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晚停電鳥,今早趕出來的,所以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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奉命留府處理馮寶兒一事的王氏很是為難:「三弟妹,知道你不想見著她,但現下她已然到了這個地步,又有馮家人看著的,她一心就想要見你一面,總不好置之不理。」
許櫻哥道:「二嫂,如今我生病靜養著的,有些怕吵。何況與她並無交情,只有仇恨。去見著了又如何?不過給人添堵。何況我聽說她已經口不能言,又如何會傳出非要見我一面的話來?」
王氏歎了口氣:「她還會寫字,馮老夫人問她還有什麼心願,她就寫了個許二。馮家在那裡鬧著,我是壓不住了。也不要你多留,只要露一露面就好,總要讓人看看你好好兒的,休要生出那些歪心思來。」真話不能說,一說便要扯出許櫻哥的事來,而這事兒任由外面怎麼傳,康王府中卻是絕對不能傳的;不說卻又沒法兒回答人家,為什麼人都要死了,想見一見妯娌卻不能?兩家人沒撕破臉,正如馮家人即便知道馮寶兒的死有蹊蹺也不敢追究一樣,康王府這邊還得在大面上把大家的臉給圓了。
「是母妃的意思?」許櫻哥明白,她不能入宮參加老皇帝的喪事本就引人矚目,若是此時再不露面,那更是證實了傳言的真實性。所謂讓人生出歪心思,不外乎就是有人看上了她這個位置,看上了如今被打磨得金光閃閃的張儀正而已。但真相本就如此,怎麼也沒法兒改變,旁人要生歪心思也只能由得旁人去生,她攔不住。
王氏大著膽子道:「正是。所以你不要太擔心,總能守得雲開見月明的。」其實她只是使人問了康王妃的意思。康王妃既沒說好也沒說不好,她仔細琢磨了,便當是應了。
那還說什麼?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既然康王府還需要她傾情出演,她便得傾情出演。許櫻哥利落地起身笑道:「那便去罷。但我要把話說在前頭,若是馮家無禮,休怪我不客氣。」
王氏用力點頭:「知道。」
此刻正近四更,細雨瀝瀝,四處淋得濕漉漉一片。往廊下一站,便有潮涼之氣往衣袖領口裡鑽了進去。早有婆子抬了軟轎上來,恭恭敬敬將二人一併抬到立園去。才在園門前下了轎子,許櫻哥便聽得裡頭一陣哭聲,其中有條脆嫩的女聲婉轉低回。淒淒切切,便是雨聲與這許多的哭聲夾雜在一起也不能壓住,一聲聲「姐姐」喊得實在是很動聽。少不得問道:「這是誰?」
打燈籠的婆子低聲回道:「是馮家二娘子。」
許櫻哥想起當初在馮家別院打馬球時所認識的那位小天真馮珍兒來,便道:「她也來了。」
王氏的神色有些古怪,將帕子半遮了臉輕聲道:「馮家的男人都在外頭忙,女眷倒是差不多都來了。」頓了頓,又補了一句:「馮家的女孩子們凡是懂事的都來了。」
許櫻哥頓住腳。探詢地看向王氏,王氏微不可聞地輕輕歎息了一聲,低聲道:「聽說馮二娘子秉性溫柔,人才也好。又是嫡出。」
人還沒死,備胎就已經準備好了,許櫻哥不由諷刺一笑。原來馮家人這麼努力的滿足馮寶兒要見自己一面的原因就是因為,這是她們能滿足馮寶兒的最大的遺願。興許其中還包含了一條,在合適的時候要自己的命。
王氏瞧見她的神色。便執了她的手輕聲道:「休要多想,你和她不同。母妃是個念好的人。」
許櫻哥回了王氏一個淡笑,這不是念好不念好的事,而是原則問題。從流言傳遍上京城的上流圈子裡時,此事便已無轉圜的餘地,康王妃再念好也不能假裝沒聽見那個傳言並當這事不曾發生過,更不可能讓她換個名頭身份接著做張儀正的正妻。再不然,可能就是大家都將將就就,她還留在康王府中做張儀正無關緊要的妾,另換個合適的貴女來做張儀正的正妻以及將來的什麼親王妃。第一種情況,掩耳盜鈴,康王與康王妃都做不到,也騙不了人;第二種情況,她做不到。最好的結果就是給她一個合適的機會「死去」,然後各不相干。而從這幾天的情況來看,明顯她是該慢慢地、並舒適地「病死」的。
說話間到了馮寶兒的居處,才一打起簾子,一股熱氣夾雜著女人香便撲鼻而來,許多道夾雜著各種情緒的目光同時向門口投來,在王氏身上轉了一圈之後停在了許櫻哥身上,久久不去。其中有兩道目光最為怨毒,一為那白髮蒼蒼的馮老夫人,一為哭得眼睛都紅腫了的馮夫人。
許櫻哥淡定地略過這兩個人,將場中眾人一一打量過來,張儀端並不在現場,唯有宣側妃陪坐在一旁,卻也不勸,只木著一張臉不說話。再往一旁看,便看到了三四個嬌艷的素服少女,其中馮寶兒的嫡親妹子馮珍兒最是美麗,就連拭淚的動作都充分顯露著妙齡女子的美麗柔弱,卻又顯得十分認真良善。這就是馮寶兒死後馮家即將獻出的備胎。
馮夫人惡毒地看了許櫻哥一眼,將手死死攥住馮寶兒的手大聲道:「寶兒!寶兒!你醒醒!許二娘子來了!」那許二娘子四個字,仿似是從骨頭縫裡挖出來,又在齒間狠狠磨了一遍似的,尖利刺耳。
馮寶兒用力掙了掙,撐開眼皮定定地看著許櫻哥,嘴唇嚅動了兩下,馮夫人側耳去聽,抬起眼來死死看著許櫻哥一字一頓地道:「許二娘子,還請你可憐可憐將死之人,移步上前聽一聽寶兒的話。」
不稱三奶奶,兩次直稱許二娘子,本身就是一種挑釁。許櫻哥只當不曾聽明白,緩步上前,在離馮寶兒病床兩步遠的地方站定了,不疾不徐,不驕不躁地平聲道:「四弟妹,你有什麼話要同我說?」
馮寶兒定定地看了她片刻,翹起唇角古怪一笑,無聲地吐出幾個字來。許櫻哥看得分明,正是「我等著你」四個字,心想這是馮寶兒自己找上門來的,便沉聲道:「四弟妹你別急,四叔想必是有要事耽擱了所以不能趕回來;至於其他的事,你的父母親人都會安排妥當,也不用太擔心。」
自己要死了,公婆夫君都不肯露面,父母親族早準備好了頂替的。馮寶兒突然憤怒起來,一張本來白得似紙一般的臉上也掙出了幾分紅暈,只苦於沒有力氣,便只能劇烈的喘著粗氣死死瞪著許櫻哥。
許櫻哥掏出一塊帕子假意擦了擦眼角,歎道:「看著真是讓人不忍心。我身子不好,實在受不住這般悲涼,失陪了。」言罷往旁一讓將馮珍兒等人露了出來,馮寶兒瞪不著她,便將目光落在馮珍兒等人身上,眼神從憤怒到厭憎,再從厭憎到悲涼。
不知是誰推了馮珍兒一把,馮珍兒忙上前去拉住馮寶兒的手哀聲道:「姐姐,姐姐,你有什麼吩咐?」
馮寶兒怔怔地看了馮珍兒白裡透紅,青春洋溢,透著生命活力與希望的臉片刻,用力閉上眼側過頭,眼角沁出一大滴淚來,自此不肯再回頭,亦不肯再睜眼,便是馮老夫人連喊帶斥了幾聲也是毫不理睬。
許櫻哥緩步走出房門去,聽到身後不知是誰尖叫了一聲:「寶兒!寶兒!」接著又聽人哀聲道:「四奶奶去了。」於是哭聲四起,哀哀不已。又聽馮老夫人怒道:「我那好孫女婿究竟哪裡去了?寶兒為他生兒育女丟了性命,他卻連面都不露?」
王氏低聲解釋,宣側妃卻是懶得搭理,一聲不吭。到底是自家人理虧心虛,馮老夫人的聲音終究也沒能高起來,喊了兩聲之後便再無聲息,只是在那裡嚎啕大哭。
許櫻哥立在廊下聽了片刻,吩咐秋實:「讓人抬軟轎來,我要回去歇息了。」又吩咐王氏的大丫頭:「替我同你們二奶奶告一聲罪,我不能替她分憂了。」言罷自登上軟轎,命婆子:「回隨園。」
四更聲響,雨越下越大,四處漆黑一片,冷風入轎,許櫻哥只覺寒涼入骨,只能將衣領緊了又緊,往轎子深處縮了又縮。待回到隨園,也不要人伺候,逕直便往臥房裡走,秋實快步跟上,小心翼翼地道:「奶奶可要喝碗薑湯驅寒?」
許櫻哥搖頭:「都去歇著罷,還能再睡些時辰。」
秋實便安安靜靜地退了出去。
許櫻哥一口氣吹滅了燈,蹬了鞋子爬上床去,將被子把自己裹得緊緊的,一動不動地睜眼瞪著黑暗的帳頂,想起還是沒有任何消息的許扶,以及知道變故後哭得肝腸寸斷的盧清娘,再想起了張儀正——即便是做了最壞的打算,即便是猜到了最可能的結局,她仍然想當面聽他說說他想怎麼辦。
外間的聲息漸漸全無,終於只剩下風雨之聲。有風吹入脖頸,許櫻哥再將被子往上拉了拉,把自己裹得只剩一個頭在外面,才安寧了片刻,便又有冷風再次襲來,許櫻哥驚得一動不敢動,整個人都僵硬起來。
一隻冰涼的手輕輕撫在她的脖頸上,黑暗裡有人低聲道:「窮途末路,馮家定然是要你命的,無人護得你,下場最好便是青燈古佛,你是否願意跟我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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