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裝什麼彈啊!」田師傅哈哈大笑,「我們有兩隻銃!」
「這也行啊!」
「這也是因為你。我們留了30個兵在山海關找你,就多了30多個三眼銃。現在我們是雙手握鳥銃,屁股後掛三眼。沉是沉了點,但管用啊!」
金士麒與田師傅談論著軍中事,正聊得開心。突然有私兵跑來報信:糟糕,竟有幾百壯丁從海岸上過來,衝著這小島來了。
「喔,不用怕。」金士麒站了起來,「是我的人。」
田師傅立刻明白了:「你要那六條船?公子,我們是奉軍令守在這裡。」其餘幾個領頭的旗長也紛紛稱是,請公子不要為難我們。
金士麒便開始挑撥:那幾條小船裝不下百把人,島上那幾將軍軍官還都帶著家眷,容不下所有的親兵。那些人雖然也很傷感,卻道:「軍令如此啊!」「我們又不怕死!」
「我要帶你們生!」金士麒怒了,「我需要那船與山上的將軍做交易。我要救你們所有人。」
可是田師傅與眾親兵仍然寸步不讓。那是幾個將軍聯名發的軍令,大公子也改變不了。最終金士麒退讓了:「那我也下一道命令。與軍令不相悖,你們執行嗎?」
眾人小心地問:「說來聽聽?」
金士麒凝重地說:「今日,你們在這裡守著你們的船。無論外面發生什麼事兒,任何人都不許出去。」
金士麒拋下那些茫然的私兵,出了林子。
他向壯丁隊長交代了如何行事,又吩咐馮虎包圍小島,不許島上與外界通風報信。隨後他前往半山的水師指揮司,去找季士登將軍攤牌。
此時剛過晌午。
覺華島主將季士登正與幾個核心軍將商討著戰情。見金士麒進來,便告訴他:情況很嚴峻啊,上午那批斥候已經探清了我們的虛實。他們下午召集兵馬,恐怕明日就會開戰。
「好呀。」金士麒立刻說,「我要木頭。」
季士登怒了,「你總是這句話!我連軍船都給你了,你還想怎樣?」
「不夠。船能拆的我都拆了。」金士麒把手一揮,「連藏在楊山島上那6條也拆了。」
季士登等人呆了片刻,都「嗷」地跳了起來。他們唯一的退路就是「萬一糟糕了就乘船逃跑」金士麒這傢伙竟如此胡作非為,他們都喊叫起來:「你作死!」「公子你別嚇我!」「金士麒我與你不共戴天!」
查應才也驚呼:「公子你開玩笑。」
「不信你們去看。」
金士麒一揮手,幾個游擊、都司都衝了出去。
季士登終於忍不住了,也跟著出去站在望海台上往下一看,只見楊山島那邊熙熙攘攘,數百計的壯丁們正拖著船板、木料往外走呢,10來個人扛著一根大桅桿還一邊走一邊唱,一派豐收的景象。
此刻的季將軍,如陷烈火與冰霜。
金士麒跟了過來:「將軍,我那條浮橋,還差最後3萬石木頭。」
「你殺了我吧!」季士登怒道。
關鍵時刻,查應才道:「將軍,我們三個營擠擠,各拆了一半的房子就能湊夠木材。」
季士登怒道:「要是不成,我先殺你們倆!」
其他幾個將軍、軍官也都恨得要命。但事已至此,舟已成木。他們只能傳令各營:收拾行李準備搬家!為了防止軍心不穩,主將軍官今晚都要去坐鎮。
一片忙亂。
待出了那指揮司,查應才扯住金士麒低聲道:「你現在膽子可太大了。」
「放心,沒碰你的船。」金士麒指著山下,「他們抗著木材來回晃悠一圈兒,是演戲罷了,你們倒是真信……」
「我早看出來了。」查應才低聲道,「小沙船上哪有那麼長的桅桿啊。」
「查兄……你是個好人!」
……
這天傍晚,「雄起浮橋」終於鋪到了張山島上。
兩天前,金士麒曾經測算過浮橋的長度是1626步,合計2600米。
此刻,天色變得暗藍,金士麒正用雙腿丈量著他的浮橋,向著張山島走去。拼裝的木筏在海水中輕輕浮動,腳踩上去就會起劇烈伏搖晃,海水便從接縫處湧出。風凜冽地吹著,兩側的纜繩被吹得嗡嗡顫抖。
拼裝最前面幾百步浮橋的木筏,曾是龍武前營的營房。之後是覺華島上樹木,是凍結在港口裡的船隻,然後是齊整的各色木料。直到最後,是龍武左、中、右三營的營房。覺華島上的一切資源,都彙集在金士麒的腳下。
張山島越來越近,已在咫尺之遙。
每組木筏正是一步寬,第1588塊木筏便已經碰到了堅實的冰面,1610號下面已是數尺堅冰。金千總要求工匠們繼續:我們木料足夠,繼續向前!直到1626號木筏落下,正壓在一塊黑漆漆的礁石上!
「竟算的如此精準!」金士麒讚歎著。他轉身遙望修長的浮橋,想起施工中因為墜海、撞擊、伐木、搶船等事故,死了80多名軍民,還有上午死在那場戰亂中的近300人……這浮橋,真是人命換來的。
建奴……不會不來吧……啊,這種念頭要不得!
無論如何,張山島,我來也!金士麒看那些工匠們釘著最後一塊木筏,他心想應該是我——這浮橋的設計者首先踏上那小島,公子我應該先落哪一隻腳呢?是不是該說些什麼?
公子還在遐想中,隨著最後一枚釘子砸入,那些工匠們便狂呼著衝上岸去。隨後是上百工匠接連不斷地湧過去撲倒在張山島的雪地上,打滾、哭泣、歡叫,每個人都在等著這一刻啊!
現在這浮橋還不穩,還不算完工。張山島這邊還需要打樁子造橋頭,再斜拉百根繩索固定在礁石上。工匠們已經點起了篝火,要連續奮戰一夜才能完工。
覺華島那邊也有更多工作要做。要製造柵欄以舒緩人流,否則一開閘,肯定堵成廣州火車站。到時候踩死人都是小事,把橋踩翻了可就全完蛋了!金士麒設計了4條大通道和2條備用道的複合型柵欄,通道上都設有閘門,此外還有1條「貴賓直通道」。
此外還要運輸糧食。這是季將軍的要求:龍頭大倉10萬石糧食,能運多少就運多少。還有軍民上島之後的帳篷、木料、燃料、船上的設備,還有武器。總而言之,8千勞工的工作被安排得很滿。
金士麒返回覺華島的海岸,天色已經全黑。
這邊的海岸邊,萬千民眾都遙望著浮橋的盡頭,看著那邊的篝火,那就是生的希望。金府親兵和督戰隊嚴守著浮橋,以防止民眾貿然衝上來。
待金士麒回來,在場的軍民無不拜謝他。無論他走到哪裡,都有千百雙眼睛望著他,聲聲讚歎和感激。金公子,簡直如神話一般。
金士麒站在萬民面前,他心情澎湃,久久沒有說話。大家以為他在醞釀一番長篇大論。他卻一揮手,喊道:「今晚,加班!」
……
天又亮了。
天啟六年正月二十六,傳說中的那一日。
後金大軍於黑夜中出發,天濛濛亮時踏上了覺華島西北的冰面。
此刻,親兵衝進金士麒的臥房,「敵報!敵軍已經殺來了。」那親兵使勁搖晃著公子,「殺來了,一個時辰就到!」
「誰來了……」金士麒只睡了2個時辰,他頭痛欲裂,「我的橋還在嗎。」
他匆忙穿上滿滿一身的衣服,剛推開門,莫兒那小娘便衝進來抓住他,「公子,你爹醒了,快去見!」
金士麒呆立了瞬間,終於明白是金冠迴光返照了。這老爹可真會趕時候啊!他忙奔出去,心裡想著那老頭躺在床上的可憐模樣……剛踏進院子,赫然看見金冠將軍,正站在雪地中央。
他一身暗紅色的棉袍,身體筆直雙臂平展,正讓親兵幫他穿戴鎧甲!他臉色蒼白如雪,臉頰也浮腫著,但一雙眼睛卻赫然有神。
他一挑眉毛,喝到:「麒小子,你怕嗎?」
金士麒嚇得一哆嗦,這老爹哪裡是迴光返照啊……簡直是神靈附體啊!
「我……」金士麒忙走過去。旁邊田師傅、幾個親兵百總都在,緊接著便有幾個軍將奔跑進來,悲情四溢地撲跪地上。
金冠喝到:「報軍情!」
軍將們忙報告:建奴大軍已經到了冰上,是女真和蒙古的騎兵混編,兵力約一萬!看旗號,主將是蒙古人武訥格。
「武訥格。」金冠應了一聲。「龍武,還有三個營可禦敵,我親領之。我若在,營不會潰!」
他盯著金士麒,斷斷續續地問:「我問你,田師傅說你,被初陽大人收為弟子……你還當了千總?還跟吳三桂比武……」
「那都不重要。」金士麒忙說,「我造了一座浮橋,要解救島上百姓。」
「我聽說了。」金冠爍爍的目光盯著他,「爹幫你斷後!」
此刻,兩個親兵已經披甲完畢。剛把手拿開,金冠身子一晃便砰然坐到在地上。他面如金紙,豆大的汗珠從額頭上滾落。眾人忙搶上去,心中皆悲痛不已。
士駿終於來了,他全身鎧甲手握一根包鐵長矛,腰懸兩把刀,背後掛著三壺箭。隨後是小巨人黃百總那一隊親兵也全副武裝地衝了進來。金冠卻指著士駿:「你們兄弟倆一起上島。士駿過來……」他扯著金士駿的胳膊,「不要問我的傷,不要替我報仇。」
士駿聽了這話,咬著牙不應聲,淚水噗噗地流淌。
「麒小子過來!」金冠顫抖著掏出個東西遞過來。他那手抖得厲害,那東西便滑落在地上。金士麒忙撿起來,那是一串鑰匙,上面還有栓著「內庫」字樣的牌子。
金冠沙啞地喊道:「你過來!」
金士麒又湊近了。
「再過來呀!」
金士麒幾乎把腦袋貼在了金冠的胸口。這老爹勾住他的脖子,幾乎是咬著他耳朵說:「爹恐怕……上不了你的橋了。」
「爹!」他自然而然地喊了一聲,只低著頭,淚水忍不住地淌了出來。
「沒看到鵬兒……可憐。」金冠的聲音逐漸輕了,「等開春了,你帶著弟弟們去南方……遠離戰事,遠離營武。」
金士麒哽咽著:「記住了。」
金冠再無囑托,黃百總便過來,把他背在身上。在一百親兵的簇擁下,急匆匆地奔下山去。金士麒遙望那老頭的背影,他那瘦弱的身子在黃百總巨人身上顛簸著,轉瞬就繞過了松林。
那山下,龍武水師3個營5000水兵已經列陣。中央一面海藍色的六尺將旗,上書「三軍司命」字樣,正迎著北風舞動。
金士麒再抬起頭來,只見西南方的冰原上十里之外,已是黑壓壓的一萬騎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