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灘上,李淳正在一枚枚地投擲著「觸發引信」試驗彈。
那些軍將們雖不知原理,但也看得熱鬧,還不停地叫嚷著:「十二、十三……」「又爆了!」「成功率蠻高嘛!」「十四……」就在這時,遠處鎮子路口忽然傳來了一陣馬蹄聲,一隊紅妝黑甲的騎兵徐徐踏來。
「廣西護衛?」金士麒身邊的林把總下意識地喊道,「活埋了!」
果然是廣西護衛的精兵。雖然瓦塘鎮已對他們發出了「禁止令」,但眼前這隊兵馬可不容蔑視,更不能活埋——那隊親兵打的是一面從二品的獅子旗,還簇擁著一員驍將,正是廣西護衛的指揮使趙洪堂。
其實,趙洪堂此刻的正式官職是「廣西護衛營參將」。
按照明朝後期的兵制,各衛的出征部隊要從「屯守編製」改為「作戰編製」,並臨時授予「營」的番號。譬如「潯州衛」平日裡屯田耕種生養孩子,遇到戰事便派部隊出征,稱之為「潯州營」。
由於當時衛所建制的敗落,各衛派出的部隊中除了軍戶士兵,還有大量的徵召農民、山民、城鎮無產階層,他們統稱為「營兵」。譬如在南丹衛的2個陸營,山民就多達七成;柳州水營的大部分士兵來自農戶流民,還有數百名廣東水賊。
這些「營」仍由原先衛所的世襲軍官統領,並根據他們的官職授予臨時的「營將官銜」。如果是「衛指揮使」或者「衛指揮同知」領兵出征,則授予其「參將」的官銜;如果是「指揮僉事」或者「千戶」領兵,則授予「游擊」官銜。
按照明代的軍制,無論總兵、副總兵、參將、游擊、守備都沒有固定的品階。每個軍官品階都源於他的世襲官職、個人的奮鬥、運氣以及帝國對其的期望值來綜合評定。譬如同樣是「總兵官」,最低的有四品的總兵。最高的可達正一品。甚至在帝國早期的戰爭中曾有公爵、侯爵擔任總兵官,那則是超品總兵。
話歸當下!
金士麒身邊這幫酒友中也有幾位「衛指揮使」,雖然他們帶到戰區的士兵都不足千人,戰鬥力更是……哈哈哈!但他們仍然被授予了正三品的參將官職,別人見了他們都要搶先行禮。喝酒時也要奉為主桌正位,主菜上來要他們先動筷子,小母雞兩條大腿也讓給他們吃。
但此刻,「廣西護衛營參將」趙洪堂一出現,原先那幾位參將就都蔫了。
因為這趙洪堂雖然也是衛指揮使出身,但他是從二品參將。與副總兵何玉九打同樣的獅子旗。
自古官大一級壓死人。戰場上更是如此。諸位還別不服氣,人家趙洪堂有戰功。
5年前,貴州四川連綿賊亂。廣西遠征軍團的6大衛所圍攻遵義,其中5支部隊被大賊奢崇明殺得稀里嘩啦潰敗而去,只有趙洪堂率部浴血奮戰,堅持到了最後一刻。然後也撤退了……但他畢竟是最後一個撤退的,為川軍秦良玉部贏得了包抄合圍的寶貴時間。因此他戰後被記為一大功,授予了「從二品鎮國將軍」榮譽名號。
此刻,鎮國將軍趙洪堂正扯著韁繩,笑吟吟地駐馬在眾將面前。
趙洪堂年不過三十,身形健碩高挑,相貌俊朗。朱唇玉面,皮膚很白。那一雙丹鳳眼爍爍地瞥過來,男人見了也會不好意思起來。
他全身上下最矚目的就是頜下的一道美須,長達1尺8寸,又黑又亮又乾淨。趙洪堂極愛他的長鬚,用一個金絲雲綢的口袋套住了。那口袋長達2尺1寸,直達胯下。口袋兩邊用銀絲小繩子繫在耳朵上,又安全又牢靠。有了這只安全套,便風吹不亂雨淋不著,不蘸湯水不生虱子。
趙洪堂本就長得好。此刻又身披華美的黑漆鎧甲,佩著廣西護衛特有的王家親授紅帔氅,又騎在一匹黑花白毛大馬上,更是如鶴立雞群般威風。
在場諸將都磨磨蹭蹭地踱過來,想著以何等禮數參拜此人。沒想到那趙洪堂卻燦爛地一笑。「諸將,免禮!」他如乳燕般輕盈地躍下馬來,又略帶幽怨地說:「汝位在此間尋樂,卻不叫我!」
幾位將軍們聽得渾身生了雞皮疙瘩,便回應著:我們也是碰巧啦……十幾個人不約而同地出現在這裡,正在交流戰場情報,討論軍糧運輸俘虜安置之類的問題……總之也很無聊啦!
趙洪堂又是一笑,不置可否。他一雙美目卻瞄住了金士麒,「金將軍,我來找你!」
趙洪堂在眾目睽睽下走到金士麒面前,「聽說我廣西護衛有兩個兵士只因誤入了你這瓦塘鎮,就被扣留下來,被活埋又被毆打,受了好一番折磨。」他笑吟吟地盯緊了金士麒,「賢弟,可有此事?」
此話一出,現場立刻靜悄悄如高考考場……
「我就知道,你會來問罪。」金士麒冷笑道。
金士麒正等著這一刻呢,恰逢兩廣的將領都在可以看熱鬧,正要剝下你的畫皮……金士麒暗中咬緊了牙關蓄滿了怒氣,觸發了自身的戰鬥狀態,「哈哈,我來講一個故事……」
金士麒話未說完,手腕卻被那廝突然握住。熱乎乎汗津津滑膩膩的感覺,很不好受。趙洪堂竟又在他手背上拍打了幾下,和聲道:「是為兄不好,是為兄治軍不嚴,叫金賢弟笑話啦!」趙洪堂竟服軟了,他一邊扯著金士麒一邊向諸將領承認是他管束廣西護衛兵士不嚴,多有擾民亂營之過,害得兄弟部隊為之勞師動眾,言語中說得倒是懇切。
他終於放開了金士麒,卻恭敬地對他一拜,套子中的長鬚也隨之一飄。「金將軍,那兩個兵仔擾犯了你部軍規,確實該罰!但還請看在同陣殺賊的情分上。賞我一個臉面,把他們還給我吧!」
「這……」金士麒一時有些沒緩過味兒來。
「多謝金賢弟啦!」趙洪堂又要抓他的手。
「好好,答應你!」金士麒畢竟年紀輕,臉皮薄。
趙洪堂又追著金士麒,要他當場下令給親兵釋放那兩個倒霉鬼。趙洪堂又進一步請求金士麒:咱們同在一片戰場上打拼。這乃是緣分!這荒蠻之地缺吃缺喝的,還請開放瓦塘鎮的集市給我們廣西護衛,我保證只准許親兵和中軍兵士來採購,一定安分守己不惹亂子。金士麒尋思片刻,又怕他又來捏手捏腳,這一條也答應了。
趙洪堂的兩個願望都得到了滿足。不禁嘿嘿地笑了起來。
這趙洪堂……也不是那麼討厭嘛!金士麒暗想著。
現場的氣氛緩和了,岸邊的景色也變得美好。兩廣將領們便來湊熱鬧,有人恭維道:聽聞廣西護衛前幾日孤軍迎戰賊兵,為總兵突圍贏得了寶貴時機,因此受到了嘉獎,此乃此戰的首功啊!
「非也。這一輪首功是柳州水營。」趙洪堂指著金士麒說:「你們沒聽說嗎?金將軍前些日攻陷瓦塘一戰中繳獲了十幾門大炮,由此破了賊兵的主力。本將今日就是特來恭賀他的!」
此話一出,在場的軍將們不禁「哄」的一聲響,便追問金士麒可有此事。在明代後期的戰場上,大炮乃是當紅的神器,一次繳獲十幾門乃是特等的軍功,怎麼沒聽金士麒邀功?
但其中有兩位將領的臉色卻很難看——廣州右衛指揮使面色鐵青。南海衛指揮同知面色潮紅。原因很簡單,這10門火炮並非賊兵所有,而是他們二位此前搞丟的。他們聽到這消息不禁又怒又羞又急,紛紛暗想道:「金士麒卑鄙!」「金士麒愛佔小便宜!」「金士麒……我白把你當朋友了!」
金士麒也是又氣又急,他本想把這10門千金鑄鐵炮匿為己有的,以彌補他最薄弱的環節。現在卻被趙洪堂當眾揭發了,他是如何探知了這消息?他的真正圖謀又是什麼?這廝剛才看起來還挺親切的,現在看起來真是欠揍!
趙洪堂輕輕揉捏著自己的長鬚,笑道:「賢弟,莫非是你不愛軍功。只想把火炮據為己有?」
「唰」的一聲,十幾個將軍的眼睛都直刷刷地盯著金士麒。一道汗水不禁從他額頭滑過,「這個……哈哈……」
與此相對,趙洪堂卻是滿臉的幸福感。他笑意盎然道:「為兄奉勸你一句,這麼做不妥當!我聽說那些火炮是咱官兵遺失的。上面鑄有名號是廣東……」
「慢!」金士麒忙喝止他,字字如釘般落下:「趙將軍,不要誤了我的一番苦心!」
「什麼?」在場的諸將領不禁豎起了耳朵。「苦心?」
「我得那十門炮上確實有廣東營衛的番號。」金士麒淡然道,「但疆場嗜血拚殺有勝有負有生有死,丟失幾件兵器又算什麼。我水營一場惡戰下來便炸壞炮台十來座,損壞遺失的火銃更是數十上百根,幾門火炮有算什麼!我只怕有人以此為借口治罪於那些廣東朋友,我苦心為他們遮掩、為他們保密、我很辛苦啊!」
金士麒雙眼充滿了哀傷和疲憊感,他環顧著那些將領們,那兩位廣東衛所將軍羞愧地低下頭。
金士麒的聲音有些哽咽,「沒想到啊沒想到,趙將軍你養著兵丁不去殺敵,卻在我水營中安插了耳目。你此番到底是想抓兄弟們的把柄,還是要當眾羞辱他們!」
「金士麒……」趙洪堂尖聲叫道,他沒想到金士麒這傢伙反應如此之快,竟使出一計乾坤大挪移,不但卸掉了自己的責任,還反打他了一耙。「你不要扯東扯西!」趙洪堂指著他鼻子,「你為何匿藏火炮,不交還給人家?」
「誰說我不還了?」金士麒冷笑道,「那十門火炮就存放在『天野十八號』船上,我本想等風平浪靜了再運往廣州交還朋友。卻沒想到趙將軍先下手為強,要來揭兄弟們的短。」
金士麒暗道一聲:你娘的,火炮老子不要了!這仇我算在你頭上!
趙洪堂頓時怒不可遏。金士麒這混蛋齒尖舌厲,就要他推到在場諸將的對立面去。趙洪堂暗想:不對啊,我是有備而來,怎麼能落了下風?「金士麒,炮在你船上,你有何證據是還給人家的?」
「證據……當然……那個……」金士麒腦筋轉得飛快,「有!」(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