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樂堂內,世子張儀承將一杯溫熱的參茶雙手遞給康王妃溫言道:「這些天母妃辛苦了。這深更半夜的,本不想擾了母妃安眠,怎奈著實不便。」
康王妃接了茶,看著自己年長沉穩,和自己都有些客氣過分了的長子輕聲道:「我是你母親。你小時候牽著我的裙子要抱,和你二弟為一把弓箭吵得鬼哭狼嚎的時候你也不曾想過給我添了麻煩。大了,果然是懂事了。」
張儀承的臉微微一紅,默了默,輕聲道:「不是我要為難三弟妹,而是那密道只有她一個人走過……安六拿著那東西,遍尋不著,想來想去也只能是借了密道,三弟妹幫著去看一看總比我們摸瞎的好。這是父王的意思。」
「你們要尋的東西緊要,我自是知道。」康王妃淡淡地道:「我只要你記得,這些天她對你妻兒照料良多。」
張儀端垂手聽了,輕聲道:「兒子都記得。」
康王妃認真看了他一眼,輕聲道:「你的兄弟還在外頭拚命。」
張儀承忙道:「母妃放心,兒子一定讓三弟妹毫髮無損。」
曲嬤嬤輕手輕腳地立在簾外低聲道:「王妃,三奶奶來了。」
母子二人便停止了交談,抬眸看向門外。許櫻哥穩穩當當地走進來,目不斜視,神態平靜地福了下去:「兒媳見過母妃。」轉過身,又對著張儀承福了福:「見過大伯。」
康王妃打量了她片刻,溫和道:「有件事,非要你去做······安六盜了玉璽逃逸無蹤,想是借密道匿了。事關重大,要你親自去指認一下,看他們尋的密道與你當初走過的是否為同一條。
許櫻哥此時什麼打算都做好了,並無意外之色,安安靜靜地道:「是。」
康王妃見她既無害怕之色,又無推脫之意不過是一派沉靜,反倒有些不忍,便示意張儀承退下,獨留了許櫻哥在內執了她的手輕聲道:「若能探尋到便是大功一件。你放心,我交代過了,斷不會有危險,定會護得你周全。」
許櫻哥抬頭看著康王妃露齒一笑:「母妃放心,若當初走過密道的是其他人,也照舊需要親自走上一遭的。這是大事。」
康王妃不期她如此爽直,面上便也帶出了幾分笑意允諾道:「待你回來,回娘家去看看!」
「母妃保重。」許櫻哥盈盈一拜,起身退出房門,隨了張儀承而去。出門看見面露驚色的青玉,低聲吩咐道:「回去吧,記得我說的話。」
青玉驚覺,忙悄聲退下。
康王妃揉了揉眉心,低低歎了口氣。曲嬤嬤勸道:「王妃還得兩個時辰可睡,歇一歇,這身子骨可不是鐵打的喲。」
卻見秋實快步進來輕聲稟道:「王妃,立園那邊來了人,說是四奶奶有要事非得求見王妃,簪子刺進喉嚨見了血。」
曲嬤嬤不由冷笑道:「錢婆子兩個竟然是吃白飯的,讓她二人守著,偏鬧騰到這個地步!」又勸康王妃:「王妃,不如讓老奴去瞧瞧,您歇歇?」
康王妃眼裡閃過一絲濃重的厭惡,實在恨不得馮寶兒就此死乾淨了才稱心,想起牆頭草馮家此刻正積極效命卻又不得不歎息一聲:「我去看看。」
一行人踏著夜色到得立園,早有婆子在門外候著,見著了康王妃,忙不迭地領著康王妃入內,低聲道:「老奴該死······四奶奶血流得厲害,因恐出事便尋藥煎上,送藥的時候突然就鬧上了,措手不及
她雖下令將馮寶兒關押起來,卻不曾吩咐過說要了馮寶兒的命,非常時期,底下人心浮動,出點岔子也是有的。康王妃淡淡地擺了擺手,那婆子便不敢再多語,快步往前去開了門,輕聲道:「四奶奶,王妃來瞧您啦。」
馮寶兒披頭散髮地跪坐在榻上,白色的裙子被下體滲出的血所洇濕,血跡斑斑,十分狼狽,她卻恍若未見,照舊仰著頭,緊緊抓著手裡的簪子抵住咽喉,冷冷地看著康王妃道:「母妃,想要見您一面真是難。」
早有人給康王妃搬來了椅子,康王妃坐穩了,平靜地道:「我所驚訝的,是你竟然還有臉見我。」
「母妃錯了,我如何沒臉?我不過是被魑魅魍魎趁機陷害而已。是你們欠我的,不是我欠你們的!」馮寶兒鬆了一大口氣,既然她以死相逼還能讓康王妃現身,那便說明馮家在此次事件中並未倒下,相反的,康王府此時定然還需要馮家,那就不敢讓她死!
曲嬤嬤大喝一聲:「四奶奶!謹言慎行!」
馮寶兒輕蔑地看了她一眼,道:「惡形惡狀的老奴!狗仗人勢的賊婆!這裡沒你說話的份!」
「王妃······」曲嬤嬤何曾被人當面這樣罵過,當時便氣得漲紅了臉,顫抖著嘴唇委屈地看向康王妃,康王妃朝她擺擺手,有些厭煩地道:「馮氏,說吧,你有何要事?我只有一炷香的空閒。把你手中的簪子收起來,你若真是不想活了,我成全你。你是聰明人,想也猜著你娘家了得,但也莫急,我記得你妹妹還未曾許配人家,性子也著實比你溫柔賢惠許多。」
馮寶兒聽得這一句,那剛燃起的期望頓時灰飛煙滅,即便她死了,馮家也不會因此就和康王府決裂,她還有許多許多的妹妹,而她……她不會忘記張儀端先前見著她時的厭惡模樣,自己怎麼就落到這個地步了呢?馮寶兒連問了自己幾聲,都是因為張儀正始亂終棄,都是因為許櫻哥。悔不當初,她突地大笑起來,笑得眼淚狂流。
曲嬤嬤忙給錢婆子等人使了個眼色,眾人一擁而上,將馮寶兒手中的簪子搶奪下來,把她按翻在榻上。馮寶兒明裡暗裡吃了不少虧,雙臂被扭得變了形,她也顧不上疼,極力將頭往上仰,大聲道:「許櫻哥,許櫻哥,她不過是個李代桃僵的前朝餘孽!你們容得她,怎就容不得我?」
屋內頓時鴉雀無聲。
康王妃驚得一顆心險些從胸腔裡跳將出來,失聲道:「讓她閉嘴!」
馮寶兒不管不顧地吼了出來:「她本是前朝禮部尚書蕭慎之女,原名蕭紋!許扶是她親兄····…」話未說完,便被人死死摀住了口鼻,一口氣上不來,便只顧「嗚嗚……」掙扎,再不能發音。
康王妃穩了穩神,厲聲道:「她是瘋魔了,把她給我綁起來!」
眾人七手八腳地上前,曲嬤嬤深恨之,指使人綁了個四馬攢蹄的造型,又尋了塊上面沾著不知什麼血的帕子用力塞入馮寶兒口中。馮寶兒一雙眼睛都充了血,惡狠狠地瞪著曲嬤嬤,硬將曲嬤嬤嚇得不由自主地後退了一步,不甘心地回頭看著康王妃道:「王妃,四奶奶著實病得不輕。」頂好一碗藥灌死了事。
康王妃已經冷靜下來,輕輕揮了揮手,曲嬤嬤得令,蔫巴巴地領著眾人退了出去,將四周把守得密不透風。房內只剩了康王妃與馮寶兒二人相對,馮寶兒倒在榻上,哭得淚流滿面,肝腸寸斷。
康王妃淡淡地道:「馮氏,你聽清楚了,若是想活,機會只有一次,我問你,你答,若敢大聲喧嘩咆哮或是有一句假話,我便不想再聽你的話。你要知道,這婦人小產血崩而死也不是沒有的事情。你做下這許多的蠢事,著實傷了兩府的和氣,不如早去。」
馮寶兒睜大眼睛死死瞪著康王妃,不敢相信一貫和藹可親的康王妃竟然也會說出這樣的話來。康王妃淡定地低下頭,喝了一口熱茶,看也不看她,只道:「同意就點頭。不同意我便走。」
便是活下來也不過是苟延殘喘,再回不去了,悔不當初。馮寶兒悲從中來,用力點頭。行了,她死了,那便讓許櫻哥也跟著去死,她就想看看張儀正會如何?
康王妃起身輕輕抽出馮寶兒口中的帕子,又往後退了兩步站定了,道:「你把你適才的話再說一遍。」
馮寶兒長長吸了一口氣,正想高聲說出來,把這事兒嚷嚷給所有人都知道,便見康王妃從旁拿起一隻花瓶,冷冷地道:「我不喜歡喧囂。你悠著點兒。」
馮寶兒歎息一聲,沉聲道:「我說許櫻哥並不是許家的親生女兒,而是前朝吏部尚書蕭慎ど女,名蕭紋,許扶是她親兄,蕭家因謀逆被誅,兄妹二人逃脫······因許侯夫人姚氏為其母姨表姐妹,且早年蕭家對許家有恩,故而李代桃僵收留了這兄妹二人······」
康王妃越聽越心冷,難怪許櫻哥能斬釘截鐵地告訴她,許扶不是許家死去的姑夫人的私生子,果然不是,系出名門,血統高貴,可惜的是,不是他們想要的人。如若真的,許櫻哥這樣的身份,便是人再好也做不了張儀正的正妻。
馮寶兒見康王妃的眼神越來越冷,心中極是快意,越說越快,恨不得把許櫻哥打下十八層地獄。卻聽康王妃淡淡地道:「夠了,說說你是如何得知的?」
馮寶兒沉默片刻,輕聲將自己早前在宮中的經歷說了出來,不忘惡狠狠地添了一句:「小心他們兄妹跟著那些餘孽倒轉過來反咬一口呢!許家暗藏禍心,欺上瞞下,怕也是信不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