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娥心中一凜:林公公,你到底想說什麼?
林公公也不等舒娥再問,眼看距離慶壽宮後宮們已經不遠,知道說話的時間也已經不多,林公公悄聲說道:「近日夫人外務忙碌,留在永安堂時間不多,怕是不知道,菊豆姑娘私下出去,已有三次。」
舒娥笑道:「我還道公公想說什麼!她們有差事需要出去,原是再正常不過。就是沒有事情,出去走走散散,也是應該的呀。」
「菊豆姑娘自上次的事情之後,幾乎絕足不外出。」林公公說道。
舒娥歎了口氣,「想來是她心中陰鬱沉悶,不願外出吧……只是她整日悶著,也不是什麼好事。偶然出去走走也好。」
「老奴恐怕她出去,是和廖御侍私下相會。」
舒娥聽林公公說得這些,笑道:「公公多慮了!我的臉既然傷勢復發,想必廖御侍便不會怪罪菊豆姐姐辦事不利。她二人既未破臉,廖御侍再找她相會,也是情理中事。」
林公公料不到舒娥對曾經意圖害她之人竟然如此毫無防設,一時倒不知該說什麼好。舒娥聽林公公不做聲,忽然想到自己這樣,好像是只相信菊豆,而不相信林公公了。又想到林公公特意在這裡等著自己,便是想要給自己一個警惕,原本也是一片好意。於是問道:「林公公,可是看出什麼不妥來了嗎?」
林公公搖了搖頭,歎道:「說道誠信待人,老奴實在萬萬及不上夫人。但是因為沒有什麼端倪,老奴才覺得格外心驚。」
「公公是為舒娥操心,我豈有不知的道理。」舒娥輕聲說道,「林公公請放心,經歷這許多,舒娥也會有所警惕,絕不會辜負了公公的一番心意。」
說著已經到了永安堂。
紫毫和素墨看到舒娥回來,照例打水來請她盥了手。夏季手上多有汗漬,尚宮局送來的陳香水晶皂兒,用起來便是剛剛好。
一邊洗完了手,紫毫又擰乾了一塊帕子,遞給舒娥擦汗。
「唉,連井水也被太陽曬成了熱的,用起來一點都不涼快。」舒娥拿著帕子,拭了拭臉頰和額角的汗,十分懷念在曹府養心苑的時候,到了夏日,祖父從井裡汲出水來。剛打的井水沁涼甘甜,舒娥總是喜歡舀一盆出來,將整個臉面都貼在水上,有時候也從桶裡掬一捧出來,輕輕啜上一口,能感到一股冰涼的水線從舌尖直走到腹中,瞬間便能消去暑意。
紫毫抿著嘴笑道:「井水打上來本不是這樣的,這是何嫂特特囑咐我們,打出來又晾了好久,直到試著不涼了,才讓拿來給夫人用。」
舒娥微微一笑,將帕子遞給紫毫:「何嫂管得好嚴!」
丁香從采茵手裡接過一隻月白色官窯冰裂紋薄胎小碗遞給舒娥,笑著說道:「雖然過了夏至節,可還沒有入伏,熱的天遠多著呢。現在就怕熱貪涼,三伏天怎麼過?況且你的體質又若,出汗的時候,毛孔張開,如何禁得住涼水一激?」
舒娥看著碗裡殷紅鮮亮的汁水,聞著這清新淡甜的味道,知道是搾的西瓜汁。還沒有入口,便覺得心曠神怡,煩熱盡消。舒娥一邊笑著聽丁香絮叨,一邊輕輕啜了一口,一股甘甜沁涼的西瓜汁流入口中。
舒娥拿著小碗的時候,便覺得碗壁觸手生涼,且濛濛附著一層水汽,心中便覺歡喜,此時更笑著問道:「這西瓜汁是用井水拔過【注1】的嗎?」
丁香笑道:「井水哪有這樣的涼意?太后已經著人送來了冰塊,卻也交待不許直接放茶裡。」說著指了指舒娥手中的小碗:「這西瓜汁搾了出來,隔著冰水鎮著。你嘗著怎麼樣?」
舒娥又驚又喜,曹府裡夏季自然不缺冰,但養心苑卻是分不到的。舒娥還是第一次在夏日用到冰,心中的驚奇,遠遠勝過了喜悅,若不是知道會於曹家長女的身份不符,舒娥便要纏著丁香給自己看一看夏天的冰了。
舒娥又飲了一口,只覺得醇美甘甜,但這甜味卻純出乎自然,並沒有加了糖的感覺。正思索時,抬頭一看,看見采茵和采薇正抬著一桶水從太陽底下走了過去。喉頭忽然被哽住了一樣,甘甜的味道膩在嗓子裡,只覺得很是難受。
看看身邊,丁香還一臉關切地看著自己,似乎在問,這西瓜汁喝起來可不可口。
舒娥點了點頭,問道:「咱們永安堂一日分到幾個瓜?」
丁香笑道:「分到幾個,總有你吃的便是了。你問這做什麼?」一邊說著,便去招呼孫娘子過來,華芙回道:「夫人三個,連上我們底下人的,一日共有一擔。夏至之前,進貢的西瓜少,太后每日給夫人送來一個。夏至之後,便是每日一擔,約有十個左右。」
舒娥舉了舉手中的小碗,說道:「搾這樣一碗西瓜汁,要用幾個瓜?」
丁香心裡暗自著急:這樣一碗西瓜汁,連半個瓜也用不了,舒娥怎麼問這麼外行的話,豈不讓人笑!
然而華芙卻沒有笑,只是很認真地說道:「我並沒有數,不過從廚房過來時,大眼看來,約有兩三個的樣子。」
丁香驚訝地看著她們,卻見舒娥神色端嚴,華芙看著舒娥這樣的神情,也不做聲。
「一次兩三隻瓜,只取瓜心一點,一日總要為我備上兩三碗吧!」舒娥忽然說道,接著又歎了口氣:「何苦來!為了我一個人,這樣鋪張!」
丁香第一次看見舒娥這樣鄭重的神情,不由得有些敬畏,低聲叫了聲「舒娥」。舒娥站起身來,對著丁香和華芙二人說道:「大家成日操勞,我一點兒忙都幫不了,這便罷了。如今連一飲一食,也要大家遷就於我,這讓我如何過意的去?」
丁香待要再說,舒娥微笑止住,正色說道:「孫娘子!」
華芙上前半步,答道:「是!」
【注1】拔:將瓜果或者盛熱茶的器具放在冷水裡,拔去熱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