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此刻,千醉雪面上的神情傲然無比,他收袖在身後,淡淡說道:「為他拿到他想要的一切,為他開疆拓土,征戰天下,這是我對他的承諾,這是我的……道。」
這是在心中一直被堅守的東西,或許在其他人眼中意味著愚蠢甚至可笑,但對於千醉雪或者說當初的李伏波而言,卻是可以比生命還要重要許多……
一時間瀟刑淚心中微微震動,這句話像是千醉雪隨口說出,因為他的語氣並不如何鄭重其事,但恰恰就是因為如此,瀟刑淚才露出了若有所思的表情,與此同時,很多他本以為早就已經遺忘的畫面開始在眼前不停變幻,那是年少時的記憶,少女在畫面中笑得風華絕代,然後這些漸漸淡化,消失,最終變成一片空白,於是就令這段往事便如同塵埃落地,再次被掩蓋,瀟刑淚心中隱隱一痛,之後他便歎了口氣,一字一句地道:「我很羨慕你。」
這話說得莫名其妙,但千醉雪卻聽懂了,他看了瀟刑淚一眼,沒有作聲,瀟刑淚轉過目光看向大帳外,在這樣大雨滂沱的夜晚,四下幽幽,黑暗中好像有無數猛獸在暗中潛伏,瀟刑淚低聲道:「軍中所需的一切物資,包括大量藥物,我來之前教主就已派了專人押送,沿途走水路,很快就會運到,除此之外,還有一部分補充到軍隊之中的人手,都是經過訓練的武者,精銳之師。」千醉雪點了點頭:「這樣再好不過。」
兩人一時再沒有什麼話講,只各自坐著,千醉雪命人在自己的帥帳旁邊又支起一間大帳,不過眼下大雨傾盆,今夜看來是不能安置妥當的了,於是瀟刑淚便暫時待在了千醉雪的帳中,兩人都是宗師之身,不像常人那樣需要很多時間來休息,因此儘管後來已經夜深,一路趕來的瀟刑淚也沒有睡下,只安靜打坐,千醉雪則是讓人加了一盞燈,在偌大的沙盤前孜孜不倦地反覆推演,漸漸的,外面雨聲變小,大帳裡一片靜寂,瀟刑淚睜開眼,見千醉雪修長的身影佇立在沙盤前,薄薄的燈光盡數被他甩在身後,瀟刑淚忽然說道:「……此次大司馬遭遇伏殺,消息上說乃是劍修所為,萬劍山乃天下劍修聖地,此事背後,也許就與萬劍山有所關聯。」
夜色渾茫,雨聲漸歇,帳內燈火明暗不定,千醉雪的背影微微挺直,沒有回頭,只淡淡道:「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若果真如此,就當是我還了宗門多年來培養教導的情分,自此再無瓜葛。」瀟刑淚默然,又道:「當初大司馬義無返顧地叛宗而出,莫非就沒有半點猶豫?」千醉雪平靜地道:「若我只是千醉雪,自然不會為他背叛宗門,但我既是李伏波,便又不同。」
說著,微微閉目,回想起從前種種,低聲說道:「君臣之間,或許最寶貴的不是功勞,而是互相之間有沒有情分,若沒有情分,就是伴君如伴虎,而君臣之間有情分在,才能善始善終……當年大司馬李伏波軍功赫赫,換作任何國君都要猜忌,甚至做那兔死狗烹之事,但陛下卻從未有所動作,更不曾打壓,正所謂士為知己者死,陛下既以國士待我,則我必以國士報陛下。」
瀟刑淚靜靜聽著,須臾,對千醉雪道:「我最近曾聽教主說過,寶相龍樹乃是當初丞相拓拔白龍轉世,只不過與你情況不同,他到現在還不曾恢復從前的記憶,對當年之事一無所知。」千醉雪聞言,立時微微一頓,眼中精芒乍現,腦海中浮現出一個身影:「……白龍王?」
瀟刑淚點頭道:「的確如此。」千醉雪眼神幽深,似乎想到了一些久遠的事情,半晌,他微微咳嗽了幾下,蒼白的臉上也由此泛起一抹潮紅,道:「原來是他……到如今,白龍王也已經現世,時值亂世,這些人紛紛出現,也不知是福是禍。」
說著,腦海中不覺浮現出一張清俊如畫的冷漠面孔,額間一點殷紅如血,千醉雪黝黑的雙眼情不自禁地微瞇,不知想到了什麼,只低聲喃喃道:「唐王……」
……
春日裡細雨綿綿,如絲如霧,詩意盎然,正是踏春遊湖的好時節,水上輕舟畫舫無數,大多是一些富貴人家的公子小姐結伴而游,湖水倒映春光,幾欲迷離。
一條畫舫中,身材高大的男子神色平靜地盤膝而坐,露在衣物外面的皮膚表面佈滿了青色紋路,男子一動不動,雙目微閉,猶如老僧入定一般,兩手自然分開放在膝上,胸口並無明顯起伏,彷彿沒有呼吸一般,過得很久,才看到那胸口微微動了一下,氣息之悠長可見一斑,隨著他的呼吸,肌膚間不停地湧出一道道的青紋,逐漸就將原本雪白的肌膚侵佔得風雨不透,男子身周有七柄顏色不一的短劍正彷彿活物一般,圍繞著男子的身體上下飛舞不定,劍上光芒不時閃動,似漫天星光散落,無所不至,彷彿劍與人之間有著某種神秘的聯繫,遙遙呼應。
正值這時,有人掀簾進來,七柄正在飛旋的短劍立刻停下,既而瞬間就齊齊飛入了男子寬大的衣袖中,就彷彿一群不喜歡見到外人的孤僻孩童一般,與此同時,男子臉上的青紋也頓時不見了蹤影,皮膚重新露出了雪白無瑕的本來面目。
掀簾進到室內的晏勾辰看了一眼男子的衣袖,方才劍氣雖隱而不發,但在七劍鑽入男子袖中的前一刻,晏勾辰還是感覺到了那股凌厲無匹的威勢,他面上流露出一絲羨慕之色,歎道:「你這北斗七劍與你心意相通,宛若活物一般,如臂使指,遠不是一般神兵利器可比,只怕天下再找不到可以與其相提並論的神兵,我曾經在古籍上見過記載,說這北斗七劍的打造原料乃是從天外隕石之中提煉而出,後來又耗費諸多人力物力,才最終有這一套神劍出世。」
師映川聞言睜開眼,依舊坐著不動,卻長長吐出一口青色的霧氣,臉上瞬間青白兩色交替浮現,色彩熠熠,道:「若是其他物件的話,任憑多麼珍貴稀有,我也不吝於送你,但這北斗七劍乃是我隨身之物,以精血餵養,心神相通,萬不能送與旁人,況且即使給了你,你也拿著無用,除我之外,任何人對這北斗七劍都是驅使不得。」
晏勾辰笑道:「我不過是羨慕你這寶貝而已,豈有奪人所愛的意思?只希望能在哪裡發現上好的材料,也好讓我打造一柄屬於自己的神兵。」師映川起身道:「這種事可遇而不可求,不必太執著於此。」說著,目光在晏勾辰身上一掃,感應到對方那蓬勃的肉身活力以及強大的氣血流轉,眼中不覺微微閃過精芒,說道:「不得不說,你進步很快……看來你倒是個天生就該習武的坯子,若不是從前礙於資質所限,只怕你現在早已是半步宗師的修為了。」
晏勾辰歎道:「雖是這樣說,但我也已經覺得滿足了,能夠得到殘損的凝華芝脫胎換骨,這才有了眼下的修為,雖然這輩子晉陞大宗師的可能性很小,但畢竟比起從前已經好上太多了。」師映川皮膚玉白,表面依稀流動著某種奇妙的光澤,他深深看了晏勾辰一眼,既而面色平和地道:「難得今日出來散心,這些話題就不必說了。」晏勾辰輕輕一哂,刷地一下展開手中的一把象牙骨折扇,笑道:「不錯,今日只談風月,不談那些瑣碎之事。」
說著,上前將師映川一摟,撫著那如同飛瀑直下一般的披散青絲,將自己的面頰貼在男子頸間微微摩挲著,師映川見狀,就低下頭來,晏勾辰一笑,兩人隨即唇舌交接,如此狎暱片刻,才停了下來,晏勾辰手撫男子長髮,道:「武者壽元縱然比普通人久些,但不成宗師,終究也長久不到哪裡去,你我相守之日不能久遠,所以我很珍惜與你相處的時光。」
師映川目視於他,淡笑道:「人生苦短,何必想太多。」晏勾辰莞爾,就此攜了師映川的手,道:「不錯……我們走罷,一起去外面吹吹風,眼下正是細雨綿綿,最有情致不過。」師映川淡淡一笑,隨手取過桌上放著的面具,罩在臉上,擋住了一張惹是生非的臉龐,便跟著晏勾辰一起出了室內,來到外面。
雨下得極小,與其說是雨,倒不如說是霧,空氣一片濕潤,微風徐來,很是舒適,師映川站在船頭,欣賞著岸上風景,道:「沾衣欲濕杏花雨,吹面不寒楊柳風……果然是春拂大地,萬物生發的好時節。」這時那雨小得連淅淅瀝瀝都談不上,但凡男子,沒有一個撐傘披蓑衣的,都是索性任憑雨霧拂面,自添清爽,只有裊裊婷婷的那些年輕女子,身穿色彩鮮亮明麗的春衫,大多手持一把繪有花鳥魚蟲等等或搶眼或素雅圖案的油紙傘,傘下則是一個個窈窕身影,與周圍的湖光秀色共同構成了一幅多姿多彩的游春圖,晏勾辰站在師映川身旁,感慨道:「很久沒有這樣放鬆心態出來逛逛了,自從登基之後,絕大多數時間都在宮裡,難得出來一趟。」
濛濛雨霧中,晏勾辰的面孔顯得比平時越發多了幾分柔和,他臉部的輪廓清晰,額頭光潔飽滿,嘴唇線條柔和,彷彿隨時都帶著淡淡的微笑,令人如沐春風,再加上年齡沉澱所添加的魅力,分明是個很有吸引力的男子,師映川側首看他,淡然道:「這是必然,既是享有了大權在握的快意,那就不要再想著可以擁有普通人愜意自由的生活,世上從來沒有那麼順心遂意的事,有得則必有失。」晏勾辰笑了笑,輕歎道:「說得也是。」
一陣略帶濕意的風吹過,令人微微一激靈,師映川深深呼吸了一口清涼的空氣,周圍那種繁華的景象,在雨霧中顯得更加生動幾分,師映川眼中紅幽幽的色澤愈深,仔細看去,那赤色濃艷得幾乎透到了眼白裡,看著很有些妖異,似能吸收一切的光線,卻又彷彿在渴望著某種光明,晏勾辰看了他一眼,不知怎的,就感慨道:「這樣看去,彷彿如今還是太平世道一般,若是我們一直保持強大,取得最終的勝利,那麼這樣的景象就可以一直延續下去,而若是一旦失敗,這些就要隨之陪葬,煙消雲散。」
師映川被面具覆蓋的容顏看不到是如何表情,但那冰冷的眼瞳深處卻能夠看出正釋放著淋漓盡致的殺意,深有邪異之感,既而又很快恢復成平靜的模樣,彷彿剛剛的一切完全沒有發生過,其眼眸幽暗,道:「只為這太平光景,也總要盡力維護才是。」晏勾辰的眼神如寒星一般明亮,他看著師映川冷淡而漠然的眼睛,頓了頓,以折扇輕輕一敲自己的手心,方道:「我本還以為,你是無情之人。」對此,師映川只是一笑置之,他扯開一縷被風吹到臉上的長髮,平聲說道:「人非草木,孰能無情,我在搖光城居住多年,這裡已可以說是我的故鄉,怎會當真沒有幾分情分。」
師映川說著,嘴角微勾,就是在微笑了,晏勾辰似乎是受到感染,心中也柔軟了起來,兩人就這樣靜靜並肩而立,半晌,晏勾辰忽道:「我年少時縱覽史書,看到泰元帝時期之事,有關那時的記載一向流傳下來的很少,大多都被毀去了,況且時隔太久,當年的許多真相都已埋沒,因此有些事情我一直都弄不清楚,而現在當事人既然就在眼前,所以我便很想知道,當年你為何會放過諸大宗派,若非如此,也許你不會落到那個下場,被諸宗聯手推翻。」
晏勾辰知道師映川的性子,因此倒也不奢望他一定能夠回答,不過有些出乎意料的是,師映川遙望遠處,眸中森森然透著寒意,卻是自顧自地說道:「世間總是有著各種水火不容的對立力量在相互爭衡,當初那天下,是天下,也是江湖,那時朝廷未必沒有力量徹底馬踏江湖,蕩平這些江湖門閥,但代價委實太大,況且經過多年征戰,四海已是滿目瘡痍,百姓急需休養生息,人心思安,所以多方權衡之下,朝廷便採取安撫之策,與諸大宗派達成一致,諸宗臣服於朝廷,而朝廷也對其進行適當扶持,借諸宗之力鎮壓異己,於是也就相安無事,天下不久之後也終於安定下來,有了一段時間的休養生息。」
晏勾辰聽了,不覺輕蹙眉頭,開口說道:「打蛇不死,反受其害,你當初作出這樣的決定,從長遠來看,委實不智。」師映川冷冷一哂,道:「不錯,如果真的妥協有用,那還要力量做什麼?如果熱血有用,那還要計謀做什麼?當時朝廷不過是權宜之計,否則一旦日後諸宗於朝廷而言,形成尾大不掉之勢,這豈非養虎為患?所以不但要打壓天下武道傳承,朝廷還要廣為搜羅優秀人才,將這些苗子好生培養起來,壯大帝國,而諸大宗派便是再難以收到資質上乘的弟子,更不必說日後人才輩出,長此以往,衰敗就是必然,除此之外,朝廷還派出大量人手滲透諸宗,成年累月下來,這些人總會逐漸爬上高位,如此種種手段疊加,最短數十年,最長上百年,帝國終將兵不血刃地徹底吞下各大派,再無後顧之憂。」
晏勾辰聽著,一股寒意油然而生,片刻,才沉聲道:「難怪後來諸宗暗中勾結,聯手推翻泰元帝統治……」師映川淡淡道:「當然,他們也不傻,朝廷這樣做分明是軟刀子,慢慢割他們的血肉,因此索性暗中勾結,在情況還沒有壞到他們無法掌握之前,率先發動,一舉破開僵局,只是我沒有想到,趙青主卻是這其中最重要的一環……若是一般帝王,只要政權被推翻,那麼此人的生死實際上就已無關緊要,因為帝王的力量在於權柄,但泰元帝不同,強者力量歸於自己,泰元帝一生劍蕩四海,天上地下,劍術第一,因此泰元帝不死,人心難安。」
晏勾辰默然,他瞥見身邊男子緊抿的唇,心中不知道怎麼了,突然就感到一陣說不清道不明的煩躁之意,他定一定神,想說些什麼,卻不料脫口道:「趙青主究竟是什麼樣的人,可是與如今連江樓一樣的人物?不然,如何能讓你神魂顛倒。」
師映川略感意外地看了男子一眼,卻終究還是說道:「我遇到趙青主的時候,其實在普通人看來,早已經不年輕了,只不過習武之人畢竟不同,看起來還是青年人模樣,那年機緣巧合,見到了當時已經是斷法宗大宗正的趙青主,現在想想,那會兒當真是孽緣,一見之下便已鍾情於他,只覺得此人便是我一生之伴,天下之大,餘者再不入眼。多少年後,直到最後圖窮匕見的前一刻,我還不信那些是他會做出來的事,哪怕臨死之前,我還是放不下,不甘心。」
說這些話的時候,師映川的眼睛變得越來越明亮,那是回憶,也是繾綣,如果晏勾辰注意到的話,他就會發現這是師映川在他面前所從未流露過的眼神,這時師映川卻語氣一轉,淡淡笑道:「不過這些兒女情長也未必就是無用,如果讓我回到從前,我想還是會選擇遇到趙青主,只不過我不會再那樣愚蠢,讓情愛蒙蔽了頭腦,因為從前我會有濃烈的愛,濃烈的恨,而現在已經沒有,相對於日後有可能同壽於天地的人生,這些經歷最終不過是水花一朵,淹沒在時光當中,而大道的無限、厚重與深邃,茫茫虛空之中生死的奧秘,這才是值得我身心投入的事物,與這些永恆的東西相比,所謂的愛慾流轉,恩怨糾纏,又算得了什麼呢?」
說到此處,師映川的語調非常平靜,眼中也沒有絲毫的其他表情,只是變得一片清明:「……那人要斬下的不過是情絲罷了,而我要斬下的,是宿命。」
伴隨著這娓娓話語,晏勾辰有片刻的恍惚之餘,卻又覺得眼前的人如此陌生,他感受著這一切,彷彿自己失掉了某種重要的東西,一股悵然之意在心中積聚起來,他的手不由自主地握住了師映川的手,默默不語,只是眼神古怪地看著男子,半晌才低聲道:「現在的你,讓我覺得陌生。」師映川笑了笑,沒有解釋什麼,只說道:「大道萬千,彼此之間並無關聯,但若走到最後,都是歸於本心,所以現在的我,才是新的我,才是真的我。」
男子說著,眼望面前那醉人的湖光水色,用只有自己才能聽到的聲音喃喃自語道:「不是寧天諭,不是任青元,甚至也不是師映川,而是真正的『我』……」
……
水上千帆羅列,無數艦隻破浪齊發,縱橫來去,而其中最顯眼的,便是當中一艘如同小山般的巨型黑色大艦,而這黑艦看似笨重,但無論是製造艦身的材料還是整個船體的構造和設計,都花費無數,就連打造黑艦的工匠也都是當世第一流的水準,這樣的一艘巨艦,簡直就是一座移動的水上堡壘,哪怕是強大的武者,也不是一時半會兒就能將艦體破壞的,此時在這龐然大物周圍,數十條最小也有五六丈左右、生得很像海豚的怪獸繞在大艦近旁,背上則馱著一群全副武裝的鮫人,這些鮫人之中有一部分眼神沉穩,氣息悠長,明顯是先天境界的武者,而供他們棲身的怪獸在水中游動極快,始終與艦隊保持著同樣的速度。
這時在黑色巨艦上,一個身材修長,穿著玄色繡金戰袍的身影正坐在室內,透過窗子看水面上那些密密麻麻的艦隻,男子容顏俊美之極,頭上戴一頂珊瑚冠,正是如今的鮫人之主左優曇,他身後一個相貌英挺的鮫人男子正恭聲說著什麼——戰爭的本質就是掠奪,前時攻打鳳藩島,收穫頗豐,所有金銀之物以及大部分丹藥都送到蓬萊那裡進行清點,至於各種修行資源以及療傷藥物並武器,除了給鮫人留下三成之外,剩下的也都運去蓬萊,眼下這支艦隊上就裝載著經過清點之後從蓬萊那裡運來的大批資源,以供青元教所用,船上還帶著許多戰俘包括戰敗島上的有價值人口,統統充作奴隸,在這次一起運往搖光城,準備大部分交由天涯海閣拍賣出去。
那鮫人男子說了一陣,便垂手不再作聲,左優曇靜了片刻,忽道:「……還有多久才會到大都?」男子在心裡默算一下,方道:「回王上的話,大概還有兩個時辰左右。」左優曇沒有再說什麼,在傍晚之前,艦隊終於來到了大周皇城,左優曇即刻前往青元教總部,卻被告知師映川正在處理教中事務,左優曇聽了,便留在室內等候,待其他人退下之後,左優曇斜倚而坐,單手支頷,看起來似有倦意,微微閉起雙眼,他一路勞頓,不多會兒,便逐漸睡了過去。
殿內靜極了,彷彿無人一般,且隨著天色漸晚而變得暗沉沉的,只遙遙聽見外面遠處偶爾有人聲喁喁,不知過了多久,有人出現在室中,如同一縷清風,沒有帶出半點聲響,那人去將鎏金蟠花燭台上的長燭點燃,燈火柔柔亮起,且並無半點煙氣,做完這些,那人便走過去定睛看著左優曇,左優曇眉宇間一片鬆弛,再沒有半點平日裡在人前的冷厲漠然之態,眼下在熟睡中自然而然地流露出一絲倦憊模樣,來人靜靜看了片刻,伸出手,去撫左優曇的臉頰,暗棗紅色的鑲金絲袖中露出白皙似玉的指尖,觸在對方的肌膚間,冰涼的指尖碰上臉頰,左優曇頓時眉頭微微一跳,隨即睜開眼來,就見柔和的光線中,師映川正站在面前,左優曇立刻就要站起:「爺……」師映川的手按在他肩頭,示意他繼續坐著,道:「剛處理完一些瑣事,聽下人說你一直在這裡等候,他們本要送些吃食,但見你一直沒有吩咐,就沒有進來打擾。」
說著,就要叫人送吃的進來,左優曇道:「不用,我並不餓。」師映川便也作罷,只道:「這段日子在海上還習慣?」左優曇嘴角含笑,道:「我畢竟有鮫人血脈,在海上只怕比在6地上還舒坦些,沒什麼習慣不習慣之說。」師映川負手道:「這就好。」
左優曇的目光在師映川身上掃過,這一刻他原本還有些躁意的情緒就緩解了,心中生出一絲絲自己也說不清道不明的淡淡喜悅之情,師映川見他臉帶笑容,就笑了笑,伸手在左優曇臉上一捏:「怎麼看你好像心情很好。」左優曇笑意盎然,抓住師映川的手貼在臉上:「見到你,當然心情很好。」師映川的眼眸中閃過溫和之色,嘴角亦扯過一絲微笑,說道:「多日不見,變得嘴甜了。」左優曇望著男子,忽然笑道:「到底是不是嘴甜,爺嘗嘗不就知道了。」
說著,起身摟著師映川的肩,主動而又堅定無比地送上自己的唇,師映川自然不會拒絕,兩人唇舌相纏,半晌,才緩緩分開,左優曇的手拉住男人的腰帶,輕輕扯開,眼睛看著對方,很是坦然,分明是在邀請,對此,師映川只是挑了挑眉,便走向了不遠處的方榻。
互相之間對於彼此的身體都是熟悉的,一切都是那麼的輕車熟路,左優曇埋首於師映川的胸前,重重地吸了一口氣,彷彿在把對方的氣息都吸進心裡,雖然兩人已經很久沒有過**之事,但這種味道還是立刻喚醒了體內那些從不曾淡卻半分的記憶,讓人覺得渾身微熱,左優曇整個身體都是熱的,這樣的熱意讓他的思維都再難流動,只抓緊了身上那人的腰,修長的雙腿主動纏了上去,與左優曇的意亂情迷相比,師映川就顯得冷靜太多,他神情平和,看著身下男子那高挺的鼻尖上滲出的細細汗珠,伸手替對方拭去。
「唔……」左優曇眉頭緊皺,很長時間沒有過**之事的身體並不能立刻適應侵犯,但這種整個人被撐開的滿漲感卻真實得讓人覺得滿足,就彷彿自己和對方本來就應該這樣契合在一起,這時身上的高大男子表情沉著地繼續挺腰,頓時完完整整地楔了進去,如此一來,疼痛不可避免,但左優曇卻覺得這樣無以名狀的感覺並不讓人排斥,他放鬆了身體,完完全全地接納對方,貪婪地去吻那近在咫尺的結實胸膛,男子低頭看他,沒出聲,只是微閉了雙眼。
黏膩的曖昧水聲慢慢瀰漫,聲音越發清晰,一切都漸入佳境,但即使在這樣的時刻,師映川的表情也還是冷靜而從容的,他的動作並不肆意狂放,恰倒好處,但身下的左優曇卻已是全身顫抖,從尾椎處湧出的酥麻和甘美似乎無窮無盡,令整個人都幾不可覺地痙攣起來,臉上的神色微微恍惚,鼻腔內儘是對方身上好聞的氣味,他下意識地抓緊對方雪白強健的脊背,此時此刻,聽覺,嗅覺,觸覺,視覺,一切的一切都被`操縱,面對眼下這世間最本能也最真實的行為,不止身體,就連心靈也被逐漸滲染,徹底迷失在這個男人的懷中。
一時**既罷,師映川起身披了衣裳,他看了一眼榻上的男子,道:「……有沒有弄傷你?」那聲音低沉而清冽,只是這樣聽著,就讓左優曇的心頭微微哆嗦了一下,剛剛才釋放過的身體也重新熱了幾分,左優曇不想讓自己這樣不堪的情態現於師映川面前,便扯過衣裳草草裹了,搖頭道:「沒事。」說著,左優曇卻發現自己呼吸間儘是男性歡好後那種隱隱腥甜的味道,師映川去開了窗,讓新鮮空氣湧進來,他看了一眼窗外的夜色,回頭對左優曇道:「餓了罷,正好我也還沒用過飯,就陪我一起吃些便是。」
左優曇自然沒有異議,不多時,兩人相對而坐,下人送上飯菜,左優曇熟練地為師映川布菜盛湯,師映川讓他坐下,道:「不用忙了,這裡只有你我兩個人,沒那麼多講究。」左優曇這才拿起筷子,一時兩人簡單吃過飯,師映川開始翻閱左優曇這次運來大都的全部貨物清單,左優曇站在他身旁,剔著燈芯,讓光線更亮些,師映川一一查看著數目,頷首道:「看來你們這段日子收穫頗豐。」左優曇道:「這次船上運來的奴隸共計一萬二千五百二十一人,其中修為不等的武者共有兩千六百餘人,先天強者十三人,剩下的或是美貌女子,或是有一技之長的匠人等等,都是具有一定價值,按照爺之前的意思,已經派人交由天涯海閣拍賣。」
師映川兩根手指緩緩捏著眉心,道:「現在各地對高等級奴隸的需求很大,下次再來大都,奴隸當中最好帶的都是那些手藝匠人。」左優曇站在一旁,點頭記下,師映川忽然抬頭看他,注視著左優曇精緻如畫的面孔,道:「這些年從來沒有見過你泣淚成珠,不知會是什麼模樣。」左優曇微微一愣,隨即笑道:「即便是鮫人也不一定就能如此,何況我只有一半的鮫人血統,這一生大概都不會出現泣淚成珠之事罷。」師映川淡淡一笑,沒有再說什麼。
左優曇並沒有立刻離開搖光城,他在這裡停留了一段時間,這不僅僅是因為想要與師映川相聚,更主要的是還有許多事要做,比如青元教要調配大批蓬萊那裡所需要的物資等等,包括一定數目的武者也要集中起來,前往蓬萊,不過左優曇終究不能在此停留太久,身為鮫人之主,他要做的事情實在太多,將近一個月後,載滿蓬萊所需物資的艦隊便啟程返回,而這時師映川正在看著從武帝城傳來的密報,他看過之後,隨手毀去,接著就對一旁的侍從道:「去召嵇狐顏過來。」
將近兩盞茶的工夫之後,嵇狐顏的身影才出現在書房外面,他進到室內,見師映川正站在黑色的檀木長案旁,手裡把玩著一塊玉石鎮紙,神色微冷,似是在想著什麼,這時師映川看到嵇狐顏,便走到長案後坐了下來,道:「本座交代你的事情,可有進展了。」
嵇狐顏緊凝著眉,然後這個如今已經逐漸變得沉默寡言的男子就對著師映川微微一躬身,既而看著不遠處端坐如山的男人,臉色肅然,他沒有立刻回答男人的問題,卻沉聲道:「……教主可知如果真的此事成功,一旦投入使用,究竟會死多少人?」師映川聞言,絲毫不改顏色,他嘴角有意無意地露出一絲冷漠,潔白的指尖輕輕叩打著手裡的玉石鎮紙,道:「本座對此沒有興趣,也不關心,本座只想知道,經過這麼長的時間,你眼下的研究是否有所進展了?」
嵇狐顏目光定定地罩在師映川那張冷酷沒有表情的臉上,一字一句道:「我身為醫者,本應救人治病,教主卻命我做這等傷天害理之事……」說到這裡,嵇狐顏苦笑起來,他低頭看著自己的一雙手,彷彿上面已經沾染了猩紅的鮮血,喃喃道:「此事若成,便是殺孽沸天,那已經不是滅絕一州一郡之事,而是一場很可能吞噬億兆人口的恐怖風暴……」
「這不是你應該考慮的,你的任務,只是將本座交代的事情認真完成,其他的,就與你無關了。」師映川這時的眼神已經變得冰冷而銳利,他坐在黑色的大案後,兩手交疊著放在桌面,整個人自內而外散發著一股令人生畏的氣息,嵇狐顏見狀,臉上的表情有種說不出的沉重,事實上當初在師映川將這個任務交給他時,儘管早已知道對方是一個再冷血不過的人,可是他也還是沒有想到師映川竟會做出這麼恐怖的事情,那可是千千萬萬的性命,這件事實在是太可怕了,這是可以毀掉無數人的東西,一旦真的散佈出去,如果順利的話,那麼這個世間的人口將以無法想像的速度減少,甚至出現大範圍的人類滅絕都不是沒有可能的,而師映川也會成為有史以來最可怕也最滅絕人性的屠夫,因此嵇狐顏怎麼會不處於矛盾與掙扎之中?一時間嵇狐顏艱難道:「教主,此事實在關係太大,還望教主三思……」
「本座當初是經過深思熟慮,才會作出這個決定。」師映川看著嵇狐顏的眼神頗有些意味深長,但他的態度卻沒有任何變化,事實上無論是身為師映川還是寧天諭的時候,他最初的記憶都不是在這裡,所以這個世界於他而言,未必是家,而他從某種意義來說,彷彿只是一個異鄉為客的客人,在這裡生活時間長了,對這個世界或許會逐漸生出幾分感情,但這些終究是可以捨棄的,所以他只是冷漠道:「戰爭持續到如今,已經呈現半膠著狀態,如果沒有一個很好的契機,只怕這種狀態還會持續相當一段時間,這不是本座想要看到的局面,也對我們不利,畢竟時間越久,變數越大,對於本座而言,盡快結束這樣的局面就是當務之急,而當初本座交給你的事情,就是一個絕好的契機……嵇狐顏,你是醫者,但你不是軍人,不瞭解戰爭,什麼是戰爭?戰爭的目的就是以最小的代價取得最終的勝利,至於手段和經過,當勝利之後,沒人會在乎這些小事,你可明白?」
嵇狐顏的臉色微微蒼白,他猶豫了一會兒,忽然搖頭道:「也許教主你並不真正清楚此事的意義……這種東西的傳染力極強,一旦普通人染上了這種病,一般的藥物根本無效,只要染病,基本就是九死一生,哪怕是身體素質遠超於普通人的武者,也一樣會染上,區別只在於武者的身體素質可以對這種病起到一定抑制的作用,活下來的可能性會大一些而已,根據我的大量試驗結果來看,只有真氣已經達到能夠貫通全身穴竅程度的武者,才能夠確保不會染病!」說到這裡,嵇狐顏袖中的手已經微微顫抖起來:「教主可知這究竟意味著什麼?意味著在沒有防範和控制這種瘟疫的手段的情況下,即使在諸大宗門之中,也有大量弟子會死於這種瘟疫,更不必說普通人了!若是粗略算來,天下每一萬人之中,大概最多只有五六人可以倖免於難,可以靠著自身的身體素質不被染上這種瘟疫!」
「……你說的這些,本座比你更清楚。」師映川淡淡說道,絲毫不為所動,事實上他當然知道自己在做什麼,也很清楚會造成什麼樣的後果,因為在曾經那個與這裡截然不同的時空當中,歷史早已證明了這種瘟疫的可怕,那是人類歷史上最嚴重的瘟疫之一,是一種古老的烈性傳染病,死亡率極高,對人口造成了嚴重影響,乃至在大範圍內改變了社會結構,甚至動搖了當時支配某大洲的羅馬天主教會的地位,在三次最大的爆發流行之中,一共有三億左右的人死去,哪怕是在前世的任青元死前,這種瘟疫仍然還沒有辦法消滅,其可怕程度,可見一斑,而這種瘟疫,在任青元所在的時空幾乎盡人皆知,它的名字就叫作黑死病。
師映川安靜更冷靜地看著面帶蒼白掙扎之色的嵇狐顏,目光卻無比冷漠,在這片目光的注視下,嵇狐顏心中漸漸冷了下來,表情神態也從一開始的掙扎變為死寂,此刻師映川那森然的目光罩過來,嵇狐顏甚至覺得如果自己不能讓對方滿意的話,那麼他懷疑這個男人也許立刻就可能翻臉不認人,對自己甚至方氏採取絕對不會令人好過的行為,事到如今,他知道自己是不可能改變對方的主意的,只能再做最後的一點努力:「這已經不是屠殺,而是大清洗,一旦瘟疫散佈開來,很多地方甚至會人煙斷絕,成為鬼蜮一般的所在……」
師映川打斷了對方的話,淡淡道:「本座當然明白此事的嚴重性,但也就是因為後果足夠嚴重,這種瘟疫才有散佈的價值。」他當初讓嵇狐顏主持此事時,將自己對於黑死病的瞭解都統統詳細地解說出來,並且讓嵇狐顏在這基礎上進行更進一步的研究和實驗,使這種黑死病的傳染散佈能力被提高了許多,可怕程度也同時加深了許多,變成了一種更加令人絕望的恐怖瘟疫,而身為這項計劃的參與者與主要研究者的嵇狐顏,本身自然最清楚不過這東西的威力,也正是因為如此,他才會這樣矛盾,在此事一開始的時候,他還不曾認識到這項計劃的恐怖,但後來隨著計劃的不斷進展,大量的試驗結果的出現,嵇狐顏也越發心驚,到最後終於明白師映川要做的是多麼駭人聽聞的事情,然而拒絕師映川是根本不可能的,方氏早已歸入青元教,如果不能證明自己一方的價值,就會被毫不留情地拋棄甚至毀滅,而身為青元教之主的師映川,這個男人的意志是從來不容違背的!
一時間師映川卻是微微閉上了眼,身體向後靠在了椅背上,低聲道:「本座要打造一個日不落帝國,拿回曾經失去的一切,所以為了這個目標的實現,任何手段都可以使用……本座一路走到現在,早就已經沒有退路,既然如此,又有什麼可顧忌的,不是成功就是失敗,況且本座不是一個人,有太多人已經跟本座在同一條船上,哪怕是為了這些人,本座就不能後退。」
師映川睜開眼看著嵇狐顏,嵇狐顏被他這樣看著,就彷彿聽見了某種從自己心底響起的低沉聲響,那是心臟緩慢凝重的跳動,這時就見師映川忽然眉梢微挑,同時唇邊透出冷誚的微笑,而這臉上的笑容之中更是隱隱透出一股冰冷的殘忍,這個男人淡淡說道:「……雖千萬人,吾往矣。」
嵇狐顏感覺到嘴裡有些無法形容的苦澀味道,他知道,到現在為止,不,從一開始接手這項計劃開始,一切事態就都已經脫離控制,他很清楚師映川是個十分冷酷的人,如果師映川認定這樣做對自己有利,那麼就必然會毫不猶豫地採取行動,以便從中獲得最大的利益,如果說是從前的師映川,此人縱然性情飛揚桀驁,但畢竟還是有跡可循,而現在的師映川,卻是冷酷到甚至有些陰鬱,且這並非刻意,而是似乎原本就該如此。
這時師映川神情微凝,起身背著雙手,道:「這項計劃需要大量的試驗對象,按從前的經驗看,上次送去的死囚應該已經消耗得差不多了,本座已經命人將下一批的死囚準備好,今日就會送到你那裡,你必須在最短的時間內得到讓本座滿意的結果,本座不想聽到任何借口。」
這番話說得不容置疑,不是什麼威脅,而是表明態度,嵇狐顏再無話可說,只能將自己目前的研究進展一一匯報給師映川,一時師映川聽罷,冰冷如寒石般的眼睛裡終於有了少許波動,他轉動著拇指上的玉扳指,道:「很好……耗時許久,費了本座人力物力無數,這項計劃終於到了最後階段,至於藥物的問題,你要加緊研製。」
嵇狐顏猶豫了一下,深深看了師映川一眼,道:「這種瘟疫從目前已經掌握的各項預防措施來看,是可防可控的,但是說到治療的話,目前並沒有配製出具有針對性的解藥。」師映川聞言,抬手輕捏著眉心,閉上眼睛漫不經心地說道:「本座並未要求你研發出來的藥物可以達到有效的救治目的,只要提前做好防控措施,大周境內即使因為一些原因同樣出現瘟疫,也勢必能夠將損失降到最低程度,所以本座並不很在意你是否能夠製出解藥,」
聽到這話,嵇狐顏頓時心中大震,表情也變得異常嚴肅,他是聰明人,稍一思索就知道了師映川的真實目的,原來師映川竟是根本沒有打算在瘟疫散佈之後,對其進行一定程度的控制,而是放任萬絕盟一方死的人越多越好!思及至此,嵇狐顏不由自主地從喉嚨深處擠出一絲頗為古怪的聲音,要知道縱然沒有針對性效果的解藥,但若是在不計較成本的前提下,那麼就總有辦法治療,因此在瘟疫爆發後,那些達官貴人死於瘟疫的可能性會很小,但是不要忘了,瘟疫之所以可怕,很大的原因就在於它散佈得太快太廣,染上的人群將是一個無比龐大的數目,這就意味著在沒有解藥的情況下,如果想要進行治療的話,所需要的成本之高根本不是任何人或組織能夠負擔得起的,不可能擁有如此龐大的資源,萬絕盟方面就算拿出再多的積存力量來救治染病人群,也注定了只能是杯水車薪,就算搜刮掉了他們所有的資源也不可能保證救下這麼多人,因為一切物質都是有限的。嵇狐顏縱然早已對師映川的作風有了很深的瞭解,但直到現在他才知道,自己之前的想法是多麼的可笑,這個男人可以做出任何在其他人眼中無比恐怖的行為,是一個徹頭徹尾的瘋子,那種冷酷與陰狠,已經遠遠超出了一個正常人類應有的範疇。
「……你這樣做,梳碧如果知道,一定不會開心。」正當室內的氣氛陷入某種逼仄的境地時,嵇狐顏卻突然幽幽說了這麼一句話,師映川揉捏眉心的動作頓時停住,但他沒有進一步做什麼,只是將閉起的雙眼微微睜開了一條縫,一時間似有實質一般的煞氣瀑流直直撲在嵇狐顏臉上,令其只覺得森森然一片,整個人如墜冰窟,五臟六腑都有幾乎要凍結的錯覺,師映川譏笑著搖了搖頭,道:「本座只知道,她若地下有知,必然只會希望本座能夠好好活著,隨心所欲地活著。」雪白的手掌伸出,五指張開,又緩緩合攏,彷彿握住了什麼東西——以最瘋狂最褻瀆的方式來完成自己的心願,哪怕是人死後真的有地獄一說,當未來自己真有一天墮入無邊苦海,永遠也無法獲得救贖,那時,也仍然是百死而無悔!
師映川的臉上依舊維持著淡淡的微笑,他走過去,來到嵇狐顏面前,此時兩人之間的距離相隔不過數寸,彼此吐息可聞,師映川一隻手輕輕勾起對方的下巴,平靜地道:「收起你那些廉價的憐憫和同情!每個人的所作所為,一切都是自己作出的選擇,任何道德上的譴責都是蒼白無力,世間種種違背所謂道德和人性的行為每時每刻都在上演,區別只在於實施之後,有的得到了懲罰,而有的卻沒有,歸根結底,無非只是因為始作俑者的力量有大有小罷了,只要足夠強大,一切都不是問題……至於說到會死上多少人,這與本座又有什麼關係,除了一些對本座而言比較重要的人之外,其他人死上再多,對本座也沒有任何影響。」
隔著這麼近的距離,嵇狐顏能夠極其清晰地看到這個男人面容上的所有細節,那冷漠的眉宇間刻滿了無可質疑的冰冷,平淡如水的神情裡是視人命如草芥一般的雲淡風輕,一種殘忍的美感,純淨,簡單,卻殘忍,聽起來似乎很矛盾,然而在此刻,這一切彙集在這張臉上,卻看上去異常地和諧,這時男人低下頭,越發靠近了些,高挺的鼻樑幾乎碰到了嵇狐顏的鼻子,輕聲說道:「……盡快拿出讓本座滿意的結果,聽到了嗎?」
半個時辰之後,嵇狐顏步履沉重地離開了書房,只留下師映川一個人坐在椅子上閉目養神,他身體向後,整個人都窩在舒適的圈椅中,一動也不動,彷彿連呼吸和心跳都沒有了,哪怕近距離看,其人也已經如同一尊沒有生命的雕塑一樣,師映川閉目沉思,他知道當瘟疫在萬絕盟一方散播開來之後,並不會一直肆虐下去,萬絕盟方面在最初的慌亂和束手無策之後,勢必會組織人力在最短的時間內找到對策,況且大周這邊也不可能沒有消息洩露,被萬絕盟從中找到應對之法,因此萬絕盟一方的損失並非無限延伸下去,終究事態是會被控制住的,然而這些都需要時間,師映川要的就是對方一開始無法反應過來的這段時間,在這段時間內,瘟疫對於萬絕盟的影響必是十分巨大並且無法挽回的,如果順利的話,甚至會導致萬絕盟日後的失敗,這樣就已經足夠了。
天色漸漸暗了下來,師映川仍然坐在椅子上,似乎已經睡著,不知什麼時候,有人走了進來,是晏勾辰,晏勾辰來到師映川身旁,手還沒有放到對方的肩頭,師映川就忽然睜開了眼,黑暗中,師映川的眼睛似乎在熠熠發光,他低聲道:「……是什麼時辰了?」晏勾辰道:「已經酉時了。」師映川唔了一聲,便起身活動了一下脖子,一面問道:「怎麼來我這裡了。」
晏勾辰笑了笑,說道:「我是來恭喜你的。」師映川微微一怔,就笑了:「恭喜我……我有什麼喜事?」晏勾辰笑道:「剛才經過太醫診斷,確定花閣主已經有了身孕,我也是剛聽說,所以這就來向你道喜。」
一句話如同石破天驚,師映川的臉色頓時猛地一變,厲聲道:「淺眉有了身孕?這怎麼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