,這小攤是依著自家門口支起來的。
隨著答應聲,一個四十多歲的漢子出來,問明了情況,憨笑著把馬牽進院去。大嬸一再跟兩人保證。不會有事。
於是兩人在一張空桌旁坐下。
坐下才發下還牽著手呢。
李敬文慌忙鬆開,瞅了小蔥一眼,卻發現她根本沒在意,依舊抓著自己的手,嘴裡問他:「你要吃什麼味兒的?」
李敬文想起兩人的情形,心裡有些悶。隨口道:「隨便什麼味的,都成。」
小蔥就叫了兩碗芝麻陷的元宵。
一時元宵煮好端上來,小茶碗裝著。香甜撲鼻。
李敬文下午醉了酒,又心情不順,聞見這味覺得膩煩,才吃了一個,就丟下勺子。道:「你吃吧。我不大餓。」
小蔥折騰了半天,是真的餓了。吃的很香甜。見他這樣,明知是醉後遺症,便想法子。
因看見旁邊有人吃餛飩,碗裡還漂著幾根綠色的菜葉,大為詫異,忙問道:「請問嬸子,那是什麼青菜?」
大嬸順著她的目光一看,就笑道:「不是青菜。——這個時候哪來的青菜呢!這是蘿蔔苗。我想著丟了可惜,就掐了嫩心來下餛飩,搭點青氣,人都愛吃。」
李敬文也看了一眼,忍不住就道:「給我來一碗餛飩。」
他肚裡空,嘴裡苦,看見那碧青的菜葉就覺得想吃。
小蔥聽了,急忙道:「大嬸幫我挑些嫩蘿蔔苗,這餛飩我來做。」
「你要自己做?」
大嬸聽了發愣,以為自己聽錯了。
李敬文急忙阻止道:「費那個精神幹啥?吃一碗就走了。」
小蔥微笑道:「我也想吃了。橫豎外面街上還有許多人,這時候出去也是擠,不如在這歇會,弄些好吃的。我瞧大嬸還有酸白菜,醃得不錯的樣子。我做個酸菜餡兒的餛飩咱們吃。」
說著,一面催大嬸弄酸菜,一面三口兩口將自己碗裡的元宵吃了,又把李敬文那碗也端過來,也一氣吃了。然後解下斗篷搭在凳子上,起身去爐子後面,蹲在大筐前撿那蘿蔔苗。
這一連串的動作,不僅看得李敬文發呆,也看呆了在座幾位客人。
就見她擇菜、洗菜,一會工夫就攥著水淋淋碧綠一把蘿蔔苗站起身來。
轉身看見大嬸正在切酸菜,忙又接過刀去,道:「我來。」
跟著「咚咚咚」如細碎的鼓點敲擊,很快就將黃亮的酸菜切成碎丁,和著蔥姜肉末攪拌了一小碗餡兒,又把蘿蔔苗也切碎了。
大嬸見她如此麻利,笑瞇了眼,一邊包餛飩,一邊讚她手藝好。
一個老漢對李敬文笑道:「小兄弟這媳婦賢惠。沒的說!」
眾人都交口稱讚。
一個女人做這些本算不上什麼,問題是小蔥那身裝扮,看起來就不同尋常,分明是位貴人,又是在外面遊玩,卻說動手就動手,動起手來還如此麻利,大家就不能不讚歎了。
李敬文聽了啞然,不知如何接腔。
似乎她真的應該算是自己媳婦了呢!
撇開奉旨選婿的事不談,便是他酒醒後,依稀記得之前她曾說,已經托石頭叔上李家提親去了。
以他對爹娘的瞭解,定會忙不迭地答應。
爹娘答應了,他還能反悔?
他望著低頭忙碌的小蔥,不時問大嬸可有這個、可有那個,儼然是掌勺的,大嬸反倒成了打下手的。
小蔥還是那個小蔥!
正想著。就見小蔥端了一大碗熱騰騰的餛飩過來,放在他面前。因蘿蔔苗切碎了,菜汁染得那湯色碧瑩瑩、清亮亮的,襯得薄皮餛飩晶瑩剔透,香氣誘人,頓時食慾大開。
小蔥含笑遞了把勺子給他,期盼地說道:「嘗嘗咋樣。」
李敬文接過勺子,舀了一顆餛飩,吹了兩下,餵入口中。慢慢吃了。對她點頭道:「鮮!」想了想又道:「清爽得很!」
小蔥就高興地笑了,道:「你慢慢吃。吃完再讓大嬸下,還有好多呢。大嬸還在包。」
李敬文見她撐住胳膊望著自己吃。頓了下問道:「你不吃?」
小蔥這才想起來,忙起身道:「還有一碗。」
於是端了過來,又撥了些給他,然後跟他頭挨著頭,一邊吃一邊說道:「這蘿蔔苗有些溫苦。可是清熱的。」
李敬文喝著清湯,不時抬頭看她一眼。
小蔥吃得很歡暢,吃完對大嬸道:「嬸子,再下兩碗。」
李敬文愕然道:「你還吃?」
剛才她可是已經吃了兩碗元宵的。
小蔥點頭道:「我還沒吃飽呢!敬文哥你也多吃一碗。這餛飩湯湯水水的,不怕存食。」
大嬸一邊下餛飩一邊對他們笑道:「能吃是福氣。」
小蔥就抿嘴笑了。
李敬文見她一掃之前的失落,笑得活潑靈動。彷彿那個水中嬉戲的女娃又回來了,忍不住嘀咕道:「你原來可沒這麼能吃。」
小蔥聽了,忙湊近他。要告訴他自己在軍中餓肚子的情形。
正好那大嬸端了餛飩過來,樂呵呵地笑道:「這位客官,你最好找大夫幫媳婦瞧瞧,怕是懷孕了!這餛飩餡兒摻了酸菜,酸菜是開胃的。所以她就比平常吃的多了。你們剛成親不多久吧?小夫妻不懂這些個,別是懷孕了都不知道。那可不大好。要知道懷孕頭幾個月最是要緊的,可馬虎不得。」
絮絮叨叨的,站那說個不停,還把眼睛看著小蔥,等她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跟自己討教,她好再解釋。——誰讓她是過來人呢!
不能怪大嬸魯莽,一來剛才那老漢對李敬文說「你媳婦」,李敬文沒反駁;二來他倆說話都湊一塊輕言細語,外人瞧了活像才成婚的甜蜜小夫妻,所以她才這麼說。
小蔥先是目瞪口呆,接著滿臉通紅地低下頭去,一口接一口地往嘴裡喂餛飩,被燙得直吸溜嘴兒。
李敬文又是尷尬,又是無措,待要不理那大嬸,又怕她說個沒完,於是慌亂地說道:「不是的。」急忙從腰裡摸了塊碎銀子遞給她,「這個給你。」
她要算賬找錢,總該走開了。
大嬸見這二人面嫩,便不再說,接過銀子笑瞇瞇轉身離開了。
李敬文鬆了口氣,轉臉一瞧,小蔥又把一碗餛飩吃得見底了,於是張大嘴傻傻地看著她。
小蔥聽見大嬸離開,才敢抬頭,正好撞見他愕然的神情,訕訕地笑了。因覺得有必要跟他解釋清楚,於是再次湊近他,壓低聲音道:「前幾年,軍中缺糧,常餓肚子。我們又天天訓練,最是容易餓的。我就……我如今很能吃的。」
李敬文聽了怔住,好一會才輕聲問道:「常吃不飽?」
小蔥剛想輕描淡寫地帶過這話題,忽然心裡一動,便道:「嗯。一天吃一頓,只有一碗粗糧,還發霉。有一回打仗的時候,我餓得頭暈,站不穩,差點被人砍了。是混世魔王的堂弟救了我。」
這樣的事不勝枚舉,她自然是信手拈來。
李敬文見她不說了,想再問,又覺得沒意思,事後關切算什麼?
慢慢用勺子將自己碗裡的餛飩往她碗裡舀,心中又軟了兩分。
每天直面生死,怕是沒多少閒心想兒女情長的。自己心心唸唸的情事,她未必會想那麼複雜。
下更晚八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