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說,前世五百年的回眸才換來今生的一次擦肩而過,那麼,像張家和胡家這樣的仇恨,又是怎樣得來的呢?
前者是情緣,後者則是孽緣。
到底怎樣的孽緣才能湊成如此巧合,讓他們在偌大的京城總是不期而遇?
既相遇,卻不能結下美好的情緣,而是結下更深的仇怨,期間的因果,真叫人無法悟透了。
紅椒昨天去街上購置了許多布料棉絮等物,晚飯的時候,講起京城的熱鬧,綠菠聽了心癢癢的,聽說明天還要去,便求二姐姐帶她一塊去街上逛。
紅椒答應了。
今晨送爺爺等人進宮後,她便又跟黃瓜黃豆上街去了,還帶上了綠菠。
幾人在街上轉悠半天,按擬好的清單一項項採買。
忙了半上午,勾去清單上最後一項,東西也裝了一馬車,終於買完了。
紅椒吐了口氣道:「總算弄完了。」
低頭看看跟在腳邊的綠菠,忍不住數落道:「非要跟出來。腿酸了吧?我們有事忙,又不能帶你逛,這不是活受罪麼!」
綠菠雙臂抱著她手,吊著不住搖,低頭抿嘴笑。
紅椒瞧了心疼地問:「餓了沒?」
綠菠眼睛閃了閃,點點頭道:「餓了。」
紅椒想了想道:「剛才看見前面有個美味齋,好像是賣點心的。咱們去買些點心吧,你也沒白來一趟。」
綠菠便用力點頭,神情十分歡喜。
黃瓜看著這個細瘦的小女娃,巴掌大的小黃臉兒,全沒有這個年紀小孩子該有的水潤光澤,倒凸顯得眼睛十分大,如同小野貓般。
他心中一軟,俯身抱起她,道:「走累了?哥哥抱著你。」
入手輕飄飄的。又見那不合身的衣袖下面露出乾柴棒似的一截手腕,手爪子也細瘦,忍不住問紅椒:「她咋這麼瘦?」
紅椒看看妹妹,在黑莽原還不覺得怎樣,眼下瞧著實在可憐。
早上家裡忙成一團,也沒來得及幫她好好梳頭。乾枯的黃發隨便紮了兩個小辮,身上穿著白果的花棉襖,鬆鬆垮垮的,跟小要飯的強不了多少。
她歎了口氣,道:「去黑莽原的時候。弟弟妹妹都小,他們又不像我跟山芋——在鄉下胡打海摔慣了的,他們哪裡吃得那樣苦?能活下來就算不錯了。」
黃豆忙笑道:「小娃兒。長起來快。養半年就好了。」
黃瓜囑咐張行把車趕到美味齋外面等候,他們幾個就先過去了。
美味齋的鋪面是三間打通的,兩頭是櫃面,當中並了幾張長條桌,合成兩丈來長、一丈來寬的檯面,上面密密挨著擺了許多紫黑色的木盒。
每隻盒子裡都是油紙包裹的糕點,一層油紙一層糕點,碼得整整齊齊。最上面也是油紙蓋著的,只露出一角給人看花色品種。
十幾種不同顏色和形狀的糕點散發著各式香甜氣息,綠菠都看傻了。不住嚥口水。
紅椒見她這樣,也不問了,對小二道:「每樣都來兩斤。」
家裡人多。爺爺奶奶也愛吃甜的,不怕吃不完。
小二聽了大喜,忙忙的就去稱點心、包裝捆紮。
黃瓜放下綠菠,跟紅椒看著小二稱點心,一邊點數,防止買重複和漏了,黃豆則將包好的糕點拎出去往車上放。
綠菠看著眾人忙,歡喜得不知如何是好,踮起腳,扒著檯面伸長脖子瞧,一個勁地笑。
紅椒就從稱好的點心裡揀了一塊圓圓的桂花酥給她,她接過去咬了一口,一邊快樂地繞著那檯面轉,逐一細看那些盒子裡的點心,估量它們的味道。
這些二姐姐都買了,她回去就能挨個吃呢。
正轉著,從外面進來一個身穿青黑色衣衫的十六七歲少年,朝兩邊一看,對東頭櫃面喝道:「胡貴,你死在裡面了?」
那邊有個青衣小廝忙答道:「就好了,三少爺。」
一邊忙忙地吩咐小二把買的餑餑送出去,一邊小跑過來,遞給那少年一個點心匣子,道:「小的買了些點心,三少爺和二少爺沒吃東西,先墊些。」
那少年鼻子裡「哼」一聲,接過匣子就往外走。
不料一轉身,撞在小綠菠身上,他沒防備之下,手中的點心匣子「啪」一聲掉在地上,那些點心四散滾了出來。
綠菠人小,如何經得起他這一撞,接連後退兩步,一屁股坐在地上,手上的桂花酥也飛了,落在門檻附近翻了兩滾,停下來。
她在黑莽原呆了四年,常常連肚子都填不飽。好容易熬到回京,在路上顛簸了一個月,也是沒胃口。到家歇了一晚上,今兒是第一天過好日子,自然還是以前稀罕食物的習慣,絕不認為點心掉地上就不能吃了。
所以她跌倒後,根本沒看撞自己的人,也顧不上疼,只盯著那塊才咬了兩口的桂花酥,見落在門檻那了,就想爬過去撿。
那少年見撞掉了自己的點心,本就生氣,又見她忙不迭地爬到門檻邊拾一塊點心,以為是自己盒裡跌出來的,遂怒罵道:「狗東西!要飯要到屋裡來了。」
趕上去,一腳踏在那黑瘦的小手上,用力一踩——
綠菠慘叫一聲。
少年聽了心煩,怒喝一聲「滾出去」,抬腳踢過去,將綠菠踢翻到門檻外,撞得門簾不住搖晃。
紅椒和黃瓜聽見綠菠慘叫,轉頭一看,目眥欲裂,雙雙衝過來。
紅椒兜頭照那少年臉上就是一拳,黃瓜也狠狠一腳踹在他腹部,跟著紅椒又揪住他衣領,推著他直逼過去,靠上門框,退無可退,然後就劈頭蓋腦地狠揍。
那個叫胡貴的小廝看傻了,等反應過來,就「嗷」地叫了一聲衝過去幫忙。
綠菠在門外哭得驚天動地,黃豆和張行急忙都趕了過來。
美味齋外,胡釗坐在馬車上等候弟弟胡鈺。他們是胡家三房——溟州巡撫胡敏的兩個兒子。
這胡釗在胡家排行老二,秉承了其父行事風格,最是陰狠果決。昔日胡鎮張狂霸道,大部分要歸功於他——他專門在背後出主意,便是欺負了人,也讓人抓不住把柄。
張家平反。皇上封玄武侯、白虎將軍,這對胡家來說,可不是個好消息。胡敏接到大哥傳信,遂派兩個兒子以送年禮的名義回京,協助應對。
誰知好容易回來京城。胡家卻在辦喪事——二嬸和大哥都死了!
可是大伯對二嬸和大哥的死卻諱莫如深,不許他多問。他自然以為這一切都是拜張家所賜,咬碎一口鋼牙。把張家人恨之入骨。
借口跟弟弟採買弔喪所需的物品,暗中叫了家僕胡貴出來詢問近日京城所發生的事,聽後心中不住掂量。
他們來這美味齋是買上供餑餑的。
胡貴進去,兄弟倆等了好一會,也不見人出來,胡釗不耐煩,遂讓弟弟胡鈺進去催。
誰知進去不一會,就聽裡面亂了起來。隨即幾個人從裡面扭打出來。
抬眼一瞧,胡鈺胡貴正和一個黑小子對打,旁邊還有一個少年幫忙。另有個俊美少年抱著個閉眼大哭的黑瘦孩子,正驚慌地查看。
他一愣之下,立即就要下車幫忙。並喝罵車伕和跟的隨從「死人啦,不知道上去幫手」。
聽了他的話,那隨從一向跟著他的,最是瞭解二少爺的脾氣,二話不說,抽出腰間寶劍就殺了過去。
也不知是胡家作惡多端、天降報應呢,也不知是黃豆和紅椒這對表兄妹自小一塊玩大、心有靈犀呢:兩人見那隨從持劍殺來,竟是毫不把人命放在眼裡,對視一眼,不知怎麼一讓一拐,閃避開來,那胡鈺就迎向寶劍。
頓時,長劍刺入胸口,從背後穿了出來。
看的人都被這情形驚呆了。
胡鈺更是措手不及,被自己人刺中,狂怒罵道:「狗……東西!瞎……瞎了眼……」
胡釗看著被刺了個對穿的胡鈺,不敢相信,淒聲嚎叫道:「三弟——」
幾個縱越,就飛撲了過去,一腳踢開那隨從,摟住胡鈺,哆嗦道:「三弟,你怎麼樣?三弟……」
黃瓜見事不對,低聲急促對張行道:「快回侯府報信!讓孫鐵多帶人來!」
他見胡釗胡鈺服飾不俗,顯見非尋常人家子弟,恐今日之事難以善了,且綠菠被踢了一腳、小手也被踩得血肉模糊,黃黃的小臉竟然呈現灰敗的色相。
他想帶她回去找雲影診治,又見對方持刀行兇、有恃無恐,如今更是誤傷了自己人,恐自己走後,他們將怒氣發到紅椒和黃豆身上,兩人怕是性命難保,左思右想,竟不知何去何從。
張行立即撒腿往家奔去。
黃瓜轉臉瞧見那稱點心的小二正發抖,忙掏出一塊銀子送過去,言道:「我是白虎將軍的弟弟,煩請小哥去將軍府上送個信兒,讓我大哥帶大夫和人過來,就說要出人命了。」
那小二見鋪子裡轉眼飛來橫禍,這一大一小若是都死了,可麻煩了,再一聽這人居然是白虎將軍的弟弟,更是嚇壞了,哪裡敢接銀子,慌不迭地擺手道:「我去……我去……」
也撒腿就跑了。
黃瓜這才鬆了口氣。
這時紅椒和黃豆也過來看綠菠。
誰知黃瓜的話被胡釗聽見了,他見弟弟血染衣衫,在寒風中瑟瑟發抖,眼見不活了,再聽見「白虎將軍」幾個字,心中湧出滔天的怒火和仇恨。
他將胡鈺交給胡貴和那個刺死他的隨從,吩咐「趕緊送去醫館,再請太醫去」,簡短几個字說完,就起身獰笑著朝黃瓜等人走來,剩下的兩個隨從和車伕也圍了上來。
他竟是不管弟弟死活,要先報仇了。
或者,他知道弟弟肯定逃不過一死,因而不想放過這幾個罪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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