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櫻哥抬眼看去,只見前方不遠處,萬花叢中,張儀端身著一身竹葉青的錦袍,腰間掛著青玉珮,風度翩翩地含笑走了過來,目的地,當然是她夫妻二人。許櫻哥立即配合張儀正的行動,先溫柔嫻淑地替張儀正理了理身上的袍子,再溫婉地對著張儀端施了一禮:「四叔早。」
張儀端俊秀的臉上微微泛了些紅,一本正經地理了理袍袖,規規矩矩地深深一揖:「見過三哥,三嫂。三哥可好些了?」目光從張儀正身上掃過,滿臉關切體貼憐惜理解卻只對著許櫻哥:「這些日子可真是辛勞三嫂了。」
許櫻哥辛勞關他屁事呀!張儀正警覺地大聲道:「你不讀書寫字準備結親,大清早的到處亂晃什麼?」語氣中包含惡意和挑釁。
到底是親兄弟,張儀端雖然有些討厭,但他笑臉貼上來,完全沒必要和他這樣對著來。許櫻哥不是很贊同張儀正的反應,便輕輕拉了拉他的袖子,張儀正卻如同打了興奮劑,用力扯回自己的袖子,鬥雞似地瞪著張儀端,恨不能用目光把張儀端給射幾個大窟窿。
偏張儀端也是臉皮極厚不自覺的,不但不避開,反而似笑非笑地道:「弟弟自是有正經事要尋三嫂。」
張儀正冷笑道:「你能有什麼事找她?別找打!」
張儀端往許櫻哥身邊靠了靠,帶了幾分委屈苦笑道:「三嫂,你看三哥這個火爆脾氣,吃了這麼多的虧也不知道改改。我真是有正事要找你。在這裡等你許久了。」
張儀正見他不但不走,反倒往許櫻哥身邊靠過去,氣得七竅生煙,瞪著許櫻哥道:「不許你理他。你過不過來?」
身邊隨侍的幾個丫頭婆子見狀,都垂下眼不語不看,面上的神情卻古怪得緊。這無理取鬧的神經病。這時候倒是做得這樣小心眼,許櫻哥根本懶得理睬張儀正,含笑望著張儀端溫和地道:「四叔有話但請直言。」
張儀正臉都氣歪了,張儀端唯恐天下不亂,得意地朝張儀正飛了個眼風,滿臉為難地看了看周圍的丫頭婆子,低聲道:「嫂子是否可以行個方便。往這邊走走?」
這也是個蹬鼻子上臉的,許櫻哥站著不動,含笑道:「你三哥不是外人。」
張儀端害羞地摸了摸頭,壓低聲音道:「我是為昨晚之事來向你賠禮的。你別在意,我娘就是那個性子。她閒得發慌了。被人一攛掇就什麼都不知道了。」
這對母子真有意思,一個來傳播病毒,一個來打補丁。要玩大家一起玩,許櫻哥滿臉迷惑之色:「什麼啊?」
張儀端有些發愣,不確定地試探道:「昨晚宣側妃她領了三妹妹過來說要借畫……」
許櫻哥笑瞇瞇地打斷他的話:「我還當怎麼了呢,四叔多想了。我和側妃娘娘相處得極為愉快。」不等張儀端再說話,便看了看天色,笑道:「時辰不早,你三哥急著要去探望母妃。四叔你要不要一起過去?」
張儀端打蛇隨桿上:「我也正要過去探望母妃的,正好同路。」假意擔憂地看向張儀正:「三哥,可以不?」
張儀正翻了個白眼:「狗皮膏藥。」
張儀端恍若未聞,歡歡喜喜地同許櫻哥搭話:「聽說三嫂為皇后娘娘畫的花冠十分美麗……」
張儀正道:「我腳冷,櫻哥你看看是不是怎麼回事。」
張儀端又道:「許三先生真是了不起,我才看了他新勘印的那本詩集……」
某人暴喝:「我傷口疼。好像裂開了!」
「侯爺真是國之棟樑……」
「你有完沒完!不說話沒人把你當啞巴!吵死了!」張儀正終於忍不住爆發翻臉。張儀端哀怨地看了看許櫻哥,大度地朝他夫妻二人拱了拱手,轉身落寞而去。
「何凡至於?做哥哥的對弟弟多少也友愛些。」許櫻哥別有意味地看了張儀正一眼,張儀正惱羞成怒,怒道:「母妃還等著,你們倒有心思互相捧臭腳!」
「總算是來了!」還未到宣樂堂,曲嬤嬤便抹著眼淚迎了上來,全不理一旁的許櫻哥,只顧著上前拉起張儀正的手左看右看:「三爺呀,今日瞧著您可好多了。等會子您真能自己走到王妃面前?撐不住就別撐。」
「嬤嬤放心,走幾步路還是沒問題的。母妃今日如何?」曲嬤嬤不待見許櫻哥,張儀正當然能察覺到,當下覷著許櫻哥,表示你也有不能諸事通順,也有被人不待見的時候。許櫻哥見他看來,溫和地朝他一笑,一臉的懵懂。
張儀正拋給她一個「你就裝吧」的表情,拉著曲嬤嬤說個不休。須臾到了宣樂堂,王氏等人忙圍上來噓寒問暖,低聲提醒道:「老早便醒了,雖不說,卻一直往外看,早飯也沒吃多少。三弟可別再氣她了,不管怎麼說,都順著。」
張儀正點了點頭,對著許櫻哥伸出兩隻爪子,許櫻哥上前俯身將他扶下春凳,讓他靠在自己身上慢慢往裡走,張儀正疼得滿頭大汗,強忍住了,站在門前喊了聲:「母妃!」
許櫻哥趕緊將袖子給他擦了擦臉上的冷汗,慢悠悠走到康王妃病榻前,含笑道:「母妃,我們給您請安來了。」
卻見康王妃面裡躺著,並不回頭,也不答話。世子妃在一旁悄悄比了個手勢,一臉的不忍和讚歎。許櫻哥略一思忖,心下恍然,最是慈悲慈母心,康王妃又想親眼看看張儀正是否安好,卻又不忍目睹他的慘狀,當下捏捏張儀正的手,扶他往榻前的軟椅上坐了,低聲道:「你好好陪母妃說說話。」
張儀正坐下來蔫頭巴腦地看著康王妃的背影低低喊了聲:「母妃,我錯了。您好歹回頭看兒子一眼。」
康王妃許久才哽咽著低聲道:「孽畜,你便是死了我也不耐煩哭。」
張儀正垂著頭不說話。滿臉的羞愧之色。世子妃同許櫻哥對視一眼,示意周圍伺候的丫頭婆子同她二人一起悄悄退了出去。走到門前,許櫻哥回頭,只見張儀正張著兩隻手。滿臉猶豫地似是想去觸康王妃,便放心地大步出了門。
有丫頭送上茶水來,妯娌三人團團而坐。王氏與世子妃互相交換了個眼色,世子妃笑道:「聽說昨夜宣側妃過去探病了?」
大家族沒有秘密,何況自己一個新來的人,想要短時間內就把自己那個小窩打理得密不透風,那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情。她們既然坦坦蕩蕩地問,許櫻哥也就含著笑,明明白白地把昨夜宣側妃說了些什麼。做了些什麼,一一說給她二人聽。
待聽到八十七神仙卷,王氏有些不自在地摸了摸鬢髮,世子妃平靜地道:「東西在我那裡。」
許櫻哥挑了挑眉,很感興趣地含笑看著世子妃。並沒有假意說什麼場面話的打算。
世子妃卻又不說,轉頭對王氏道:「四弟的定禮需要打理,你去忙你的,這裡有我們。」
王氏便笑著告辭而去,世子妃這才道:「你是個爽快人,我也不藏著掖著,實話同你講,前兩日趙家有人上門來找你。來的是趙家窈娘,帶來的禮就是這幅八十七神仙卷。我想著。現下家裡太亂,你又要給母妃做飯,又要照顧三弟,有點空閒只怕也想躺躺歇一歇,便沒有使人同你講,自作主張打發走了她。扣了東西。不成想這事兒竟給人做了挑撥的由頭。」
這是愛護的意思了。在所有人眼裡,許櫻哥此刻都不宜與趙家人打交道,何況她才因崔、趙兩家之事觸怒了康王。世子妃的出發點自然是好的,不然許櫻哥知道了這事兒,是去見趙窈娘好呢,還是不見趙窈娘好呢?趙窈娘只要見著了她,自也不會輕易撒手,扯著哭鬧起來又該怎麼辦才好?
曲嬤嬤走進來,讚歎道:「世子妃真是用心良苦。」
許櫻哥默了片刻,站起身來對著世子妃端正一禮,道:「嫂嫂的愛護之情,櫻哥都記在心裡了。我不過剛進門的新婦,能得到家中公婆兄嫂這般愛惜照料,實在是我的福氣。」
世子妃點點頭:「你不必太放在心上,我們本是一家人,就當共同進退。我們都盼著小三兒早些長大懂事,你們把小日子過好,那才是真正的好。」話未說完,世子妃的眉毛便輕輕皺了起來,因為她看到許櫻哥臉上並不只是單純感激和喜悅,還有一種她很不喜歡的東西,那種感覺就同張儀正臉上經常露出來的一樣,也是她第一次跟隨康王妃去許府賠禮求親時從許櫻哥臉上看到的一樣——骨子裡的不馴服,骨子裡的強硬。
許櫻哥微垂著眼,聲音照舊的溫柔好聽:「嫂嫂待我誠懇,我也要對嫂嫂誠懇。我自小便不太聽話,凡事總想要自己做主,被父母訓斥了很多次,這臭脾氣總是改不掉。你說我們是一家人,應當共同進退,我記在心裡,也會認真去做,因此,我覺著日後不該再給人挑唆的機會。」
此言一出,屋內一片安靜,世子妃抬起眼來認真仔細地將許櫻哥打量了一遍,許櫻哥還是半垂著眼,身子卻站得溜直。
這人怎麼能這樣不服尊敬呢?見世子妃神色尷尬,曲嬤嬤不忿地道:「老奴忍不住要說句公道話,三奶奶您要知道這可都是為了您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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