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輪齊射!
視野中白煙翻滾,火炮的餘音在耳中繚繞,真讓人神魂顛倒。
這一刻,隨著船體的扭轉,明艷的陽光正舷窗中透射進來,位於武騰號第二層的炮甲板裡一片明亮。
「右邊!」「右舷備炮!」軍官的咆哮聲伴著鑼鼓聲齊鳴,硝煙中人影竄動。在武騰號的炮甲板編制上,每10名炮兵兄弟為一個炮組,同時負責左右對稱的2門火炮。隨著「右舷備炮」的命令下達,兄弟們立刻飛撲到右邊火炮上去裝填。
陽光照耀在那些**的脊背和臂膀上,照亮了那些肌膚上閃閃的汗水和海水。那些漢子們悶頭塞著藥包、彈頭,搖動著纜繩、曲軸,就像一群工場中的熟練工人在操作。剛才開火的左舷炮位上也留有2個下等兵,操持著長桿器械咯吱咯吱地清理炮膛。
炮甲板的漢子中,除了少數軍官來自龍武水營,其他的都來自廣西的大山之中。兩年前,他們還都是些懵懂、愚鈍而浪蕩的農奴或獵人,在山溝溝裡過著清貧而悠然的小日子。後來他們來到了藏寶港,被融入了南丹衛的工業進程中。經過了鋸木、打鐵、蓋房、模造磚瓦等一系列鍛煉,他們的骨子裡已經熟悉了機械操作和聽令行事。僅僅幾個月的突擊培訓,他們就成為武騰號上的初級炮手。
豁然間,一條漆黑的賊船已經映入右舷的炮窗,它在丈許的波濤上起伏衝擊。
「獵物!」曾經的獵手們心神跳動,雙眼中明光閃爍。炮身厚重的制退器支架被隆隆推動,尾輪在滑軌上發出刺耳的吱吱聲,炮口穩穩瞄準目標。隨著炮兵百總一聲令下。8門火炮被依次點燃,山崩般的雷鳴再次充滿船艙。火光閃爍,白煙綻放,這一刻哪怕站在上甲板也會被震得半身酸麻。
武騰號的艉樓上,金士麒凝望著這壯麗的一幕。
他心潮澎湃。他激動得直哆嗦!這就是海戰,這就是他期盼已久的火器時代的海上炮戰。在炮聲響徹的一剎那,肉眼可見幾道白線在海面上鋪she而去,命中!賊船頓時被打得木片紛綻、血肉橫飛!
只可惜賊船低矮,武騰號平she的炮彈多從其甲板上空飛了過去,只在舷牆上擊中了兩處。賊子雖然有些死傷。但船卻並無大礙。用大船打小船,頗有幾分牛刀殺雞的無奈。
「就是這個味,就這麼打!」金士麒大喊道,「叫炮兵不要急,等到波谷船身落下去再發火!」
「得令!」
剛才兩條賊船從武騰號左右包抄,武騰號連續兩個轉舵迎敵。便漂亮地完成了兩輪側舷炮擊。但此刻它船艉迎風,就一下子慢了下來。雄勁的海風如小山般壓了下來,上甲板的水兵們嘶吼著推動絞盤,五丈高的大竹帆一尺尺扭轉過去。此時此刻,能真切地感覺到海風的力量,它們鋪湧在帆上、牽著著桅桿和纜繩,把武騰號像個大蘿蔔在泥地裡拔出了半截。船首直揚上半空。
「全帆!」武騰號的把總在金士麒背後咆哮著,主桅的大帆猛然升起,扯起武騰號向前衝去。
一剎那間,伶仃洋上的戰局頓時扭轉。
剛才那十幾條賊船正如狼群般撕咬著廣海衛的船隊,但突然看到武騰號閃亮出場,他們頓時慌了。首領們嘶吼著掉轉船頭迎戰這大傢伙,正在跳幫作戰的嘍囉們也爭先恐後地跳回了自己船上。
他們就是劉香佬屬下最精銳的賊子了,今天一戰,要將他們毀滅於此。
瞬息之間,武騰號已經殺到。
那大戰船如猛虎衝入狼群。船身轉動之間左右開炮,又是兩輪齊射送出。炮彈命中之處鐵開木綻、肢體亂飛。甲板上的火銃兵也一輪輪開火,更有一箱箱的火箭如暴雨般潑灑。大浪在船隻之間如小山般揚起、壓落,船身隆隆撞擊、歪斜。在金屬和火焰的噴射下,賊船甲板上血流成河哀聲四起。接著就有些帆燃起了隆隆火焰……
「真是虐殺啊!」金士麒驚歎。
他矗立在艉樓厚重的裝甲庇護下,注視著這壯麗的戰場。波瀾滔天濃煙四溢,他心中亦驚濤駭浪。這就是戰爭之神凶殘而無情的展現,不過短短幾分鐘,凡與武騰號遭遇的幾條賊船無不被轟殺得死傷過半,滾滾硝煙中腥氣四溢,半空中碎肉紛飛,船下的海水被血染成粉紅色,數百條人命煙消雲散。
「嘩」地一聲爆響聲,武騰號擦開一艘賊船,從敵群中硬衝了出去。
金士麒的水兵們一邊用火銃齊射,竟忍不住歡呼咆哮起來,這酣暢淋漓的一戰激發了他們渾身的狼血沸騰。
金士麒凝望著那被肆虐過的賊船,心中卻略有缺憾——剛才與賊船錯身而過的幾輪齊射,「5斤紅夷炮」在賊船上打出拳頭大的空洞,甚至打得整塊船板綻裂,但這些傷害對於那些海船來說卻並不致命!
武騰號的主要殺傷力都自於上甲板的火銃和火箭武器,甚至還有那些燃燒型的手雷。而他寄予厚望的側舷炮,卻不如想像般犀利。以當前的火炮威力,必須數十輪次的齊射才能轟散這些賊船,但金士麒沒有那麼多時間。側舷炮每次裝填至少要5分鐘,那還是最佳狀態下的數據。但隨著人員的疲勞、死傷,還有火炮逐漸灼熱,裝填速度會越來越慢。
金士麒便下令:側舷炮打完這一輪就換霰彈,直接射殺賊子。
忽然間,一個親兵少年大喊道:「哈,將軍快看!」
只見北邊的海面上正揚起幾片淺黃色的大三角帆,伴著翻飛的浪花,正從虎門高速駛來。
武騰號的水兵們頓時齊聲歡呼起來——那趕來的是柳州水營的8條天野級快船,他們一直藏匿在後面的民船之中。它們此刻正揚起船槳,披掛著渾身的鐵板、帶著滿船艙的火箭彈來應戰。他們距離戰場不過2里,在帆、槳並用之下只需一刻鐘就能抵達。
在金士麒的計劃中。武騰號的使命只是殺亂敵人陣腳,而這8條鐵板快船才是主要的火力輸出者。
此刻,劉香佬的十幾條賊船也正重新編隊集結。他們再也不顧上廣海衛的那些老兵船了,現在是生死存亡的一刻。
金士麒忙下令加緊裝填,一定要截住賊船的去路。今天一定要把他們全都擊沉在廣州府的海域。水兵們拚命地搬動絞盤操縱帆舵,碩大的船身在海面上緩緩轉向,悄然間準備搶佔上風頭再翻身衝殺一輪。
但賊船來得更快,尤其是剛才位於外圍的幾條賊船未受攻擊,它們正調整航向全線壓上來。敵我雙方都是全帆全速,眼睜睜地看著那幾個陡峭的船頭衝開波濤直衝過來。武騰號船長忍不住看了金士麒一眼……金士麒沒說話,那船長就揮著長刀吼道:「撞它!」
「撞它!」那一瞬間,海面上好像陷入了黑暗般的寧靜。只聽得到波濤打在船舷上的震撼。
剎那間之後,所有的廣西水兵們抱緊欄杆桅桿迎著前方嘶吼嚎叫。武騰號迎著幾條賊船撞了過去,對方也掉轉了船頭迎面撞來。彼此都是水戰的老手,都知道此刻誰都不能躲避。任何一方偏航就會露出脆弱的肋部。眼睜睜看著數十尺的距離被瞬間拉近,最前面的對手甲板上賊子們滿臉的慘白慌張……
「撞呀撞呀!」「撞碎他!」「我們是馴象衛!」水兵們的咆哮聲如雷霆般翻騰,下一秒就是轟然撞擊,桅桿和竹帆上「嗡」的一片震盪。
剎那,金士麒雖牢牢抓住後桅卻仍然被撞擊力掀翻得向前飛騰起來,他在半空中努力睜著眼睛看著那壯麗的一幕——武騰號兩丈高的船艏已經轟然向上揚起,就像一頭瘋象揚起前身……再轟然踏下。把那條賊船狠狠壓在了波濤中。
「砰」金士麒摔在了甲板上,只覺得船身一晃,他又被掀了起來一屁股砸在地上。
他剛爬起來,甲板上已經勃發出最狂暴的歡呼聲。那條敢於迎戰武騰的賊船已經被撞裂,正歪斜著向滾滾海濤中蕩去,十幾個賊子就猶如煮熟的湯圓般在海裡掙扎起伏……
「不是說好了要火炮製勝嘛,怎麼越打越原始了?」金士麒哈哈大笑,「但我喜歡。」
話音未落,武騰號又是一震。
船體被撞得向旁邊掀起,再重新砸落在海面上。左舷竟被一條賊船撞上了。水兵們立刻cāo起傢伙去迎戰,賊子們竟然搶先一輪火銃射來。硝煙剛剛綻開,右邊又是兩條賊船靠了上來,瞬間就丟出了鐵鉤鐵鏈。
剛才的撞擊讓武騰號喪失了速度,此刻便陷入了包圍和混戰。前後左右的賊船把火磚、石灰包接連丟過來。他們還使用一種像鏈球般的爆炸物,掄起來丟在在甲板上便是炸翻一片。
無論是柳州或者潯州的戰場上,金士麒的水兵們都從未遭到過如此凶煞的對手。賊子們如滿樹的猴子般怪叫著往武騰號上攀爬,水兵們舉著籐牌迎上去,居高臨下向下砍殺。但架不住對方人多,前甲板很快就淪陷了。
金士麒的戰爭模式本是以火器制勝,武騰號上甲板只有60多名帆纜手和火銃手,根本無法應付這大規模混戰。在狹小的空間裡刀劍橫飛火光四溢,不過幾輪衝殺下來水兵們就倒下了一半。
「炮兵上來!」金士麒嘶吼著。他話音剛落,甲板下面突然一陣隆隆的炸響!側舷炮終於又開火了,這一次是瞄準了旁邊一條賊船的甲板抵近轟殺,那甲板上頓時猶如屠宰場般一片狼藉。
借此機會,金士麒身後十幾個少年私兵全都壓了出去。
那些十四五歲的孩子們淒聲嘶吼著,長槍跳躍、銀甲閃爍。那一瞬間告訴所有人——在冷兵器的肉搏中只有長槍才是王者!無論是彎刀還是硬劍,哪怕是雙層的籐牌也在槍尖下應聲而裂!那小小的槍陣猶如一道勁浪,沿著血淋淋的甲板沖刷而去直抵船艏。
「嘿!」那些少年兵們齊聲哄吼,又反身列隊要再刷一遍。嚇得賊子紛紛跳海跳船,不敢迎其兵鋒。
北邊的海面上,那8條天野快船已經近在百步之遙,正列作一道橫陣壓過來。它們船頭轉向東南,以右舷的火箭彈瞄準了這邊的戰場。
廣海衛的兵船已經悄然逃散,劉香佬的十幾條賊船雖半數起火,卻亦如狼群般圍困著武騰號。
「火流星要下來了!」金士麒大吼著,「我們快衝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