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人都是你的屬下嗎?」雲曦不禁問道,「給什麼下馬威?你回家還不消停!」
卓晗玉笑而不語,捻起一根筷子,輕輕的敲著青瓷酒杯,那酒杯發出如山泉般清澈月兒的聲音,「那就溫柔一點的被他們請回去吧?呵呵……哎呀,好久沒有見到我的那些哥哥弟弟們,怪想念的。」
雖然口中說著想念,卓晗玉的神色中卻沒有一絲即將見到親人的欣喜,雲曦立即從中嗅到了一種不同尋常的感覺,看來,事情沒有那麼簡單。
「卓公子,你是不是該給我介紹一下你家裡的情況啊?也免得我跟你回去摸不著道。」雲曦看著有一下沒一下敲著酒杯的卓晗玉,原本灑脫的少年,此刻身上多了一分清冷,從樓下那些人出現開始,他的身上就散發出了這樣的氣息。
「還叫我卓公子,也不怕別人看出來啊?」卓晗玉還在很「專注」的敲著酒杯,頭也沒抬的道,「你以後叫我晗玉,就算沒人在的時候,也叫晗玉。」
雲曦靜靜的等待著卓晗玉開口,而卓晗玉卻不知道在等著什麼,眼神變得悠遠起來,彷彿那碧綠的寒煙醉裡面,有著什麼美景一般。
「我是家中嫡子,卓家唯一的嫡子。」卓晗玉突然冒出了一句,「娘親去世的早,若不是外公家族勢力,恐怕我早就不知道淪落為一個什麼東西了。你現在明白了嗎?」
雲曦琢磨著卓晗玉的話,玄元派的那些小嘍囉都認識卓晗玉,可以想見,卓家在汴京是很有勢力的,一個大勢力的嫡子,卻孤身上路,差一點被人算計,又是多麼不合常理的事情!而他到了家門口,卻不回去,又是什麼原因?還帶上自己這麼一個擋箭牌,卓晗玉啊卓晗玉,你身上究竟有多少秘密?
「不過,這些秘密跟我是沒有什麼關係的。」雲曦這樣想著,「我只需要為你當一回擋箭牌,還了你的人情,便可以去放心的去做我的事兒了。」
「恭請少主回府!」下面的聲音再次拔高了幾度,隱隱還有威懾之力。
雲曦皺起了眉頭,哪兒有下人跟自己的主子這般說話的?若真是打算恭迎,為何不進來迎?卻在外面大喊大叫?
卓晗玉仍舊是不為所動,恬淡的笑著,再給自己斟了一杯酒,一仰頭倒進了口中,然後又把酒壺裡的酒倒在掌心裡,灑滿了全身,於是乎,卓少主一身都是酒味,就像是宿醉的人一般。
雲曦似乎是明白了卓晗玉要做的事兒,只在一旁看著卓晗玉還弄亂了自己的頭髮,心裡琢磨著,這隻小狐狸沒少在人面前裝吧?這手法,忒熟練了。
「咚咚咚……」樓梯上終於傳來了凌亂紛沓的腳步聲,卓晗玉嘴角掠起一絲的得意的笑容,撲在桌子上,一張清秀的臉上沾著一些糕點的碎末,兩眼一閉,嘴巴一歪,看得一旁的雲曦直起雞皮疙瘩。
「呯!」
包廂的門被大力的推開,一個錦衣華服身上配著鑲寶石長劍的男子大踏步走了進來,彎腰剛要說話,卻聽見了響亮的鼾聲,彎下的腰,頓時僵在了那裡。
「你是何人?!」雲曦柳眉倒豎,刷的站起來一聲嬌喝,「為何這般無禮?」
那人的目光在卓晗玉的身上轉了兩轉,終於直起腰來,冷冷的打量著雲曦,想不到這般年輕的女子,竟然是個靈師強者,而她竟然還跟少主在一起。「你又是何人?我乃青雲堂左護法,迎我家少主回府,你敢阻攔?」
雲曦也同樣冷然的看著眼前這個驕傲的「奴才」,身上那股久居上位者的氣息無形中展開,左護法雖然是實力強過雲曦很多,但是仍舊是在那股氣息中下意識的退了兩步,可是剛剛退開兩步之後,又覺得被這樣一個來歷不明的女子給逼退太有失面子,老臉一紅,再次上前兩步,更加驕傲的盯著雲曦,「你還不快退下!」
「哦,原來是左護法。」雲曦從容的坐了下來,「那麼,免禮罷。」
左護法差點吐血,剛剛他的確是施禮了,但那是對卓晗玉施禮的!恰巧雲曦就在卓晗玉的身邊,那個禮雲曦也同樣受了,可是,這個來歷不明的女子,憑什麼敢當得起自己堂堂青雲堂左護法的大禮?!他正待要發作,「熟睡」的卓晗玉突然發出一聲很大聲的「夢囈」——
「曦兒,是誰這麼吵啊?!快把他趕走!」
雲曦笑意盈盈的湊到卓晗玉的耳邊道,「晗玉,那人說是左護法……恭迎你回府的。」
「唔……我不要回府!」卓晗玉開始大嚷大叫起來,不停的把桌上的東西往下掀,而且,還很「碰巧」的落到了一身錦衣的左護法身上,左護法皺著眉,敢怒不敢言,但是卻明白了雲曦的身份,看向雲曦的眼神變了又變。
「晗玉,乖,既然左護法親自來迎,我們還是回去吧,你不是說,要在太公面前給我個名分嗎?」雲曦的聲音輕柔,語氣親暱,左護法的眼中頓時射來兩道驚詫的目光,而與此同時,卓晗玉的身子也僵了僵。
「唔……是啊,要給曦兒名分呢!」卓晗玉嘟嘟囔囔的說著,很勉強的支起身子,輕輕的靠在身邊的雲曦身上,雲曦很溫柔的給他捋了捋前額的頭髮,然後淡然的看了左護法一眼,「你家少主醉成這樣,騎不得馬,煩請左護法準備一輛馬車來。」
左護法深深的看了雲曦一眼,「屬下這就去準備,剛剛屬下失禮,還請姑娘見諒。」
雲曦點點頭,「不知者不罪。」
左護法下去了,他帶來的那些人老老實實的守在門外,卓晗玉微微的掀開眼簾,眼中一片迷濛,似乎真有幾分醉意,眼波流轉的眼神定定的看著雲曦,「你會一直這樣護著我吧?」
雲曦有些哭笑不得,「你還用我護著?你這小狐狸。」
卓晗玉咧嘴笑了笑,一時間,雲曦恍然覺得,那少年似乎變得單薄起來,就像是透明的水晶,華美,卻易碎。還帶著淡紫色的憂傷。
「曦兒,為何沒有早遇見你?」卓晗玉喃喃的低語,然後合上眼簾,繼續十分賣力的扮演著自己醉的不省人事的角色。
不一會兒,左護法又在門外「恭請」兩位了,雲曦這才扶著卓晗玉踉蹌著走了出來,卓晗玉臉色潮紅,皮膚雪白,一頭青絲散亂擋著臉頰,微微露出優美的下頜,更顯出一種奇異的美。
雲曦低頭一看,趕緊把臉轉開,這個妖孽啊,真是勾人得很。
旁邊又上來兩個小丫鬟,幫著雲曦攙扶著卓晗玉,但是卓晗玉胡亂的推開了兩個小丫鬟,只要雲曦扶著他,費了好半天的勁兒,才把他給弄上了一輛豪華的馬車,這寬敞的馬車中,甚至還有一方小小的軟榻,卓晗玉一上去,就四仰八叉的躺在了那軟榻之上,裹著錦被滾到了軟榻裡面,馬車踢踏著走在光滑的石板路上,雲曦卻看著那個「醉酒」的身影,良久之後,輕輕歎了一口氣,是怎樣的家庭,才會讓這少年裝的如此辛苦?
沒過多久,馬車停了下來,外面傳來左護法的聲音,「姑娘,少主醉酒,我們是從前門入還是走側門?」
隔著簾子,雲曦的心中漸漸的竄起一絲怒火,少主回府,就算是醉酒,又有如何?有什麼理由能夠讓正經主子不走正門?側門只是給奴婢們走的,他們這還把卓晗玉當做主子嗎?而左護法竟然會因為這件事來「請示」一番,這究竟是誰在給誰下馬威?!
轉頭看看仍舊在馬車角落裡「醉酒」的卓晗玉,雲曦沉聲道,「走正門!」
外面的人頓了頓,很明顯,有些詫異,沒想到雲曦想也沒想的就吩咐走正門。
「是。」左護法應了一聲,只聽到一聲沉悶的開門聲,想必那門一定很宏偉很大吧?馬車長驅直入,馬車中的少年裹著錦被,一滴淚滑下來浸濕了被子的一角。走正門……曾經的他,只能夠走側門。
馬車突然毫無徵兆的停了下來,難道已經到了卓晗玉的院落了?
「姑娘,請下車罷!」左護法的聲音再次傳來,雲曦卻從那聲音裡聽出了一絲得色,看來,這才是真正的下馬威吧。
縮在角落中的卓晗玉身子動了動,想要起來,被雲曦一把按住,「專心休息。」
卓晗玉晶亮的眼神看著雲曦,最後重重的點了點頭,雲曦不是柔弱的少女,她曾經是一個位面的超級強者,她不需要他的保護,她的眼神告訴他,無論什麼,她都能夠應付!
雲曦淡淡一笑,伸手撩開簾子。
馬車外的人,只看到一隻纖纖玉手緩緩的探了出來,只是那麼一隻手,就讓很多人心中緊了緊,那麼完美的手,瑩潤如玉的肌骨,修長的手指,讓人在心中頓時冒出一句話來——秋水為神玉為骨。這一句形容女子的話,很多時候都讓人覺得有些誇張了,哪兒來那麼美好的女子?可是眼前這隻手,就輕輕的那麼一個撩撥的動作,便深入了眾人的心神中,心中點點漣漪泛起,就像是被那隻手給撥動了心弦。
車外更加的安靜了,雲曦不知道攔車的人是誰,但是,能夠攔下少主的車,還能夠讓自己不容置疑的下車,看來對方的身份,真的非比尋常。
雲曦沒有猶豫,「刷!」的撩開車簾子,縱身一躍,輕盈落地,幾個動作如行雲流水,毫無矯揉造作,眾人只見一襲白袍翻飛,如優曇瞬間綻放,下一刻,一個絕色女子已經盈盈立於堂前,優雅的笑容,尊貴的氣息,明明站在眾人面前,卻給人一種猶如立於雲端的飄渺之態。
雲曦的目光迅速的往前面的人群身上掃過,那人群中,中間一位紫袍中年人傲然而立,周圍的人如眾星拱月一般的圍繞著那位中年人,那中年人目光沉靜,幽邃的目光深不可測,而那張威嚴的臉上,隱約的有一些卓晗玉的影子。
那中年人也在同時大量著雲曦,目光如刀子一般,給人以無形的壓力。
雲曦卻恍然未覺一般,不卑不亢上前對著那中年人彎腰一禮,「雲曦見過家主。」
那中年人眼神一抖,沒想到眼前的這個女子居然一眼就看出了自己的身份!而且,在自己的面前,絲毫沒有任何的畏懼之色。
要知道,就算是卓家的晚輩,在自己的面前,也戰戰兢兢的,最是畏懼與自己對視,而這女子,一直用坦然的眼神看著自己,不躲不閃,嘴角掛著一成不變的笑容。
「那逆子為何不下車見禮?」中年人的目光從雲曦的身上轉移到了馬車上,眼神中微微露出了一絲薄怒與失望,濃濃的酒味,已經從馬車中散發出來,眾人就是用腳趾頭也能夠想到,卓晗玉又醉了!被家主遣出家門整整三年,剛剛回家,便又去買醉了!
很多人歎息,更多的人眼神中卻閃爍著快意,果然是爛泥扶不上牆!若不是那爛泥的外公家裡勢力極大,家主恐怕早就廢了他的少主身份了!
馬車中的卓晗玉沒有動,但卻睜開了眼睛,三年前,像狗一般的被趕出家門,這些人該是多麼高興啊!三年後,自己回來了,這些人又是多麼的咬牙切齒,恨不得立即生吞活剝了他!他們更加惱怒的應該是——為什麼自己還沒死吧?
慢慢的,卓晗玉的嘴角浮起一絲詭異的笑容,我回來了,你們該醒醒了。
「少主醉了。」雲曦淡淡的說道,臉上露出了一絲憂傷之色,「少主日夜趕路,就為能夠回家早一點拜見家主,可是……回到汴京,卻近鄉情怯,不敢進門,他說,當初讓父親大人失望了,沒臉拜見您,如今唯有以酒澆愁……」
中年人的臉色微微緩和了幾分,「他真這麼說?!」
雲曦清澈的眼眸中泛起一曾薄薄的霧氣,那楚楚可憐的樣子,讓人沒來由的就在心中接受了她所說的話,「雲曦不敢妄言,少主一邊喝酒,一邊流淚,述說當年種種,他說雖然這些年,在外漂泊,吃了諸多苦楚,可是沒有一刻敢忘記父親大人養育教導之恩,沒有一刻敢忘記兄弟扶持之情,可惜癡長這麼多年,沒有機會報答父親大人,心中甚為愧疚。所以那寒雪醉不過才三杯下肚,卻也醉了。」
這一番話,頓時讓場中不少人動容,中年人的臉色又緩和了幾分,看向馬車的眼神也柔和了許多。
「老爺,您瞧,晗玉在外漂泊這麼多年,您又不許家族勢力庇護他,他肯定吃了甚多苦,聽說就在回來的路上,少主還被鬼影閣的人給盯上了,差一點就……您就原諒了少主吧!他也知道錯了。」一位三十餘歲的中年婦人上前抹了抹眼睛,小聲的對卓家主道。
卓家主臉色一變,「有這種事情?天兒,你為何不報?鬼影閣的人居然敢招惹玉兒?!玉兒的行蹤為何被鬼影閣的人知道了?他們抓玉兒做什麼?」
一連幾個問題,讓雲曦心中也有了幾分底,看來眼前這個卓老爹對卓晗玉還是有幾分上心的,可是卓晗玉這傢伙明明天賦了得,為何要裝出那副紈褲樣子讓他老爹傷心到把他趕出家門呢?!
氣氛頓時冷了下來,剛剛還準備看好戲的人頓時把自己的身體往後縮了縮,另一個青年人趕緊上前道,「三姨娘這個消息是從何而來?堂中一直有人在暗中保護少主,如果真的遭遇到了鬼影閣的人,怎麼會沒有一點消息傳回來?」
「這……」被稱作三姨娘的婦人頓時一窒,不知道該如何回答,她是主母,也就是卓晗玉親娘的陪嫁丫頭,後來被卓家主給看上,扶上了妾室,但是在主母面前,一直都是以奴婢自居,待卓晗玉更如親生,當初留在卓晗玉親娘身邊的隱衛,現在也由她掌管,她怎麼敢在卓家主面前說,那些消息是隱衛們傳回來的?
而那個青年,也就是卓家的大少爺,也知道這一點,自然敢這樣逼問。
「好了!」卓家主一揮手,對於隱衛的事情,他也心知肚明,「天兒,你去查一下,究竟是誰在背後搞鬼!鬼影閣敢動我卓家的人,真是膽子太大了!」
「是,父親大人!」卓晗天躬身道,低下的臉上,隱隱帶著一絲陰霾,老頭果真還是偏心那個小兔崽子,就算那個小兔崽子再不成器,他也是卓家的少主!就因為他是從那個女人的肚子裡出來的!
「晗玉既然醉了,就讓他先回房休息吧。」卓家主看了馬車一眼,車裡的人呼吸平穩,像是進入了深度的睡眠,畢竟三年沒有見了,心中再大的怒火,也消散了一大半。
原本知道他今天要回府,便早早的等在了廳堂上,準備看看這小子有沒有長進,卻聽到消息,這小子一回來就泡到了酒樓裡,滿腔的希望頓時變成了怒火,只等著發洩一番,可是現在,怒火也散了,發洩也找不到對象了,卓家主最終把目光落在了雲曦的身上。
「雲姑娘,多謝你送小兒回府,老夫想跟你單獨聊聊。」
雲曦恭敬一禮,「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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