薰池自從阿鼓和白龍雙雙出事,才真切地體會到紅日的可怕,這次天界和魔界共同面對的敵人,不再是他們五臧山院裡小打小鬧的遊戲。
白龍殘疾的第三天,負責看管宗主園的弟子傳來了一個噩耗,當時還是早上,大部分弟子在生肌廊內晨練,因為要給靈獸餵食,那個小弟子便早早去了宗主園幹活,誰料——「院長爺爺!院長爺爺!!嗚嗚嗚,有只靈獸,有只靈獸死了!」
在山院中邊奔跑邊哭喊的聲音,傳遍了整個樂遊山頭。
有只靈獸死了?
五臧山院的弟子們有一個共性,不,應該說三界所有生物都有這個共性,晨練的弟子們一聽這驚人的消息,全都丟了手上的十八般兵器,蜂擁去宗主園裡看個究竟。
到底是哪只靈獸死了?
不會是我的吧?
懷著這種又好奇又忐忑的刺激心情,來到宗主園一看,竟然是獬豸死了。
薰池聽到消息趕過來的時候,夫諸那個棚附近圍滿了咬手指的小妖精,對獬豸的死抱著一種看熱鬧的心態,紛紛鬆了口氣,還好不是自己家的靈獸。
那只把自己主人殺死的獸,孤獨的,寂靜的,躺在屬於自己的小天地裡。它頭上的獨角已斷,落在附近的草地上。獬豸的獨角就是它的命根子,角斷獸亡。
夫諸「嗷嗷嗷」叫得悲慼,它身材高大,一躍便能從它的棚過去獬豸的棚,與其說是小弟子第一個發現獬豸的死亡,不如說是夫諸。它早上慣例要和獬豸一起吃早飯,越過柵欄卻發現獬豸氣絕……
人與人之間有友情,獸和獸之間為何不能有?
薰池擠過去強硬抱著夫諸的脖子把它拉開。它是不相信獬豸死了,一邊叫一邊踢獬豸的後蹄,要把它叫醒,也不管自己有沒有妨礙到武夷和其他夫子的檢查。
獬豸不可能自己把角摔斷,五臧山院內一定有奸細。
是紅日的人,一定是紅日的人。
武夷與幾位夫子都如是想。紅蓮也在,不過她的腦子不適合想這麼複雜的事情,只是見一隻獸慘死,便在一旁念起往生咒,我佛慈悲。泰逢身子還沒有完全恢復。臉色依舊有些病態,默默跟在紅蓮身後,暫時收斂了他囂張的氣息。
「為什麼要殺它?」
夫諸問薰池。
薰池皺眉不語。她也不知道為何他們要殺獬豸。是為了告訴八荒和天界,他紅日的爪牙無處不在?
獬豸的角被青鸞拾起,送到武夷面前,武夷仔細檢查過後,搖搖頭。
拗斷這角的人沒有用法力。任何一個有力氣的人,都可以把它拗斷。可是獬豸居然沒有反抗,用實打實的力氣硬生生把角掰斷卻沒有反抗,獬豸和那個人之間到底發生過什麼?
「昨天晚上有什麼人來過?」薰池問夫諸。
夫諸不知,它已經被養得再也沒有當初在傲岸山上的靈敏勁兒。
紅鸞讓各弟子去問自己的靈獸昨天晚上此地有沒有什麼異常,結果居然沒有一隻靈獸擦覺異樣。獬豸沒有反抗。棚內也沒有打鬥的痕跡,沒有一絲仙法殘留的痕跡,獬豸是自願被殺死的。
薰池回房的時候。鬼書生和烏七七正在陪白龍玩翹腳麻將。
聽見房門開的聲音,裡屋的小白龍都不用等人進來,開口高興道:「糰子你回來拉!」
小神女悶悶回了一聲,神情恍惚走進來。
看來獬豸的死對薰池打擊不小。
白龍立即給烏七七和鬼書生使了個眼色,叫他們快點識相走人。現在是他和他家媳婦獨處時間。當下薰池正是內心最脆弱的時候,就讓他送上滿滿的愛意吧!
烏七七和鬼書生在白龍淫威之下。不得不從。
薰池卻說:「張楹,你別走,我有話問你。」
張楹眼睛一亮,狗腿撲過去,「大仙儘管問,小人定然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是在回來的路上,薰池回憶與獬豸的緣分,最近她總是受到生離死別的衝擊,情緒變得低沉又感性。那個時候於兒因為體內的還魂珠,被眾多小鬼追殺,跑到宗主園裡本想躲一躲,未料獬豸卻對她殺氣騰騰。後來夫諸和獬豸變成了好朋友,它除了對體質特殊的於兒還有些不能適應,其他時候都沉默乖巧。
然後想著想著,突然想起了張楹,他也是在那個時候出現。
「張楹,鍾山的結界你見過吧?」
鬼書生點頭。
「五臧山院也有這樣的結界,而且更加高級,山院之人能夠自由出入,其他都必須通報,否則進不來。」
薰池突然變得犀利的目光射向他,「我方才問過你回來找我那夜負責巡山和守門的水長天,他說那晚的確有一個外人來五臧山院,他也開門了,不過這個人不是你。張楹,你能不能告訴我,你是怎麼進來的?」
張楹沉默。
白龍半臥在床上,看張楹和薰池的目光裡含著笑意。
薰池見他不答,就替他回答:「那天晚上進來的人,是葆江。張楹,你說這是不是巧合?」
「大仙……」張楹終於讓視線與薰池交鋒,他的眼睛裡有悲哀也有無奈,不是悲哀自己的身世,而是悲哀他與她的相遇是那般恰不逢時;他也不是無奈自己的遭遇,只是無奈他和她的立場終究是對立的。
「我問過泰逢,其實當年他根本就沒有丟掉瓶子,而是偷偷把你送去冥界希望你早日進入輪迴。不過現在看來,似乎有些事與願違。」薰池縱使知道張楹會對她不利,也絲毫沒有懼意。當她聽到泰逢的回答,心中還是驚訝的,對泰逢的印象也有一點點改觀。
張楹站在原地一動不動。
「葆江其實是為了掩護你,你才是最大的敵人。」薰池想起阿鼓,想起白龍,想起獬豸,對張楹就充斥憤怒,「莫非,你就是紅日?」
鬼書生眼睛睜了睜,隨後又恢復平靜,這個問題他終於不再迴避,淡淡答:「大仙,我怎麼可能會是紅日。」若我是紅日,我才不會選擇站在和你的對立面。
「那你是誰!為何要潛伏在我身邊?!」薰池不解。
他淒楚一笑,回:「我就是我啊,小生張楹,字林之,這廂有禮。」說罷有禮作揖,宛如當初。
人呢,不管是神人、凡人還是鬼人,都是你強我弱,你退我進。薰池儘管不願意承認,但是她的確察覺到張楹的退讓,不願與她動手,就逼他更緊,一定要他說出潛藏在她身邊的目的。
白龍突然插進一句,「糰子,他的身體變淡了。」
薰池這才注意到,張楹本來就半透明的身體愈發淡,好像馬上就要消失。心裡著急,吼他:「這又是怎麼回事!」
書生無所謂地說:「紅日讓葆江和我來當臥底,只要被發現,就以死謝罪而已。反正我已經死了,還怕死第二次麼。」他又笑了笑,帶著些調皮,「說來我運氣還真不好,這麼快就被你們識破了身份,葆江也因此喪命。是我對不起他呢。」
「……」
「那麼薰池……大仙,我們要說再見了。這次離別,後會無期。」
薰池著急,發狠道:「人之將死,其言也善,你是不是人,敢不敢說點有用的話。」
張楹一點不生氣,「紅日讓我在你身邊偷一樣東西,他說你身上有一把鑰匙,可以打開須彌山的大門。」
這話說完的時候,書生的鬼影已近透明。
薰池卻不肯罷休,繼續不依不撓追問他:「紅日到底給了你什麼好處,就算粉身碎骨也要幫著他?!」她真的很生氣,生氣自己不能救張楹,也生氣張楹不爭氣,與紅日那種人同流合污。
「他答應了我一個願望,只要我偷到鑰匙,就讓我變成有血有肉的張楹。」
「你去投胎,只要跳下六道輪迴,馬上就有血有肉了,張楹,你是白癡嗎?!」
「那如何一樣,我跳下去了,就再也不是張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