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血口噴人!」金士麒怒吼,一股急火從他心頭綻開,頓時全身都燒了起來。
可是他聲音雖亮,卻比不上那李百總的破鑼大嗓門——那傢伙正扯著嗓子說金府幾個兵士都承認了,連埋屍的地方都選好了云云。他還舉著金府士兵的腰刀說這就是罪證……
那些匠戶們都跟著痛罵,說那混蛋公子真是心狠手辣!
那兩個金府兵士和僕役金財已經被鬆了綁,他們悲憤地吵著:「你胡說!」「你騙人!」「沒有這事兒!」「大公子明辨,他根本沒問過我們。」……可是根本沒人相信他們。這情形竟然是人贓俱獲,金府的諸人雖憤恨無比,卻無法應對。
還有那吳三桂,他正端坐在馬上盯著金士麒,滿臉奸笑。
金士麒氣得腦袋脹痛,滿眼金星!他突然彎下腰來,滿地亂找……
「公子你在找什麼!」金寶忙問。
「磚頭!」金士麒怒吼,「我要拍死他呀!」
此話一出,他赫然想起:你娘的,這是軍鎮啊,我找個屁磚頭啊!他跳了起來就奪了一根長槍,衝著吳三桂就殺了過去。
「戳死你呀!」金大公子狂暴了,手中長槍紅纓亂抖。
他剛奔出兩步,立刻被自己的親兵從背後撲倒了。金士麒又跳了起來,又被按倒了。他奮力掙扎著,連續五個親兵壓上去才把他制伏。
「兄弟們給我戳死他!戳死他!」金公子無力地呼喊著,此刻的他就像美猴王被壓在山下。
他恨啊!
之前他被蘇木匠大罵、被那小妹子咬得滿手是血,他都沒這麼氣憤。一方面是因為愧疚,也有部分原因是他愛惜弱者。但最主要的原因,是他早已下定決心替「原先的自己」承擔責任。但沒想到啊沒想到,天上竟掉下個吳三桂來誣陷他,陷他於冤屈之中。
「殺了吳三桂!」金公子氣得淚水橫流,「這也是為國除害,為了民族……」
「公子亂命,屬下不敢聽從。」金府的親兵旗長保持著冷靜,旗長又轉身問:「真是太丟人了,誰來把公子弄回去?」
「我不回去!」金士麒大吼,「是他冤枉我!冤枉啊!你看呀飄雪啦……」
這時他的一個公子朋友湊過來,悄聲道:「哥兒,你是不是要殺那木匠?唉,可惜被揭穿了……」
金士麒怒吼:「滾!你滾!」
另外一個公子又湊了過來,「哥兒,你這般生氣,不是為了天津那個陳珠珠吧?」
「什麼豬?」
「哥兒你忘記了?那珠珠姑娘不是承認了嘛,你的棒棒比吳三桂的雄壯許多哩。你早就勝了,所以呀,你別生氣了……」
「滾!你也滾!」
金府這邊亂作一片,吳三桂那邊卻已經控制了局勢。眾多匠戶民眾們都深信這金士麒心狠手辣,為了霸佔蘇家小娘子竟然要殺了她老爹。幸虧有吳三桂路遇不平、拔刀救人,還揭穿了金士麒的卑鄙行徑。
吳三桂,好人啊!
吳三桂還指著金士麒,對諸人道:「別看他囂張。他殘害匠民、激起營嘯都不是小事。雖然我不能現場拿了他,但我若是稟報到楊總兵、查副總兵那裡,自然會有人來查辦他。」
一幫民眾眼睛雪亮,皆齊聲憤恨地痛斥金士麒。罵得金府眾人灰頭土臉,有人已經悄悄開溜,還有僕役準備關了大門……
突然間,只聽「嚓」地一聲金屬聲,一個金府親兵拔了刀出來——正是之前被吳三桂捉去的一個士兵。他剛才頂著眾怒辯白了許久,可是根本沒人聽他的。這漢子終於也怒不可遏,憤然奪了旁人的腰刀。
「今天不活啦!」那漢子喝道。
他揚起刀,剛一抬腿,只聽空氣中一聲短促而嘹亮的聲響——
「咻…彭!」
是一支箭,猝然釘在那親兵的頭盔上,把他射得翻倒在地。那頭盔打著轉兒摔在兩丈之外的雪地上,長箭入盔三寸力不絕,箭尾猶自顫抖著。
射箭的正是吳三桂。他左手握著弓,手指間還多捏了兩根箭。他冷笑道:「還有誰來?」
金府的士兵們都驚得楞了一下,隨即紛紛咆哮起來。有兩人連忙搶出去看那被射倒的親兵,那親兵竟然搖晃地爬了起來,怒道:「吳三桂,你……」他驚懼之下,又坐倒了。
吳三桂這一箭又快又猛又刁鑽,巧巧地射飛了他的盔,卻沒傷他的腦袋。但震盪之下,那親兵竟然站不穩了。
「狗急跳牆要殺人了?」吳三桂笑道,「你們也要有那本事啊!」
此言一出,吳三桂的部屬和匠戶們立刻沸騰了。現場一片哄笑聲、掌聲、歡呼聲,那幫民眾們簡直要跳起來了。
金士麒已經被扶了起來,身邊還有幾個親兵看護著怕他衝動。
但此刻,他的心中卻開始冷靜了,他渾身充斥著一種「無力感」。他明白,這吳三桂分明是有備而來。動武又打不過他,爭論也辯不過他。眼下真是爛泥掉在褲襠裡——不是屎也變成屎了。
金士麒走上一步,在那些狂歡的匠戶中看到了蘇木匠——他低著頭只跟自己閨女說話,一副膽小謹慎的模樣。
金士麒高聲道:「蘇木匠,你出來說話!」
眾人聽到金士麒的聲音,又是連聲哄笑。但那蘇木匠卻不敢看他,轉了半身躲在別人之後。那蘇小娘卻不怕他,橫眉冷對地瞪著他。
金士麒心中一動,便道:「蘇木匠,前後因果,你清楚就好。」說完,他竟轉身而去準備入府。
「慢著!」吳三桂喝道。他故意拖著嗓子嚷道:「金世兄,小弟在此懇請一件事情。只請你大人大量,以後不要為難這小娘和他爹爹。」
好人全被他當去啦!
這真是應也不是,不應更不是,金士麒被氣得啞口無言。
但事實證明,出來混,關鍵時候還是要靠朋友。當金大少爺理虧詞窮時,他的朋友們跳了出來。這幫紈褲公子們最擅長吵架,也最愛吵架。他們避開「抓人老爹圖謀殺害」這一軟肋,從別處著手。藉著人多勢眾,對吳三桂劈頭蓋臉地罵開了——
「吳三桂,你爹不過一馬販子,你又算個屁。」「此乃龍武營的地盤,哪有你說話的資格!」「關外不是要打仗了嗎?你縮頭烏龜跑山海關來干屁啊,快滾回寧遠去!」「逃兵子弟,憑什麼聽你的!」
「就憑這個!」吳三桂大吼,他「呼」地揚起手來,手中所握正是那一支弓。
公子哥都楞了一下,他們張張嘴說不出話來,畢竟這吳三桂的功夫可是眾目所睹。半晌之後不知誰嚷說了句:「娘的,說不過就要動手,粗人。」
吳三桂冷笑一聲,用弓梢指著金士麒道:「金世兄,聽說你是一幫龍武子弟的頭雁,是關西的霸王。但今天在我吳三桂面前,你敢說半個『不』字?」
金士麒低下頭,又開始找磚頭。
這一次吳三桂沒給他時間,而是繼續喊道,「金士麒!你若不服,就請與某比個高下!」
這吳三桂竟然當眾挑戰了。
將軍府門前一下子靜了下來,只有寒風呼嘯。現場的一幫少爺、兵士和家丁,還有那些匠戶民眾,還有蘇小娘父女,百餘雙眼睛瞬間就聚焦在金士麒身上。
「你要比什麼?」金士麒問道。
「聽聞金兄是武舉人,那無論刀劍、長槍、弓箭、車騎、銃炮、陣法操典,但凡是軍營陣仗中的功夫,金兄隨意選一項吧。」吳三桂又微微一笑,「喔,那閨閣裡的功夫就算了,小弟可不敢班門弄斧。」
民眾們立刻一片爆笑,夾雜著嘲諷的噓聲。連蘇小娘都羞澀地笑著,嘴角一撇的樣子煞是嬌媚。
金府這邊的人們都罵了起來。兩個僕從金財、金寶卻搶上來,在金士麒耳邊告誡——金財說的是:「不可!」金寶說的是「你打不過他。」
金士麒心中哀歎,「廢話,我當然打不過他。」吳三桂這小白臉多年之後就是山海關總兵,是明末戰場上的豪雄。他現在雖**,但一身真功夫卻不假。他敢挑戰自己,肯定是有必勝的把握。
「我今日剛受過傷,你看我這手腕,不如……」金士麒猶豫著說。
「看來金大哥要承讓啦!」吳三桂哈哈大笑,手裡的那支弓晃來晃去,像個撥浪鼓似的。
「大哥!」背後不知是哪個兄弟哀叫一聲,金府這邊便鴉雀無聲了。
恥辱啊!
金士麒悲傷地站在寒風之中,寂寞如雪。
他知道,他身為將軍之子,他若想在這個世界上生存下去,就必須依靠自己的身份。他背後這座將軍府和那些親兵們,就是他的後盾。可是自己給他們帶來的,卻是恥辱……
還有那些支持他的朋友們,雖然都是些紈褲子弟,但卻是他的人脈資源。明代的軍營,都是父子長幼世代相承,這些不成器的混小子們,卻將是伴隨自己這一生的同伴和臂膀。他們對自己的信任和忠誠,萬萬不可損毀!
還有那蘇家的小妹子。
金士麒來自後世,見慣了各種美女,整日裡有青春活潑的女學生在眼前跑來晃去。因此他也不是色.欲迷心的蠢物。對這蘇家的小娘,初始時他只是幾分憐惜、幾分欽佩。可是吳三桂這小子跳出來攪局,不禁惹得他心頭一股濃濃的醋意。
此刻,那蘇小娘正站在吳三桂的馬前,一手挽住了那馬的轡頭,一手輕輕愛撫那馬的鼻樑。她忽然轉過頭來望向金士麒,嬌美的眼神已經毫無畏懼。讓他不禁覺得心碎。
金士麒憤恨地盯著吳三桂,盯著他那狂傲的笑臉,盯著那把可惡的弓。那把弓正晃來又晃去、晃去又晃來。金士麒忽然眼睛一亮。
他踏上一步,高聲道:「吳三桂!我跟你比……弓箭!」
現場又是一片躁動。金士麒竟然應戰了,竟然是比弓箭,真是瘋了……
「跟我比?弓箭?」吳三桂些驚愕,心道:你跟我比舉重還有三分勝率,那弓箭可是我必勝啊!
金士麒點點頭,「沒錯。明日,正午。」
「好,三局兩勝。」吳三桂微微一笑,「有輸贏便要有綵頭,如何?」
「誰怕誰!」
吳三桂更是欣喜,「如果小弟我僥倖贏了,還請兄台幫我牽馬,在山海關關城裡走一圈兒,讓小弟也風光一下。如何?」
此言一出,金府這邊的兵士和公子們臉都氣歪了。在這個時代,替人牽馬乃是奴僕的差事,也就是甘為下賤了。
金士麒卻立刻就應了,「好。但若你輸了……」他說到這裡,忽然停了下來。尋思了片刻後他忽然一笑,「若你輸了,吳三桂,你就一輩子不許娶姓陳的女子為妻妾!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