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已晚,黃金牛角號、八仔號和20條大貨運船就紛紛拋錨,在萬山島南的海域過夜。
各船上都點了防風燈,以防船隊散亂。入夜之後,漆黑的海面上便閃爍著點點光芒,宛若一片浮動的螢火。黃金牛角號小船如嬰兒床般悠悠晃晃,甲板上睡滿了水兵,飄蕩著滾滾的呼嚕聲、磨牙聲。
艉艙中,金士麒站在舷窗邊,久久凝視著遠處的那條大船:八仔號。小瑤就在那船上,他想著她的一言一語一顰一笑,想著她如何騙他、詐他、折磨他、戲弄他,又給他帶來一次次收穫和驚喜,隨後又令人更加捉摸不定。此刻,他與她相距只有幾十丈遠,隔著兩、三層船板。這不遠不近的距離,不薄不厚的隔膜,正是這對情人的真實寫照。
王萊推開虛掩的艙門,悄聲說:「老爺,暗哨都安排好了。」
「嗯。沒有異常?」
「一切都好。老爺放心睡吧,我們盯著呢。」
……
次日,十月初四。天亮之後金士麒卻不急著。各船探問了幾次,水營中軍只令他們等著。直到午後時分,從澳門方向終於駛來三條帆船。前面一艘小的,正是金士麒昨天派去澳門報信的那一條;後面跟著兩條葡萄牙帆船,坐滿了柳州水兵,正揮舞著旗幟歡呼!
這就是金士麒準備的後手!
援兵抵達之後,金士麒才下令:「全隊出發。去靖海。」
20條廣東貨船、1條荷蘭式的大貿易船、4條大小各異的葡萄牙帆船,結成了一支龐大而奇特的編隊。沿著廣東海岸向東航行。那靖海港就位於潮州府的海邊,正是廣東福建兩省相鄰之處,此去約10天航程。
……
大海波瀾壯闊,龐大的船隊在海面上劃開道道波濤。這壯美的一幕,也激盪著男兒的胸懷。
新的一段戰事即將展開,金士麒和水營中軍也抓緊時間,對澳門之戰的得失進行總結。那一仗讓他們受益匪淺,獲得了很多深刻認知和教訓。比如氣象環境對戰術的影響;比如機動性與火力結合的要點;比如在濃煙滾滾的大海上應如何傳令等等。還有作戰時機的選擇——那日正逢荷蘭船隊在轟擊城市。側舷火炮都放光光了,水營便藉機突襲打得紅毛番措手不及。總之,水營是佔據了近海作戰、快船重火力的優勢才獲勝,而且還有偷襲的因素。若是在波濤澎湃的外海上,與荷蘭人光明正大地打一場,就不會如此輕鬆。
「將軍,我有一個疑問。」林把總忍不住說。「你曾經說荷蘭船隊會組成個什麼『戰列陣』。就是排著隊開炮嘛!咱們此前訓練,都是針對這個來演陣。可是那天他們就是一團亂衝啊,跟豬群似的!」
另一個把總也發言:「也不盡然,他們一開始炮擊海岸的時候就是排著隊的,後來被我們一炸,就開始亂套!將軍啊。我覺得紅毛賊的水準很業餘。」
「誰說不是呢。」金士麒皺著眉頭,「大概是他們輕敵了,沒使用戰列陣法。不過你們可別輕敵,各種隊形都繼續操練,說不定下次就會用上。」
其實金士麒的戰爭知識雖然豐富。但並不透徹。他大致地明白一些所謂的戰列線戰術,卻不知道在17世紀初。歐洲海軍奉行的仍然是運動戰、混戰、亂戰、肉搏戰!而「戰列線戰術」要在幾十年之後才被奉為權威。更何況荷蘭東印度公司的這十幾條船本來就不是正規的軍艦,而是武裝商船。他們平日裡只是三五成群地遠航、做生意,幹點持強凌弱的事兒。若有大買賣,他們就會匯聚成集群,靠著「船多炮厲人瘋狂」的優勢混戰取勝。這一次,他們遇到了金士麒的正規軍,那些所謂的優勢就化作了浮雲。
除了與軍官研究戰術之外,金士麒還向幾個葡萄牙船長請教當代歐洲各國的船隻、裝備。
葡萄牙人對金士麒很有禮貌,不厭其煩地介紹各種船型的區別、特色,什麼卡拉維爾、蓋倫、克拉克……後來提到這次入侵澳門的荷蘭船,葡萄牙船長終於忍不住了,他們委婉地表示:將軍啊,別看你贏得漂亮,其實那13條荷蘭船隻是些小傢伙。它們都是「快帆船」,通常執行走私、探險、送信、騷擾商船這一類的「輕量級任務」。它們的船殼只有3寸厚(金士麒心想3寸已經很厚了),排水量一般只有2、300噸(金士麒心想這很大啊),火炮最多30門(金士麒心想這很多啊好不好)……總而言之,都是些不上檯面的輕型貨色!
金士麒啞口無言,他心想:「大概是我勝得太漂亮,你們心裡不平衡,就故意這麼說。你們內心真狹隘啊!」
「那八仔號又如何?」金士麒指著窗外問。
此刻,那條暗紅色的大船正霸氣十足地航行在船隊中央,掀開的波浪也有二尺高。金士麒乘的小帆船跟在它旁邊,就好像它隨身牽著個小寵物。
「八仔號滿載約500噸,是一條中等、偏小的貨船。」幾個葡萄牙船長一邊說,一邊在紙上畫著八仔號的船型。「它是荷蘭人十幾年來最流行的寬體貨船,特點是價格便宜、貨艙寬敞。缺點是不經折騰,船板「只有」4寸厚。」
「只有4寸!」金士麒感覺有些氣餒。他的龍澤、武騰的船板也只有3寸厚,這可是明軍標準的大戰船。「那麼請問,歐洲主力戰船應該有多厚?」
「戰船是雙層船殼,至少10寸厚。用12磅炮才能打透……呃,18磅更有把握一些。」葡萄牙人介紹說。
今天這場交流,讓金士麒心情很沉重啊!雖然最後葡萄牙人又說:目前荷蘭在亞洲並沒有真正的戰船。只有一些武裝商船,請將軍放心。但金士麒心裡卻喊道:「你們不明白船是可以游來游去的嘛?我的船長們!」
瞭解了歐洲人的實力。金士麒頓感壓力山大。
大人物都是有遠見的,就比如金士麒——雖然他還在出海遠征的路上,但已開始考慮凱旋之後的發展計劃。從明年開始,他將要組建一支全新的廣東水師,總督商周祚甚至還許諾給他「廣東副總兵」的頭銜。這支水師一旦組建,金士麒兄弟們的基本盤至少能擴大三倍,利潤則是十倍。未來幾年海洋上的頭號假想敵,仍是鄭芝龍那一窩福建賊。那廝家當雖然大。但金士麒並不怕他!金士麒相信自己會佔據裝備、訓練、士氣和指揮方面的絕對優勢。再多的賊船,在金副總兵面前不過一群待宰的豬玀。
金士麒唯一擔憂的就是西方殖民勢力。雖然他大致地記得,歐洲國家與明國並沒有發生大規模戰爭,但萬一事態惡化呢?畢竟這個世界已經被金士麒改變,他面對的是全新的劇本。他必須有力量去抗衡一切敵人。
「12磅炮……18磅炮……」金士麒算了一遍又一遍,最後得出了結論:太貴了!海軍真是個貴族軍種,渾身上下都要金堆銀砌。一艘很尋常的輕型戰船。再加上30門炮,就要10多萬兩銀子。組建廣東水師豈不是要數百萬兩?商周祚能給他多少?咱大明朝一年的財政收入才多少?
金士麒明白,未來的三兩年,他還得縫縫補補地過日子,使用一些物美價廉威力大的火器。比如他鍾愛的火箭彈,潛力還可以再深挖。還有澳門之戰中最後「一錘定音」的桿雷。也要繼續發展。現在裝備的是64斤重的桿雷,爆炸效果很喜人。但它未必能克制傳說中的「10寸厚」雙層船板。那就上256斤的,1024斤的!
金士麒突然一哆嗦,他猛然想起一個此前計劃過、但不敢實行的終極海戰武器:魚雷!
桿雷武器雖然妖孽,但短板也很多。只能作為救急之策。魚雷才是更完美的海戰利器,前景廣闊。現在金士麒的工廠能夠造出火箭彈。再把火箭彈丟在水裡……不就是魚雷嘛!當然,距離完善的產品還有很多技術難點,金士麒一敲腦袋就想到很多:比如防水密封、防止海水倒灌、燃料的穩定、前後平衡、航行導向、整體比重、觸發引信、釋放操作……但只要搞定了這些,金副總兵將擁有一支十七世紀的無敵艦隊。那付出上萬兩銀子的研發費用也值啊。
……
日復一日,金士麒的船隊浩浩蕩蕩地向靖海港駛去。
第四日的傍晚,金士麒坐在艙中小桌前,正在悶頭畫魚雷。他發覺桌子忽然傾斜了一點點。
船身向右傾斜了3度!這絕非是海浪起伏造成的波動,而是持續地斜著!金士麒剛跳起來,就聽到外面的甲板上傳來幾聲呵斥:「都滾回去,危險啊!」「抽你們!」「混帳,那豈是你們看的!」
金士麒提著刀衝出艙門,只見甲板上的一幕很驚人——幾乎所有的男人都聚在了右舷,竟把船都壓斜了!無論葡人水手、廣西水兵、炮手,甚至還有幾個私兵少男們,都在盯著右舷看!還幾個軍官在叱罵、撕扯這些男人,他們自己也忍不住瞥著右邊的海面……
他們看的是不遠處的「八仔」號,那大船的艉樓上正站著兩個女人。
一身淺金色長裙的女孩,正扶著艉樓的欄杆遙望著落日,那是小瑤。
小瑤的身後卻有一個女子,真是……妖嬈可愛!
那女子約二十歲的樣子,高挑的身姿著一襲水藍的長裙。她依依陪伴在小瑤身後,為小瑤撐著一把遮陽傘。她身子斜面對著這邊,說實在的,她的容貌並非美艷絕倫。但就是那一幽幽的眼神,柔細的眉梢,靜雅而柔美的身姿,卻莫名地撩動著男人。金士麒看了她一眼,便臉紅眼熱。又看了一眼,心中便徒生不捨。他忙轉過身,喘了幾口熱氣,又忍不住轉身再看了一眼……
小瑤正淡然地目送夕陽落下,根本不暇於旁騖。她這一刻卻忽然一笑,神色如一汪碧藍晴空般絢麗而靜美。那藍裙女子卻目光幽幽,顧盼生姿,宛若一縷曼舞的紫霞。真是好一對碧人,在海風的吹拂下宛若仙子!
那藍衣女子裊裊地側過身子,在小瑤耳邊悄聲說了什麼,便挽著她的手臂一起笑了起來。惹得這邊小船上諸多漢子們一片吸氣的聲音。聽見了這邊的響動,藍裙女子慌地轉頭望來。她正看見金士麒,便莞爾一笑,又忙不迭地提袖掩住了嘴角,身姿也隨之輕搖。可憐的黃金牛角小帆船也隨之一顫,船身又向右傾斜了一點。
小瑤也沖金士麒輕輕擺手,又對那女子說了什麼,那女子便向金士麒屈膝一拜。身子婉婉一動,舉手投足之間真是無盡的俏媚,又渾然天生毫不做作。金士麒呆了半晌,這才想起來要回禮給她。
「小爺,你臉紅了。」身旁忽然有人說。
「是嗎?」金士麒憨笑著。他忙回頭,原來是黃寬。「……寬……寬先生……你也來看她?」
「不敢不敢。」黃寬忙擺手,「老爺,你想問我那女子是誰嗎?」
「黃叔呀……你這人,唉!」
「是小姐新收的婢女。」黃寬忙說,「我記得她本姓『燕』,別的就不曉得了。」
「別的就不曉得了。」金士麒念叨著,又瞥了一眼過去。
「不知小姐何處尋得這小娘,這品相……著實厲害!」黃寬一笑,又拱手道:「恭喜老爺。」
「恭喜個啥?」
「她終歸是金家的人嘛!不曉得她能討到哪個檔次的月銀?」
金士麒羞澀地一笑:「我都沒想那麼多。」(。如果您喜歡這部作品,歡迎您來起點(.)投推薦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動力。手機用戶請到m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