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娥正端著茶碗,一口茶尚未嚥下,聽了丁香的話,微微一怔,忙問道:「什麼事?」舒娥深知丁香的脾氣性格兒,若是她神色憂急,聲音脆響,那麼必定不是什麼大事;但若是她小心翼翼,故作無事,那麼事情定然不小。舒殢殩獍
因為一個直性子的人,也懂得不要讓自己的惶急之情、憂慮之色露了出來,那麼顯然她心中明白,要說出口的事情,將會讓聽的人,吃驚不小。
丁香微微一笑:「也不是什麼大事,只是,御醫到了現在,還沒有來……」
「可是四位醫診沒有空閒嗎?」舒娥心中也知道不會是的。
丁香搖了搖頭。
舒娥急道:「是你不知道,還是他們不得空兒?」
「我和丁姑娘到了翰林醫官院,門上的太監問了我們幾句話。說是御醫是不得閒兒,幫我們在簿子上登記了,便說讓我們先回來,不管等哪位醫診回去,即刻便進去通傳。」華芙從裡間走了過來,手裡端著一隻空碗。
「她怎麼樣了?」舒娥知道華芙剛去看了菊豆。
「只是喝水,還是不想吃東西。鼻塞聲重,頭昏腦沉,得了熱傷風,原是這樣子難受。」華芙輕聲歎道。
舒娥眉頭微微一皺,心中不安,想到今日天色已晚,不知御醫還會不會再來。
華芙看舒娥抬頭看看門外,又看了看漏盂,知道舒娥的心意,輕聲說道:「申正十分,往翰林院去的宮門便關閉了。」
丁香奇道:「那若是半夜有了急症,該怎麼辦?」
「宮門上自然也有值班的人,只是半夜到後宮應診,需要驚動皇后,由皇后派人帶領御醫進來。不得皇后准許,是不行的。」華芙答道。
想到御醫明日才來,今晚總不能讓菊豆再熬一夜,正躊躇間,忽然想起菊豆日間看玩笑的話。問華芙道:「她此刻醒著嗎?」
到了菊豆屋裡,舒娥輕輕揭開床幃。菊豆早已聽見有人進來,以為還是丁香她們,因為頭疼難忍,便不睜眼。舒娥輕輕探了探菊豆的額頭,依舊是汗津津的,心知熱傷風不同於風寒,患了風寒,吃些解表散寒、發汗退熱的藥物,只要出得一身汗,寒氣便會順著毛孔散出,身上便會覺得鬆快許多,熱度便會降下去。而熱傷風卻常有出汗不止而熱度不退的,便需要祛暑化濕,散風止痛。
舒娥輕輕撥開菊豆的眼皮,菊豆忙真開眼,看見舒娥坐在她的床邊,倒嚇了一跳,隨即又微笑道:「夫人怎麼又來了?我這裡病氣重,別要傳給你才好……」
舒娥笑道:「什麼病氣不病氣的,哪有那樣嚴重?你只好好休息……」說著看了看菊豆的眼睛,又讓她張開嘴,看看舌苔和喉嚨。地上的小簸箕裡,扔著許多捏成團的細草紙,舒娥知道是菊豆擤鼻涕所用,蹲下身子,從丁香手中接過燭台,撥開一張草紙,細細照了一照,果然十分濃稠,只是草紙顏色發黃,卻看不真顏色。
舒娥蹲下身去查看,菊豆早已直覺,忙用手肘支著床起身,正看見舒娥用手撥開草紙檢查。菊豆心中驚訝和感激交集,雙目本來已經酸脹難受,此刻更覺得又熱又痛,已經流下淚來。
丁香拍了拍舒娥,從她手中接過燭台,安放在桌子上,悄悄掩上門退了出去。這裡舒娥看見菊豆流淚,忙取出自己的帕子幫她擦了擦。自打經歷過上次的事情以後,舒娥知道菊豆表面看起來小心翼翼,較少言語,遇事甚至表現的有些怯懦膽小,但本身性格堅毅要強,骨氣很硬。然而她的內心卻極是柔和脆弱,易於感動。
果然菊豆流淚說道:「那東西……那樣髒……」菊豆雖然深知舒娥為人寬厚仁慈,卻也萬萬沒有想到,這些人人看見都避之不及的東西,她一個姑娘家,卻絲毫不以為意。
舒娥笑道:「醫不忌病,病不避醫。鼻涕、痰唾、乃至大小便,都可以用來診病,那又有什麼髒的?」接著問道:「流稠鼻涕,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唉,你卻不告訴我,我今日才得知道。」
菊豆心中感激無已,看到舒娥關切的神色,心中一動,輕聲說道:「也不過昨日才開始的。只想著以前熱傷風,難受兩天也就過去了,沒有想到這次這麼重……」
舒娥點點頭,歎道:「以前在府裡,你們下邊還有那許多人,根本輪不上自己動手幹活兒……進了宮,什麼活計都要你們自己動手。雖在皇宮內院,反而不比從前好……想必,是累成了這樣……」
菊豆忙拉舒娥的手,不讓她再說。舒娥想到菊豆病中,不當再說這些話,以致更增她的憂愁,便住口不提,微笑道:「我是來給你診病的,怎麼光顧著說這些沒要緊的?」
菊豆笑道:「我早說,你來幫我看看,恐怕也比那些御醫強。」菊豆嘴裡這樣說,心中卻不由得一陣憂傷,御醫,只怕是請不來了……舒娥,她還不知道吧……她定是等不著御醫,便自己過來瞧病,也好,有她在,總算心安了……
舒娥聽菊豆說起御醫,不願令菊豆憂心,只說道:「御醫今日不得空,明日定會過來。我先找個偏方給你喝,緩解一些也是好的。」說著起身走了出去,走到門口,忽又想起一事,忙回身問道:「菊豆姐姐,你冬日有沒有咳喘這樣的症狀,嗯,或者冬季得了咳嗽,曾經久治未癒的?」
菊豆微微一怔,問道:「有這些病便怎樣?」
夏至之後,尤其到了三伏天氣,暑熱蒸動濕氣,濕熱氤氳,留戀不解,侵犯人體,阻滯氣機,容易使人患上熱傷風。熱傷風雖不傳染,卻因為濕暑之氣聚集體內,會誘發咳嗽和哮喘。若是本身便患有這些病症,更易受誘導而復發。且此刻發作之後,病症纏綿體內,變得加倍地重。
舒娥也不去長篇大套地解釋這些,只是說道:「熱傷風拖得時間一長,這些症狀,便容易發作,以後纏綿固結,更難醫治。」
菊豆微笑著搖了搖頭,舒娥方掩上門離去了。
菊豆心中悲感交集,但頭疼實在厲害,身上也是酸疼難忍,昏昏沉沉地,終於合眼睡著了。
夢裡,是誰?吊起來自己的雙手,腳下,腳下便是一排排的釘子。
她只有用雙手拚命地拉著繩子,拚命地拉住不放手。可是,她們實在狡猾,手中的繩子那樣光,那樣軟,想要承起自己全身的重量,那樣難……
只是,不能鬆手……**的雙足踏上那樣密密層層的釘子,那樣尖,那樣長,整個人,就算是廢了……
不是已經回來了嗎?
是誰?又拉著了自己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