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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261章 一隻大手 文 / 頑城

    夜晚的澳門並不平靜。:

    金士麒躺在碼頭北炮台的小哨所裡,耳朵裡塞著棉花,外面總有些哭喊聲、奔跑聲一絲絲地鑽進耳朵。他閉緊了眼睛數著一隻羊、兩隻羊……三艘船,四門炮……海上那慘烈的一幕幕總是浮現在他眼前,武騰號的甲板上一聲聲火炮、一片片火光,眼睜睜地看著水兵們被轟殺的支離破碎,武騰號的尾浪都被染成紅色,無數身影就在那血漿中掙扎。

    整整一夜,金士麒在半夢半醒之間翻騰著。

    不知不覺中,天已黎明。

    金士麒喊來親兵,洗臉篦頭、披掛鎧甲,昏昏沉沉地走了出去。只見門外帳篷毗連成片,炊煙升騰、旗幟獵獵,這座炮台已成了水兵營。

    明國向來嚴防葡萄牙人,曾禁止他們在澳門造炮台。但葡人以「修房子」為借口,又以銀兩疏通,十幾年間偷偷造了9座炮台——2座大炮台矗立於城中南北小山上,就是這座「葫蘆形」半島的兩個最高點;1座炮台藏在北邊關閘處,用來提防明國;其餘6座都沿海而設。這些炮台形成交叉射界、立體火力,覆蓋了澳門四周全部海域。

    葡人的火炮也很犀利,金士麒佔據的只是守護港口的小炮台,卻安置了12尊大銅炮。它們長約10尺,重3千斤,與遼東寧遠的「紅夷大炮」相近。這一座炮台的配置就與整個寧遠城不相上下,葡人的兵工實力真讓人羨慕。

    金士麒愛撫著那些火炮,手指間絲絲柔滑、冰涼緊致。黝黑的鑄銅炮體上沾著一層晶亮的朝露,冰冷的炮體上一圈古樸的花紋。正如馬兒不用奔跑,伯樂觀其體態就辨其迅疾;美酒無須入口,品酒師嗅其芳香就知其醇厚;火炮不用開火,金士麒一摩挲就知其質量之上乘。

    金士麒真想把它們都偷走!

    金士麒正趴在一門大炮上面,用手指摳著點火口玩兒,這時有人來報:「鹽巴已經送來了。」

    金士麒便下令把鹽送到碼頭上去。再喚販鹽子來見面。不久,就看見炮台下面10幾個挑夫挑著擔子往碼頭上去了。那是水營採購的10石私鹽,每石5兩銀子——這價格比丁老西還便宜了一半。

    不多時,一名清瘦的張姓商人被帶來磕頭——那人一身長衫乾淨利落,頜下蓄著一尺長鬚,倒像是個文士。金士麒便笑道:「如今澳門兵荒馬亂,能找到鹽商著實不易。」那商人嘴巴很甜。也說了些「王師天降我等感激涕零鹽巴不賺錢只為交朋友」之類的廢話。

    金士麒微微一笑,心想:「倒真想與你交個朋友呢。」

    金士麒有一塊心病,就是丁老西。他有太多的要害被丁老西抓在手裡:他水營中三分之一的士兵、他未過門的老婆、他的遠征船隊、他在廣東經濟資源脈絡,還有柳州水營承擔的「為廣西軍販運私鹽」的利益鏈條——這一切曾經如一隻大手推動金士麒迅速發展,但也讓他深陷於丁老西的掌心。也正是因為如此,丁老西才敢肆無忌憚地出招。而根本不顧金士麒的感受。

    金士麒哥哥不敢輕易翻臉,因為這隻大手一但變成拳頭,他承受不起。他只能小心翼翼地、逐步地積蓄力量和資源,以圖最終破解困境。所以現在,他屈尊結交這個張姓商人。

    「你知道我為何買你許多鹽?」「大軍行事,草民豈敢妄自猜測。」「呵呵,你隨我來。」

    金士麒扯著那鹽販子的手。走下炮台走進碼頭。那私鹽販子一路上都很感動,臉蛋紅撲撲的。對於一個私鹽販子來說,能與巡海道參將如此親近,那可是極大的情面和商機。

    待他們走進碼頭上一處白布圍成的空地,那商人「哇」地大叫著跪在地上。

    只見白布帷帳中躺滿了屍體。

    他們都是昨日犧牲的水兵。他們被脫掉了全身血衣,清洗了污漬,用鹽巴塗抹全身進行防腐——就是醃起來,再換上一件新軍服。上百名水兵們操作著。地上棕紅色的血水橫流,鹽巴摩擦著人體發出好聽的「沙沙」聲。現場沒人哭泣,水兵們唱著山裡的巫曲神謠,有人還跟屍體聊天……這凶煞而肅穆的場景,真讓人不寒而慄。

    金士麒抓住那癱坐在地商人,一把提了起來。他悲慼道:「昨天,我死了一百八十個兄弟。能找到屍體的只有這四十二人。我要帶他們回廣西,我答應過他們。」

    「將軍……仁義啊!」那商人嚇得又跪了下去。

    將軍又把他拎了起來,「我死的人太多,連鹽巴都不夠用。唉……」他輕輕一包拳:「幸虧還有你。有勞了,我代這些兄弟謝你。」

    那商人頓時淚水奔湧,甚至語無倫次——他說這些鹽巴他真沒賺錢,他說將軍若要需要,多少石也不在話下!「啪」他給了自己一耳光,「呀呀,這話不吉利。大軍平平安安再不死人!」

    金士麒沒怪罪他,領著他出了那大帳,還好聲安撫他,「我確實是要感激你,我不是嚇唬你,真的!」最後又悄悄問他:「敢問在澳門,你可是最大的一家鹽商?」

    那鹽販子卻忽然一笑,湊近了說:「將軍太看得起小的了,其實我只是個跑腿的。」

    「喔?」

    鹽販子又壓低了聲音,「不瞞老爺,我東家的東家,也是給丁家太公做事的。算下來,小的還是你的僕屬呢,姑爺。」

    金士麒木然地點點頭,嘴裡一片苦澀。

    ……

    清晨時分,荷蘭人和劉香佬的船隊出現在遠處的海面上。他們並沒有進犯,而是分作幾隊,在十幾里之外的海域遊蕩,追趕路過的船隻。

    昨日一戰,柳州水營擊毀了劉香佬9條船,相當於其一半的兵力。荷蘭船雖未被擊沉,但也有好幾條遭到了火箭彈的洗禮,估計死傷過百。因此金士麒說他消滅了四分之一的敵人,這絕非吹牛。但對方的主力尚存。兵力仍遠在葡人和金士麒之上。

    根據葡人的情報,荷蘭船隊夜間就泊在南邊的氹仔、路氹、橫琴等幾個小島海域。金士麒和軍官們經曾設想主動出擊之策。但一番推演過後,發現勝算不高:那一帶海面寬闊、風勢多變,敵人又早有防備,難以偷襲。如果再次陷入追擊戰,只怕敗多勝少。

    金士麒決定,還是依托澳門進行反擊突襲戰。只希望風小下來。帆槳快船就可以發揮速度之優勢。

    整個上午,金士麒檢查了水營,安排了碼頭和港口的防禦。又與葡萄牙人協商合作事宜,情報共享聯合防禦;對內則共同維持治安,防火防賊防暴亂等等。

    此時葡萄牙在澳門有一位「臨時總督」,名叫托馬斯.維耶拉。但金士麒卻沒見到他——那傢伙昨晚被打昏了,是澳門本地商人打的。

    說來話長,澳門遠在葡國萬里之外,是商人、冒險家和傳教士的樂園,他們一向反感祖國派來的總督。而托馬斯.維耶拉這傢伙又不是正式授命,而是在總督空缺時期,由印度殖民地委派的臨時工。澳門人就更不把他放在眼裡了。

    這次荷蘭入侵,澳門人想出港迎戰,以海戰制勝。維耶拉總督卻要把艦炮搬到炮台上,在沿街造碉堡,在城裡打防禦戰。這蠢貨說上一次荷蘭進犯時,澳門就是以防禦戰獲勝。可是但上一次的戰火幾乎毀了澳門,本地人當然堅決反對。於是雙方就在總督府裡吵鬧、叱罵、推搡……說不清誰先動手了,迅速上演了一場全武行。最後以總督被打暈而告終。

    也正是因為這場內鬥,澳門軍令混亂、防禦鬆懈,金士麒才能毛髮無損地進駐。

    直到今天中午,總督仍然處於昏迷狀態,無法與明國巡海道參將金將軍會面。

    金士麒也懶得見他。

    金士麒雖然因為失眠而昏昏沉沉,但仍然堅持著與澳門多位大人物進行了交流。氣氛是友好的,合作是愉快的。前景也有了些希望。金士麒還在華倫特主教的陪同下參觀了幾座大教堂、育嬰堂、教會醫院,還約定了下午去參觀澳門著名的火炮工廠。

    這澳門麻雀雖小,五臟卻發達,不但工廠商會倉庫碼頭等等近代商業機構一應俱全。甚至還有圖書館、船務學校,甚至還有博物館和天文台,甚至還有一所大學。

    雖然金士麒見過大世面,但也不禁欣喜和感動。澳門這小小的城市,真是大明國與近代科學相聯絡的橋樑。他甚至還體察到師公徐光啟先生的感受——當年的老徐是進士出身授翰林院庶吉士,是個標版型的傳統儒家,但他一到澳門就被震撼的五體投地心悅誠服,瞬間成為了西方科學的崇拜者。

    ……

    中午的大餐很豐盛,又喝了許多葡萄酒,金士麒回到軍營就一頭栽到在床鋪上。但仍然睡不著,腦袋裡塞滿了亂七八糟的思緒,還有紛雜的情愫。

    此時的他格外想念藏寶港。他更想見到那一幫兄弟們,現在查應才率領南丹衛、馴象衛的陸營主力,集結在粵閩交界的靖海所。而姚孟陽正率領著大軍的主要輜重補給橫渡大海,這幾日就要抵達澳門了。真想見他們啊!即便有些話不能跟他們全盤托出,但多幾個人支撐局面,金參將的肩膀就不會這麼沉重了。

    九月的澳門,窗外的海風吹來一絲絲的潮熱。炮台上也一片寧靜,飄來聲聲海鳥的嘶吼。

    「風小了嗎?」金士麒問道。過了許久卻沒人回應。他便懷疑剛才那句話,他是否真的問出口,也許現在是做夢吧。

    閉上眼睛,他幻想著這裡就是藏寶港,窗外是繁盛的小城,城外是無邊的水稻和甘蔗。

    ……

    沉沉睡著,不知多久。

    忽然,一隻暖暖的手在他臉頰上愛撫而過,又擦過了嘴角。

    朦朧間,夕陽從窗外映入小屋,煦暖的陽光中襯托著一個嬌柔的身子,空氣中飄逸著談談的甜香。

    金士麒猛然地睜開眼睛。她是真的!那魂牽夢繞的人,正婀婀娜娜的坐在他床邊。玉石雕琢的臉龐映著紅暈,比往日更多了幾分嫵媚。她欣喜地微笑著,眼圈裡卻藏著一絲淚花,就像是含著一汪水,清澈得透亮。

    「瑤妹。」

    丁瑤點點頭,白晰的手指觸摸著他的嘴唇。「哥哥夢見了什麼?流了好多口水。」(。如果您喜歡這部作品,歡迎您來起點(.)投推薦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動力。手機用戶請到m閱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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