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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車行走在熱鬧的上京街頭,馮寶兒不時將車簾子掀起一條縫隙往外張望,於是外面的叫賣聲,煙火氣,說笑聲拼了命似地往張幼然的耳朵裡鑽。
張幼然先前還盡力做出一副嫻靜模樣,時間長了便再忍不住,出聲道:「四嫂在看什麼呢?」
馮寶兒抿唇一笑:「看熱鬧。從前我常著了胡服騎馬在這街上走,如今嫁了人便再不能似當初那般自由了。難得出門,那便看看罷。」言罷招手叫張幼然過去看:「這家的面好吃,那家的胭脂水粉乃是頭一份……」
張幼然看著看著便發起了呆,馮寶兒低聲道:「三妹妹可是頭一遭出門?」
張幼然受驚似地飛速垂了眼,搖搖頭又點點頭。馮寶兒摸了她的小臉一把,歎息道:「可憐見的。這般身份,便是封不了郡主也該是個縣主,再不然也能做個鄉君,卻連門也不曾出過。」
張幼然害怕地瞄了眼一旁車邊坐著的梔子,垂著頭低聲道:「我之前一直都在生病……」她身體早前一直不好,生得比尋常人嬌小許多,看著還小,實際不但年歲不算小,也早懂得了事。
馮寶兒曉得她是怕這話傳到康王妃等人的耳朵裡,便笑道:「梔子。」
梔子回頭道:「奶奶有何吩咐?」
馮寶兒笑道:「你不會把我和三娘子說的悄悄話拿去和旁人亂說吧?不少字」
張幼然忙扯馮寶兒的袖子:「四嫂?」
馮寶兒不理,虎視眈眈地盯著梔子,梔子嚇得連忙擺手:「不會的,不會的。」
馮寶兒森然道:「那你記住了,今日我們說的話傳出去就是你說的,三娘子好欺負,我卻不好欺負。你信不信?」
梔子忙指天發誓:「三娘子待婢子好,婢子不是沒良心的。」
張幼然眼睛睜得老大,這樣也可以?
「好了,你到後面一張車上去罷。」馮寶兒轉頭看著張幼然道:「看見沒有,這才是當主子的該有的樣子。該威風的時候就要威風,不然就是個掃地的也能騎到你頭上去。」
張幼然絞著衣角,不知該說什麼才好。馮寶兒拍拍她的手背,道:「放心吧,四嫂不會虧待你。」言罷叫人把車停在最熱鬧處,帶著一群人前呼後擁地這家店子進去,那家鋪子出來,不顧張幼然阻攔,大包小裹地給她買了若干東西。待上了車,張幼然便哭了:「四嫂待我這般好,我不知道該怎麼謝你才好。三嫂與我說,食人三餐還人一宿,我卻什麼都沒有。」
馮寶兒笑吟吟地看著她道:「那我問你,是我待你好,還是三嫂待你好?」
張幼然一時怔住了,好一歇才囁嚅著道:「都好。」往日也覺著許櫻哥待她好,但此刻看來始終是隔了一層,不似馮寶兒待她這般大方親切,肯和她說掏心窩子的話。
馮寶兒看得真切,火上澆油地道:「說句誅心的話,他們是嫡,我們是庶,嫡庶有別。我要再不疼你,那還是人嗎?」
只這一句話,就把張幼然那顆長期處在敏感多疑中的心給徹底擊中了,張幼然的眼淚嘩啦啦地流了下來。馮寶兒將她擁入懷中,輕聲道:「你呀,沒了親娘護著,又沒個親兄弟,得多跟三嫂學學本事,什麼字啊畫兒的都是假的,女人還該有一手好廚藝才是。學會那個,在家可孝敬父母兄長,出嫁孝敬公婆,體貼夫君,那才叫賢惠招人疼。現成的例子,三嫂不就是這麼過來的?」
張幼然怔怔的:「三嫂一直都在教我。」
馮寶兒抿嘴一笑:「她教你的,她房裡所有丫頭都會,廚房裡更有大半的人會。真正壓箱底的都藏著,旁的不說,你可聽說過那佛跳牆?可見過她的食譜?你得求她,無論如何都要學兩樣壓箱底的絕活兒才行。」言罷也不看張幼然的反應,吩咐馬車:「走快些,家裡該等急了。」
新昌坊常勝街許扶新宅,朱貴氣急敗壞地將被人扔了一地的粽子撿拾起來,跳著腳罵:「不識抬舉!」其他話雖不敢罵出來,便氣哼哼地就著性子猛力踢了那緊閉的大門兩腳。
小滿忙拉了他一把,朝一旁的張儀正呶了呶嘴。朱貴偷眼看去,但見張儀正神色淡淡的,不見有多憤怒生氣卻也不見絲毫歡喜。估摸了一回,上前試探道:「三爺,這太過分了,不說三爺的身份,有道是伸手不打笑臉人,咱們好心好意地來瞧人,卻這般待客,難不成他比許侯府還要和咱們更親些?小的自跟了三爺,可從沒受過這種冤枉氣。」
張儀正冷冷地瞥了他一眼,道:「這嘴若是自己閉不上,那便讓小滿剝幾個粽子塞進去,看它是否能粘上?」
朱貴猜不透他到底是個什麼心思,忙閉上了嘴。
張儀正也不上馬,背著手轉頭朝著他處走,走了一歇回頭去瞧,平白覺著許扶這新新的宅子半點喜氣都沒有,大日頭下的顯得又冷清又淒涼。再想起剛才許扶那油鹽不進的嘴臉,許徠那又驚又怕又為難惶恐到了極點的模樣,心中難免生疑,便站住了腳招手叫朱貴過來:「你別跟我回去了。」
朱貴大吃一驚,心想這三爺再寵三奶奶也不能因為自己替他小出了口氣就把自己給扔了啊,於是打了哭腔道:「三爺!小的雖然蠢笨,但勝在忠心耿耿,有道是千金易得,忠僕難覓……」
張儀正給他惹得笑了出來,忍不住用力打了他的頭一下,罵道:「你還千金難買有情郎呢。我是有事讓你做,你給我在這附近好生尋個地方坐下來,給我瞧瞧,這些天都有些什麼人進出這宅子。」見朱貴要問,便陰沉了臉道:「只許看只許記,不要多嘴。」
朱貴不敢再問,陪著笑道:「那小的陪著三爺往前頭走一遭再折回來,省得招了人眼。」
張儀正點了點頭,主僕幾個低聲說著話往前去了。
雙子在附近的茶鋪子裡把這般情形全都看在眼裡,並不出面相見,只耐心地在就著茶,磕著瓜子與茶鋪老闆閒聊。等了盞茶功夫,許宅一直緊閉的房門終於開了,小廝春分苦著一張臉愁兮兮地走出來,向著街道另一邊走去。雙子便丟了幾文錢在桌上,快步追了出去,緊趕慢趕,在街口轉彎處一把抓住了春分。
春分被驚了一跳,回頭瞧見是他,便苦著臉道:「怎地是你?」
雙子冷笑道:「怎地不能是我?怎麼?你是不是也要翻臉不認我了?」
春分滿臉為難地道:「你不要怪我,端人家的碗吃人家的飯,我也是沒奈何。」左右張望了一回,壓低了聲音道:「我們五爺吩咐過了,再不許我們同侯府本家、王府的人來往的,否則瞧見就要打斷了腿趕出去。好哥哥,你心疼兄弟則個,饒了我罷。」
雙子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說什麼?侯府的人也不許來往了?你沒聽岔了罷?」要說許扶不樂意同康王府的來往他還想得通,這不同侯府本家來往那是要做什麼?他就不怕被人戳脊樑骨?
春分眼裡含了淚:「怎會聽錯?自昨日二娘子走後五爺就似變了個人,瘋了似的罵人,把自己關在屋子裡不肯出來,誰問他話都不答,往日他待我們老爺和夫人、奶奶最是和藹可親,昨日卻是連老爺都不肯見。老爺罵也好,夫人和奶奶哭也好,都只關起門來不理。今日一大早就把我們所有人喊到了一處,先是打發何掌櫃的走,又問小遲師傅想去哪家鋪子他給寫信推薦,又說要換個住地兒,和合樓不開了。再就說不許我們同兩府的人來往,誰要想攀高枝兒就自去。我真得走了,給人看見不是耍處。」
雙子拉著他不放:「侯府那邊可有人來過了?」
春分歎道:「昨日下午四爺來過,給我們奶奶打發走了,奶奶說五爺是病中古怪犯擰巴,過幾日就好。四爺等了一回不見五爺出來,也就去了,之後那邊沒人來過。」又抱怨道:「我倒巴不得沒人來呢,不然盡數都給得罪了怎麼好?」
雙子又追問道:「這些日子,你們可見過什麼奇怪的人和事?」
春分一下子想起那深更半夜探病的周滿聰來,但想到許扶的性子和叮囑,便閉緊了嘴使勁搖頭,用力掙脫去了。
雙子無奈,心想天色太早,回去和許櫻哥交不了差,索性又折了回去,準備再守一回,人還未走到茶鋪子,遠遠看到朱貴朝著這個方向走過來,嚇得一縮頭,飛快轉身離去。
許扶內宅,滿臉鬍子的趙璀看著面前空空如也的茶壺苦笑道:「五哥,連水也不給喝一杯了麼?」
許扶抬起頭來冷冷地看了他一眼,道:「你也配?」
趙璀一時無語,厚著臉皮坐了,歎道:「你還是怪我,我不過是個傳話的,也是局中人,你八年前便已入局,便不是我也會是其他人來傳話。你這是何必?」
許扶冷笑道:「閒話少說,你來作甚?」
趙璀小心翼翼,斟字酌句地道:「有人讓我給五哥帶句話,小心戲做得過了頭,反倒假了。」話音未落,就見許扶一陣風似地撲了過來,他尚未反應過來,放在桌上的手便已被許扶狠狠按住,接著一陣劇痛,撕心裂肺地慘叫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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