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臧山院的佈局,可謂迂迴曲折。樂遊山本來就是蒼木沖天,林密物隱,加之時常夾雜著若有若無的仙氣繚繞,相當,容易迷路。薰池跟著兩個美少年一路兜兜轉轉,從雕飾華麗的廊簷變成青石板的小路,蜿蜒的盡頭,終於看見了他們口中那廂房的倩影。
廂房的樣式很簡潔,白牆低瓦,朝南依山而建,一共三層,猶如三級巨大的山階梯。每層都有走廊和木欄杆,欄杆之外就是山巖峭壁。能看到今年新晉的幾個弟子,正在走廊上悠哉玩賞風景,對遠處指指點點。想必入目如畫,十分陶冶心情。
雲溫和介紹:「山院的弟子都住在這裡,由下而上三層屋舍,你們現在是最底下那一排,我們在最上面。兩側都有上下往來的樓梯,隨時歡迎你們來找我們幫忙哦~」
薰池略略點頭致謝,領會雲話中的意思。這是按照入院的時間長短而定的住法,一百年換一次房間,新舊交換,慢慢往上爬。也算是一種區別高級弟子與低級弟子的象徵,資歷越深,享受的待遇也就越好。
靠近那三階式宿舍邊,還立著一塊石碑,其上潦草刻著:「湄山居」。薰池和女媱對望一眼,此地就是她們以後三百年裡,日常起居之所,環境尤可。
幾人擦身而過石碑,繼續往前走。那些原本看風景的小朋友,聽到響動紛紛轉頭注目四人。那火辣辣的眼神讓薰池側目,只得默數著經過了多少房間。行至最裡面,雲和鼓才停下來。
「這是你們兩的房間。」雲指著倒數第二和第三間房門,微笑道。
薰池瞧著最裡面沒有人跡的那間屋子,發現這一層一共有二十一間廂房,比實際弟子的人數多出一間,便問:「這裡為何多設置了一間屋子?」可是有特別的用意?還有別的人住在此地?
冷場王阿鼓不以為然道:「這有什麼,凡事都有個萬一,多準備一間空房,以防萬一啊。」
「……」薰池自愧,低頭不再說話。
湄山居外的流雲,飄來飄去,還不知從哪裡飛過一隻鳥兒,難聽地鳴叫了三聲。幾片落葉被風捲進走廊,在地上打了幾個圈,癱死。
氣氛有些微冷。
雲左右看了看,慧黠的美眸流轉須臾,推推薰池,「你的房間,進去看看是否滿意。」所指為最裡面那間。
薰池心中盤算,這房間安排的甚為妥當,靠最裡側很安靜,且又能與女媱相鄰,往來方便。遂拉起女媱,歡喜抬步進了自己那間。
只見屋子分成外間和內室。外間略小,入眼是一副巨大的山居秋溟圖,其下擺放著幾張矮腳櫃子,正中間有一方圓桌和幾個圓凳。而內室和外間靠著半牆書冊和半邊垂地紫紗相隔。朝裡走到紗簾邊再看,內室東邊是紅檀木的小床,另一邊是衣櫥和桃花木架。它們中間那面牆上開了一扇窗戶,打開能看到走廊和外面的山景。窗戶前面有一張書桌連著梳妝台,而對著窗戶的那面後牆,又是書架,間隔著幾樣裝飾的物件。
「如何?」身後想起雲的尋問聲。
「甚好。」薰池笑道,側頭尋問女媱,女媱也是一臉的滿意。
此地比起傲岸山或者甘棗山,雖小了許多,但溫馨舒適,算得上是修煉學習的好地方。
薰池剛準備放下東西再陪女媱去隔壁看看,門口悄悄然出現了個小小的身影,一隻手放在門邊怯生生喊道:「薰池。」
四人同時回頭,是早來的小黃鱔精圓歸。她已然換上了山院裡給他們準備好的白色道袍,和薰池一樣梳著包子頭,漂亮的臉蛋在衣服和髮式的映襯下顯得十分靈氣逼人。女媱看得尤其專注,覺得圓歸堪比他們九重天上,那些上古的神祇叔伯座下,左右捧花的小靈童。
「圓歸,過來過來!我正好有東西要送給你!」薰池瞧見圓歸,猛朝它招手。
圓歸怯怯看了一遍在場其他人,才猶猶豫豫抬步跨進門坎,往薰池那方而去。薰池把包袱甩在圓桌上,當著所有人的面就將它打開。裡面除了幾件換洗的衣衫和零星小仙器,並無他物。薰池把上面的小罩衫拿開,將將顯露出裡面的寶貝,是昨日太極白老送的那副冰蠶絲手套和被掏成窟窿了的蓮蓬頭,外加一本上古的符咒術,唯珠璣筆由她隨身攜帶著。
「手伸過來。」薰池命令。
所有人在默然中不明就裡,但圓歸對薰池的話從來都是言聽計從,毫不猶豫把小手伸出去。薰池就直接拿起那副冰蠶絲的手套,親自給圓歸戴上。
女媱頓時大驚,「妹妹,你要把這寶物送給它?!」心中不敢置信,還有些吃味。
薰池頷首,神情淡定,認為這只不過是件稀鬆平常的舉動。好朋友不應該相互送點寶貝的東西,以示你在我心中很重要麼?!她對圓歸道,「這叫冰魄縛手,昨兒別人送給我的,拿到手第一個念頭就是想送給你,好好收著吧!」
圓歸愣愣抬頭看著薰池,它爹媽常在它耳邊嘮叨,不要亂吃陌生人給的東西,不要亂拿陌生人送的東西,然後不要亂跟陌生人回家。然,薰池並不非陌生人啊,薰池是很我喜歡的人,所以應該沒有關係吧?它如此衡量完,又低頭翻轉雙手。瞧這縛手輕薄如翼,還帶著銀亮的光澤,是自己喜歡的類型。
它的三觀,本來就與正常的小妖不一樣,壓兒根沒有留意到女媱口中那什麼「寶物」的意味,只當是薰池送給自己的心意,於是戴在手上不再脫下來,鄭重道:「我不脫掉。」
阿鼓和雲旁觀這對奇葩的組合對話,眼角都抽了抽。一般人不能理解圓歸,薰池卻立馬明白了它話裡的意思:她說要它好好收著縛手,它便決心一直戴在手上!這樣就總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啦!薰池十分相信,倘若有人來跟圓歸搶這玩意,除非把它的雙手砍掉。
「嗯,乖。」薰池滿意點頭,「這縛手的用場,以後我再慢慢跟你說,今日還有別的事情要忙。」說罷,轉頭看向尚在震驚中的女媱。
女媱心裡越想越不是滋味,倒不是心疼一件寶物,她九重天上的寶庫裡,乃至今日背在身上的包袱裡,都能拿出與冰魄縛手一個級別的神器。僅僅覺得薰池這般輕易把寶物送給圓歸,可是自己在薰池心中的地位,還比不上這小小額黃鱔精?
也無怪女媱會這般吃味,她向來是天之驕女,從出生伊始就被人捧在手上,樣樣都是最好最重視,故爾當別人的朋友,尤其是她真心相交的朋友,必須也是那人心中的第一位。
「姐姐?」薰池喊她。
女媱回過神,巧然不看薰池,只說,「我去隔壁放東西,兩位師兄等一等。一會兒就帶我們去參觀山院上下吧?」轉頭對雲和鼓,笑容得體,語言從容,絲毫沒有露出心中的小九九。
雲道,「你倆都先把床上的衣袍換上。」遞給薰池一個快去換衣服的眼神,又動身領女媱前往隔壁的房間。阿鼓則在原地多看了一眼薰池和圓歸,若有所思爾爾,才跟在女媱和雲身後低頭出去了。
卻說薰池根本沒有發現女媱的不對勁,關了房門,把包袱塞進裡間的衣櫥,就匆匆準備換衣服。圓歸貼著薰池的後背一路跟著也來到裡面,薰池剛解開衣衫的帶子,向後聳肩欲脫落外套,就和圓歸的小身板打起架。
她剛要開口叫圓歸退遠些,這小朋友竟很自覺地抬手幫薰池更起衣。薰池只感到肩上的衣服一輕,詫異回頭瞪圓歸。
「我會做。」圓歸在家經常幫它弟弟妹妹換衣服,順手得很。
薰池雖有些不適應,但不忍負了它的好意,且容易打擊它幼小又脆弱的心靈,便隨圓歸的高興。三兩下就除去了外衣外褲,只剩下蠶絲的小肚兜和墊褲。
「薰池,你背上有個很好看的胎記。」圓歸略微冰涼的小指劃過她的蝴蝶骨。
「什麼?!」薰池疑惑,她自己怎麼從來不知道背上有胎記?給她洗澡的山婢子也從來沒有說過啊!
「在這裡。」圓歸輕輕一點。
薰池把腦袋盡量向後仰,吃力地朝著圓歸的手指頭看去。果然,在右面的蝴蝶骨上,有個淡金色的龍形印記。此龍影盤旋而有直衝雲霄的勢頭,確有魄力,漂亮。
「這不是胎記。」她看罷,肯定道。自己小時候的身子,如同剝了殼的雞蛋一樣白淨無瑕!莫非……?薰池臉一瞬間拉下來,昨日太極白老說白龍與自己牽連甚深,莫非這個就是證據?!嘖嘖,忽然她就覺得這龍印失去原來的光輝,變得跟蚯蚓一樣礙眼又醜陋,不堪入目。
正在鬱悶間,外面傳來女媱的喊聲,「薰池,你好了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