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晚,在天津愛晚樓的大花廳裡,金士麒對著龍武子弟們講述道——
我有一個夢想,從此我們的銀子投入在一處,軍隊也合在一起,我帶你們去找一個安定祥和的地方,重新建立屯堡,潛心發展,建立基業。退一步可以過上安穩富足紙醉金迷的好生活,進一步可以報效朝廷,建功立業封妻蔭子!
「難道你們要一輩子困守『鐵嶺衛』的虛名下嗎?每年啃著幾百石糧食嗎?」金士麒一激動,就喜歡往桌子上跳,「你們若是相信我金士麒,就留在我的船上!若是不信,就領了銀子,去鐵嶺吧。」
關鍵時刻,姚孟陽也跳上了桌子:「啊,大哥你說的是大家合銀子湊份子,組成一個大生意,從此牢不可分。」他裝作恍然的樣子,「很好啊!」
季銳也往桌子上爬:「眼前這點銀子算什麼,跟著金兄,我們會富甲天下!」
這倆小子,之所以給他們跟查應才相同的比例,除了他們家族地位之外,也是指望他們此刻的帶頭作用。其餘諸子弟們聞聲而動,紛紛狂吼著往桌子上爬,無人離開金士麒的大船。
一張梨花大團桌被十幾個年輕老爺們轟然壓塌,他們爆笑如雷。滿院子的姐們聽到聲音,皆暗道:威武啊……
隨後,眾人詳細約定了合作細則。包括:「首領會議制度」、「全體會議制度」、「年度分利規則」、「增減份子規則」等等,基本模仿於後世的「股份制」。條款太多,不再贅述。
最後,金士麒提出給所有這些條款起個名字,以方便稱呼。姚孟陽立刻喊:「愛晚樓約定!」金士麒正要反對,可是眾公子們皆狂呼稱好。金士麒便颯然一笑,拍板敲定。
……
「愛晚樓團隊」誕生之後,金士麒便懷揣白銀,去找劉應坤談判。
劉應坤笑道:「海上三天你都不來問我,你倒是很能忍啊。」
金士麒忙說:「小子們擔負護送之責,不敢貿然以私事唐突。」
劉應坤一笑,「金士麒,袁大人可是百般誇獎你呢。你走了,對不起他啊!」
金士麒暗道:是啊,你只看到他誇我,沒見過他背後算計我呢!他悲情道:「我等世代軍戶,在哪裡不是為朝廷效力。請公公憐惜,我上有年邁體衰的師傅,下有兩個不懂事的弟弟……」
「好啦,不聽你胡謅了。」劉應坤便讓隨從拿來一個鎏銀的大木盒子,打開來,裡面是24本燙金的冊子,上書「價目書」三字。劉應坤挑出標著「軍武乙類」字樣的一冊,然後用誠懇的目光望著金士麒,「開始談正事,你買什麼?」
「……」金士麒點點頭,從懷裡掏出他的「購物單」。
二人進入狀態。
金士麒的計劃中最關鍵一步:把龍武子弟們的「鐵嶺衛千戶」改為實授的千戶所,並遷往帝國最安全、富庶的地方。他要獲得至少十年的發展機會,再謀圖天下。
但劉應坤這老狐狸,開始時只答應遷往「九邊」的其餘軍鎮,就是北方的長城防線。這不扯淡嗎!這是明末啊,九邊將會遭到建奴和蒙古輪番來襲,屁股後面是中古北方農民義軍鋪天蓋地。金士麒的歷史差歸差,但基本常識還是有的。
「長江以南!」金士麒指著大明廣輿地圖,「最好是江浙,廣東也湊合。」
「呸!我還想去廣東呢!」劉應坤怒道,「不如貴州吧,這個容易,我先下就能拍板。」
「公公你可憐我吧,這幾年貴州打仗比遼東還凶。」金士麒做過調查研究。
「那瓊州如何?據說最近也繁榮了。」
「瓊州四周都是水,我暈船啊公公。」金士麒也不想去海南,那太偏離帝國的政治經濟體系,我製造一大堆先進商品都沒地方賣去,太難發展了。
最後劉應坤只能暫時答應他,劃到長江以南,不是貴州和瓊州。具體地點由兵部研究決定。金士麒只能作罷,但只要離開北方,甩掉「鐵嶺衛」,到哪兒他都能頑強地活下去。
接下來的談判倒是一番風順,房間升騰起濃烈的商業氛圍。你漫天要價,我坐地還錢。此一時唇槍舌戰、步步相爭。彼一刻四手相握,蜜語甜言。金士麒在他的購物單上逐條爭取,劉應坤翻著他的價目書有賣有送——
「三個千戶所的統編和遷轉,一萬五千銀子。」「成交!」
「兩個『正職都司』,一萬銀子!」「公公,我和查應才的戰功本來就夠授都司的!」「這價格就是在你們戰功足夠的基礎上啊小兄弟,你若是沒這戰功,我要你五萬!」「好吧,成交。」
「啊,公公,上次那誰誰轉走兩千軍戶只花了三千兩。我轉走兩千戶怎麼要一萬?」「你這哪是軍戶啊!你這是軍戶、民戶、匠戶混雜。」「那不都是咱大明子民嘛!」「你不懂啊,軍戶容易辦,勾個圈兒就能走。民戶很複雜,我要先去跑戶部轉軍籍,之後再塞到你的千戶所裡。」「那公公你辛苦啦!」「我不怕辛苦,遼東我都敢去何況戶部,但你把銀子花足了!」「好,那一萬就一萬,咱爽氣。」
「你太貪啦!連兩條福船你也要?」「公公,我在船上流過血,產生感情啦。」「一條福船造價就是四千六。」「公公,不值那麼多銀子啊。若是我直接在天津購置了,一條只要兩千五啊。」「這『四千六』可是你老爹去年報上來的價,你要我追查下去嗎?」「……」「你說話呀!」「嗯,四千六很便宜。可我不是買啊,我只是讓你把他轉到我的千戶所去,那還不是為咱大明效力嘛。」「那兩條算你四千。」「不如五百?」「三千!」「一千吧!」「三千不還價,但可以送20匹馬給你。」「謝公公,成交!」
……
最後,金士麒與劉應坤達成了五花八門一攬子協議。涉及軍戶所建制、軍戶民戶調配、軍職擔當、田產劃撥、船舶、馬匹、毛驢、耕牛、種子、農田水利、武器製造、礦藏開採、自由出行等一系列內容。打折後,總價值白銀六萬兩。
雙方握手、簽字、畫押。劉應坤:「三日內付銀子。」
「……」
「你不相信咱東廠的信譽嗎?」
「那,小子們今日就給你送來。」
「你哪來這麼多銀子?」
「龍武十幾家將軍都司守備艟總,多年省吃儉用積攢而來,全給你了。」
「那之後你們怎麼辦?」
「種田唄!」
……
回到山海關之後,金士麒便開始動遷工作。
最繁重的事情是甄選、召集遷往新領地的人員。明代軍民都有嚴格的戶籍制度管束,但金士麒「上頭有人」,又獲得了足夠的名額,可以招募一些「技術移民」。
金士麒等人是3個千戶所的編制,其實可以帶走3000戶一萬多人口。但他只買了2000戶的額度,是想控制初期的規模,留得進退的餘地。畢竟明代不缺人,到了目的地再擴充人口,吸收當地人進入,更容易融入當地的人文環境中。更何況他要橫跨國土南北遷移,坐船吃飯住宿都非常折騰。
這2000戶裡大多數都是龍武精兵。原先金府的私兵只剩下200人,其他各府的私兵也只剩下300,再加上金士麒在島上挑選的300人,總計800兵額,乃是經過遼東一戰之後的龍武精華。他們背後就是800戶人家。戰爭中金府和其他軍將陣亡的私兵也有500餘人,他們的家庭也沒有被拋棄。如此下來,就是1300百戶。
真正從外面召集的名額,只有700。那些日子金士麒等人就從山海關軍營和民戶流民中大力招募,能幹活的、能種田的、有技術的、會開船的、會寫字計算的,紛紛被列入名單。
此時金士麒和龍武營的威望正盛,消息傳開,招募現場倒是人山人海。各方官員將領們當然有意見,但沒辦法,金士麒馬上拍屁股走人了,上面又有大員支持,他們只能忍氣吞聲地看著金士麒到處拉人。
金士麒最大的願望,就是把山海關匠戶所的幾千名熟練工匠都帶走。但這種根本不可能,山海關也要開張幹活。他就把名額壓縮到400、300、200……最後又花了大筆銀子,只帶走了50戶。其中木匠、建築類匠人較多,而鐵匠、船匠等稀缺職業的只有零星幾個,鑄炮的師傅更是打死也不給他。
那50戶裡,第一個就是莫兒他爹,蘇長順。
為了把山海關技術最好的蘇木匠寫入名單,金士麒送了200兩銀子給匠戶所的官員。那官員還不答應,金士麒就買了一把菜刀繫上綢帶送給他,才搞定這事兒。
金士麒回到山海關,第一件事情,就是把蘇木匠請回府裡去謝罪、拜謝、感恩、解釋前因後果、發誓一百年不變什麼的……他還說這一個月來兩人都是守身如玉以禮相待,反正信不信由你。
「都這樣了,我又能說啥!」蘇老漢糾結地說。
「叔啊,那你答應了?」
「我又能怎樣!」
金士麒百感千言啊,最後匯成一句話:老爺我今生絕對不生女孩,這種把閨女許給人家的感覺,太揪心了!
蘇莫兒將成為金士麒妾室之事算是落實了。只是正值孝期,金士麒還要等待過了「七七」之日。這時代說法多:若是娶妻只要過了頭七就可以,因為娶妻是為了家族延續子嗣,是最緊要的正經事。但納妾,屬於一種娛樂活動。「七七」算是輿論能忍耐的極限了。
莫兒不便住在他府裡,金士麒便把她父女送到偏院的軍營中,踏踏實實地保護起來,生怕飛走了。莫兒白日裡入府幫他打理,天一暗就要送回偏院,否則她爹就會跑來要人。金士麒又氣又無奈,便在房門上畫了「納妾倒計時天數」,日日更新。那蘇木匠看在眼裡,恨在心裡,甚至過了晌午就進府來盯著。
太監劉應坤那邊的消息不斷傳來,事情辦理順利。金府便開始準備搬家:變賣房產、整理行裝,府宅忙得不亦樂乎。
在打理家產時,金士麒發現了原先那金大公子的一個秘密。
那是藏在他床底下的一個寶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