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無殤戰在沐千雪的房門口,手裡緊緊攥著一張紙條,微皺著眉,猶豫不決。
暗衛傳回來的這個消息著實有些驚悚,真不知道女皇陛下聽見了會是什麼反應……
「你站在這兒做什麼?」身後忽然傳來疑惑地聲音。
「少卿公子回來了。」夜無殤轉身,微一欠身。
「你是……找千雪?」少卿看看他,又看看緊閉的房門,「她不在?」
「不是……」夜無殤抿了抿春,臉上帶著幾分糾結,卻不知道該怎麼開口。
沒等少卿再發問,就見房門被人從裡面打開了,沐千雪一臉的莫名其妙道:「你們杵在我門口做什麼?」
「誰杵在你門口啦?」少卿白了她一眼,沒好氣道,「我剛回來,就見他在你門口轉來轉去,就是不進去,還以為你不在呢。」
「無殤?」沐千雪一愣,疑惑地看向夜無殤。
「陛下,京中暗衛傳來消息。」夜無殤定了定神,沉聲道。
「出了什麼事?」沐千雪眉頭一動,疑惑卻更深了,若是京裡出事了,夜無殤應該是第一時間來告訴她,而不是在門口轉圈子吧?
或者說,這則消息讓他很難啟口?
心中一跳,她直覺地想到了最有可能的情況,壓低了聲音道:「無殤,是不是青竹出事了?」
「什麼?」少卿臉色一變,猛一轉頭,緊張地看著夜無殤。
「這……」夜無殤面有難色,隔了一會兒才道,「還是進去說吧。」
「進來。」沐千雪立即將他們拉進來,反手關門。
「陛下看看這個。」夜無殤深吸了一口氣,遞上了手裡那張已經發皺的紙條。
「什麼什麼?」既然是有關冷青竹的事,少卿也不管別的,逕直湊過去看。
紙條上字不多,只是寥寥數語,蘊藏的確實驚心動魄。
「下令掘水淹滄州……」少卿顫抖著嘴唇,整張臉一片慘白。
怒江水患年年都有,只是規模不同而已,藏劍山莊也曾組織過多次救災,少卿曾經運送物資親臨災區,親眼看見過水災之後的慘狀。可是、可是冷青竹竟然……放水淹了一州之地?
「陛下……」夜無殤自從遞出了那張紙條後,就一直緊張地觀察著沐千雪的反應。
「呼……」許久,沐千雪才長長地吐出一口氣,手上一用力,直接將紙條捏成了一團,握在手心裡。
「千雪,他為什麼要這麼做?」少卿茫然不可置信地問道。
沐千雪緩緩來到牆邊,看著掛起的大幅地圖,良久才道:「因為怒江再下游便是湘南平原,我國七成的糧食都產於此地,斷然不容有失,而怒江另一邊的安州,不但是安王的封地,而且地處要道,是連接三州的樞紐,同理,慶州除卻是慶王封地外,也是軍事重鎮,肩負著在戰爭中支援肅州和承州的重任。所以……他沒有選擇,只能掘了平安鎮的堤壩放水。」
「我不是說這個!」少卿忍不住提高了聲音,「我是問,他為什麼要下令決堤!明明……同樣是水災,淹哪裡不是淹,他何必擔負這個責任。更何況,我又不是什麼都不懂,就算雒縣決堤,損失也絕對比水淹滄州輕得多了!」
「少卿。」沐千雪開口道。
「什麼?」少卿一怔,莫名地感到她話裡的沉重。
「在你心裡,冷青竹是那樣草菅人命的人嗎?」沐千雪道。
「當然不是!」少卿想也不想地脫口而出。
「京城。」夜無殤盯著地圖,緩緩地吐出兩個字。
沐千雪一怔,有些詫異地望了他一眼,她倒是沒想到,竟然是夜無殤有這樣的大局觀,看得出冷青竹這一招背後的苦心。
「京城?」少卿不解道,「怒江水淹不了京城的。」
「可是能淹掉一個國家的威信,同時……洗清了碧凌神殿沉沒是遭了天譴的輿論,畢竟,還有個更像是遭天譴的,連一國都城都倒霉了,是不是?」沐千雪道。
「就因為這個?」少卿好一會兒才道。
「覺得不可理喻?」沐千雪苦笑。
少卿張了張嘴,但還是沉默了。
多年來他習慣了對冷青竹言聽計從,總以為這個人是不會錯的,所以只要緊緊跟著他的腳步就好了。可是這一次……無論如何他都覺得,無法理解。
「少卿,你可以不懂,可以不理解,但是你不可以不相信他。」沐千雪道。
「什麼?」少卿只覺得腦袋裡一片漿糊,都不會思考了,只能下意識地發問。
「這個世界上,如果連你都不信他,還有誰能信他?」沐千雪看著他,一字一句地說道。
「我……」少卿猛地抬頭。
「陛下,這件事的後續會很麻煩。」夜無殤道。
「我知道。」沐千雪揉了揉額頭,坐了下來。
這個世界上沒有人比她更懂得冷青竹的想法了。京城斷然不容有失,雒縣不能決堤,水淹滄州雖是不得已而為之,卻是必然。儘管冷酷無情,但她還是承認,即使是自己,也會下達同樣的命令。
然而,千不該萬不該,冷青竹都不該親自下達這道命令!
百姓不會明白這背後的政治意義,也不會懂這次水災對前線戰事造成的影響,他們看見的只是最基本的衣食住行和生命安全。而且,一個人持之以恆地做好事,時間久了人們就會麻木,而這個時候一下子做了一件壞事,立刻就能讓人忘記他之前所有的好。
等到事情傳開,恐怕冷青竹連年賑災積攢下的名望民心付諸流水不說,就連江湖……也不會理解他的。
江湖俠士快意恩仇,素來不理會朝政,冷青竹嫁入皇家已經讓很多人不理解了,但終身大事畢竟還只是他的私事,沒有旁人插嘴的餘地。可水淹滄州……冷青竹這一道命令,毀掉的不止是他自己的聲譽,他粉碎的,是一個武林神話。
從此以後,江湖……大概也不會再奉冷青竹為領袖了吧!
「暗衛已經在著手封鎖消息,可是……」夜無殤猶豫了一下才道,「這件事畢竟太大了,想要完全封鎖住,幾乎不可能。」
「我明白,你盡力就好。」沐千雪歎了口氣。
「千雪,我們要怎麼辦?」少卿低聲道。
「少卿,你先回京吧。」沐千雪頓了頓才道。
「為什麼?」少卿一瞬間睜大了眼睛,急道,「雖然我不懂,但我又不會站在你們的對立面,為什麼要趕我回去?」
「不是趕你。」沐千雪苦笑道,「就因為我信任你,才讓你回去。」
停頓了一下,她眼神一暗,聲音微微有些發冷:「等到消息透露,相信想找到青竹問一問『為什麼』的人會挺多的。青竹現在身體不好,我不希望看見宮裡總是半夜有夜行人飛來飛去的。」
「我明白了。」少卿聞言,倒是冷靜下來,若有所思。
就連他和冷青竹的關係,在聽說這件事的第一反應也是想立刻衝到冷青竹面前問為什麼,更何況是別人?江湖……定然有的是不敢置信的人,或者自以為其中有什麼誤會的,大約都不會懼怕皇宮那道牆的。相信之後的一段時間,宮裡一定會很熱鬧。
「留一個替身在宮裡,然後讓海若煙帶人送青竹去北山行宮修養,他受不得累。」沐千雪又吩咐道。
「嗯。」少卿點點頭,總覺得心裡一陣酸酸澀澀的感覺。
明明他才是跟冷青竹相伴了二十多年的人,為什麼如今反不如這個相識不到一年的女人更理解冷青竹?
「還有……」沐千雪說著,拉著他的手將他攬入懷中。
「什麼?」少卿抬頭看她。
「路上小心。」沐千雪柔聲道。
「嗯!」少卿呆了呆,隨即用力點頭,強行將眼淚逼了回去。
沐千雪又親了親他安撫,這才鬆手。
「我走了。」少卿低聲說了一句,也顧不上剛剛才風塵僕僕地回到承州,立即又出門去了。
「陛下打算怎麼辦?」夜無殤問道。
「難辦啊……」少卿不在,沐千雪才露出一臉的愁容。
原本她還是希望冷青竹鬆口,願意做她的鳳後的,但現在……只怕是難了。天下悠悠眾口難堵。
可是,即便事情已經糟糕透頂了,但她心底,除了焦慮、憤怒、無奈,竟然隱隱存有一絲竊喜,真是讓她自己都有些鄙視自己了……
她一直都知道,冷青竹是為她不惜犧牲性命的,從藏劍山莊裡的青絲碧之毒,到慶州歸來時被八劍圖重傷,然後是被引發的寒毒……她也不是不感動,但也僅僅只是感動而已。
江湖人,尤其是冷青竹那樣的人,重視名聲遠遠超過自己的性命。
水淹滄州,這道命令原本應該是由她來下的,是冷青竹甘負罵名,替她承擔了這個責任。
這樣的他……沐千雪這一回事徹徹底底信了他的情意。
和她是不是女皇沒有關係,冷青竹是真的愛上了她這個人,不參雜任何算計,死心塌地。
上一世求之而不得的愛情,如今毫無遮攔地捧到了她的面前,還是這樣一個舉世無雙的奇男子。
沐千雪一運勁,掌心的紙條粉碎,隨風散去。
冷青竹……既然是我把你拉下了神壇,那麼……從今以後的路,我都會陪著你一起走下去,至死不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