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優曇嘴角笑意淡淡似三月春水,拂開一池漣漪,柔和得令人沉醉,如此一笑,傾國傾城,既而便放下了手裡撩起的簾子,逕自出去,師映川見他離開了,便閉上眼,似乎是有些倦,這時卻聽寧天諭道:「此人對你……倒是有幾分真心。」師映川閉目淡淡道:「他對我沒有二心,這一點,我很清楚。」寧天諭不知想到了什麼,沉默片刻,才道:「左優曇麗色絕倫,在你有過肌膚之親的人當中,也算是一等一的了……你待他,可曾有過一絲真情?」
師映川聞言,便道:「我和他二十多年前就已經認識,相處這些年,我縱然是涼薄之人,又豈能真的沒有半分情意。」說著,坐起身來,喚人送水進來,一時沐浴洗身,從裡到外都換了乾淨衣裳,這時炕上已經重新擺上了公文,師映川重新坐回原位,一頭黑色長髮披散著,表面反射出彷彿鏡面一般的華麗瑰奇光澤,豐美之極,這時桌角置著一尊香爐,焚香提神,師映川瞥了一眼,伸出雪白的手指,指尖輕撫著香爐上精美的紋路,他微瞇著雙眼,感受著從指尖傳來的灼熱,這對普通人來說有點燙人人的溫度,對他而言卻頗為舒服,過了片刻,師映川才對寧天諭道:「前時操縱肉身自爆,對你造成了一定影響,現在已經完全沒問題了麼?」
寧天諭道:「已經沒有妨礙,當年八大宗師之戰,我操縱肉身自爆,受傷不輕,但你我本是一體,一榮俱榮,一損俱損,隨著你的力量日益增強,我也越發強大,前時肉身自爆,對我而言已不算是很大的衝擊。」師映川緩緩縮回手,血紅鮮嫩的舌尖輕舔了一下被香爐熨得滾熱的指尖,道:「那就好。」說完,這就開始仔細地批閱著公文,又盤算了一下近期的各項事務。
不知不覺間,天色漸漸暗了下來,侍女進來掌燈,師映川便命人擺飯,他簡單吃了一些,就在燈光下看著自己臂上纏著的北斗七劍,輕輕刺破指尖依次滴血於其上,七柄神兵得他鮮血年復一年地餵養,越發與他心神相通,極有靈性,輕輕自師映川臂上脫出,圍著主人歡快飛旋,師映川盤膝而坐,見狀呵呵一笑,忽然間人劍合一,瞬時就消失在原地,不知道過去多久之後,一道身影出現在九天之上,師映川站在北斗七劍上,身周不時有絲絲縷縷的雲氣被他打散,他靜靜望著周圍無窮無盡的雲海,足下的北斗七劍帶著他在雲層上方快速移動,在這樣的高度,普通人早已被嚴酷的自然環境生生凍死或者早已窒息而死,若非師映川是大宗師之身,也是承受不住,他操縱北斗七劍呼嘯而下,破開雲層,只見夜晚的星空下,點點星光灑照一望無垠的大地,此情此景,何其壯闊,令人無法不產生自身極度渺小的感覺,但同時也令心中一切的不快和鬱結都統統散去,師映川心中一鬆,心情莫名地平靜許多,只覺得身心都放鬆了不少,一時間他御劍而下,來到了皇皇碧鳥的住處。
師映川收起北斗七劍,走了過去,穿過垂花門時,卻見遠處廊間掛著大紅燈籠,照得一片明亮,一個窈窕的身影斜靠著朱門,彷彿正在等候著什麼人歸來,師映川見此一幕,就有片刻的失神,這時對方也已經看見了他,清麗的容顏上頓時泛起欣喜的笑容,師映川走了過去,女子凝視著他,就見一天一地的銀白之中,一個高大身影走過來,廣袖與長髮在風中飄舞,彷彿凌虛御空一般,只看身形,便有一種好似絕代美人凌波而來的微妙感覺,那是無法用言語來形容的風姿,甚至已經令人忽略了性別,等到男子來到面前,她目光溫柔如水,靜靜看他,師映川摸了摸她被風吹得冰涼的臉蛋,道:「……是在等我?」
皇皇碧鳥柔聲道:「是啊,不知道為什麼,總覺得你會來。」師映川輕輕敲了一下她潔白如玉的額頭:「胡鬧,若我不來,難道你還要一直等下去不成?」皇皇碧鳥眼睛看著他,笑得澄澈如水,輕輕抓住師映川的手,輕聲道:「等一等又有什麼關係,我曾經等過你許多年的,所以我很有耐心。」皇皇碧鳥的話雖然說得輕描淡寫,也完全沒有抱怨的意思,彷彿只是在說著微不足道的小事,但仔細琢磨之餘,其中的有些東西就會讓人覺得淡淡悵惘,師映川聽著,一時間也說不清是什麼感受,或許當一個人擁有的太多,可供選擇的也太多時,就往往容易眼花繚亂,不知道究竟應該珍惜什麼了罷,這樣想著,索性話鋒一轉,問道:「……那孩子現在怎樣了?」皇皇碧鳥道:「很乖的,剛才吃過飯之後,我讓人給他洗了澡,現在已經睡下了,一路旅途勞頓,那樣一個小孩子,真是很累了,況且生著病,還沒有好利索呢。」
「他就交給你了,把他照顧好,你多費心。」師映川點點頭,一面和皇皇碧鳥進入室內,對此,皇皇碧鳥完全不覺得麻煩,甚至有幾分歡喜,她這個年紀的女子,有幾個沒有母性?一個小孩子被送到她身邊,交給她照顧,對她而言,不但不是麻煩的差事,反而是一種慰藉。
這夜師映川便在此留宿,翌日一早,師映川陪皇皇碧鳥用過飯,便去了軟禁寶相脫不花與季青仙二人的地方,此處環境清幽,進到裡面,地龍和火爐都有,使得室內溫度十分怡人。
暖閣裡,一個身材瘦削的男子端正跪坐在炕上,身下鋪著錦墊,正在喝茶,熱氣騰騰的茶水冒著白氣,將男子精緻如畫的面容襯托得生動了幾分,季青仙眼下看起來不過二十七八歲模樣,肌膚有若雨後新瓷,氣質清冷而不失鋒銳,黑髮玉容,一瞬間,令師映川下意識地就想到了季玄嬰,彷彿眼前坐著的就是那人,而在季青仙對面,寶相脫不花面容端正,並不出眾,看上去與寶相龍樹沒有多少區別,兩人見了師映川進來,神色微動,但又並不開口,季青仙拿過杯子倒了茶,默不作聲地將茶杯緩緩推到師映川面前。
碧色的茶水如同一塊翠玉,師映川拿起輕輕一抿,動作說不出地優雅舒緩,既而一雙勾魂奪魄的鮮紅鳳眸便看向寶相脫不花,道:「……兩位住得可還習慣麼?我已將剪水交給碧鳥照料,兩位不必擔心。」寶相脫不花與他對視,淡淡道:「我二人如今已是階下囚,繞圈子的話就不必說了。」師映川不以為意,只凝視著寶相脫不花,淡淡而笑,嚴格來說,寶相脫不花與寶相龍樹一樣,談不上是非常英俊出眾的男人,但即使是現在身處這樣的境地,依舊是筆直挺拔,那種英武威嚴之氣不能掩蓋,令人一見為之心折,師映川道:「姑父說得是,如今局勢不穩,風雨飄搖,眼下的情況也不允許我們浪費時間,這次蓬萊之事,想必姑父也很清楚,這並非我所願,若一開始就能和平解決,我自然不會兵行險著,走這一步棋。」
師映川頓了頓,目光在兩人臉上一一掃過:「強者一向都擁有被尊重的權利,所以兩位若是肯助我,那麼現在我就可以解開兩位身上的禁制,恢復修為。」
到了雙方這種層次,已經沒有必要做什麼虛與委蛇的事情,若是真的達成協議,也就不必再懷疑真假,看起來好像近乎兒戲,但事實上這是強者的自信與尊嚴,當然,這也是因為此事沒有反悔的餘地和必要,就見寶相脫不花一手罩在茶杯杯口,微瞇著眼不知在想些什麼,不過此時室中的氣氛顯然已是不輕鬆了,師映川淡淡道:「如此大爭之世,龍蛇並起,這樣的大環境下,兩位想要獨善其身是不可能的,弱肉強食,這是自然規律,天下事歸根結底就在於實力,別的無話可說……」目光微微一閃,看向季青仙:「季先生,你若應承下來,那麼我便在此答應你,日後萬劍山可以傳承不絕,你意下如何?」
季青仙一雙眼睛漆黑明利,如同寶劍出鞘帶起的一抹冷光,縱使容貌再精緻柔美,也難掩他一身冽然清銳之氣,淡淡道:「……與虎謀皮之事,我向來不做。」這話一出,師映川臉上的一絲笑容就消失了,不過轉眼就恢復過來,轉化成一絲冷峻的笑色,他點一點頭,血紅的眸子裡泛著幽幽的光,道:「我明白了。」又轉向寶相脫不花道:「那麼姑父的意思……」
話音未落,師映川卻忽然輕哂道:「季先生的脾氣我很清楚,寧為玉碎不為瓦全,即便我用至親至愛之人作為要挾的籌碼,季先生也必然不會屈服,不過姑父麼,想必就不是這種人了。」說到這裡,他雙眼幽深起來,如同深淵一般,形成兩口可怕的漩渦,彷彿能夠吞噬人的魂魄,他低聲笑著,對一旁寶相脫不花說道:「世人皆謂我為魔,姑父可知什麼是魔?魔就是不擇手段,就是隨心所欲……季先生乃姑父摯愛,如此,姑父若不應我,那麼今夜季先生就要被送到我房中,自此成為我的禁臠,包括……為我生兒育女!」
這就是無聲之中顯雷霆,寶相脫不花與季青仙聽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頓時只覺得一股無可抵禦的寒意罩上全身,寶相脫不花瞬間大震,手中的精緻茶杯『啪』一聲猛地被攥裂開來,鋒利的邊緣茬口割破了掌心,有鮮血絲絲流出,季青仙亦是同時臉色劇變,兩人都萬萬沒有想到師映川居然會如此喪心病狂,要知道季青仙乃是連江樓的兄長,季玄嬰的生父,更是師映川兩個兒子的嫡親祖父,師映川居然會以此事要挾,這已不是單純的『喪心病狂』四字可以形容了,一時間寶相脫不花的表情陰冷之極,與師映川對視著,彷彿下一刻就有爆發流血衝突的可能,而師映川臉上泛出一絲冷峻之色,似笑不笑,只等待著,然而,就在局面一觸即發之際,寶相脫不花卻突然閉上了雙眼,緩緩道:「……你贏了。」
師映川猛地大笑而起,道:「那麼,就這樣說定了,不過為了以防萬一,我會在季先生身上留下一點後手,除我之外,無人可解,不過不必擔心,只要姑父沒有二心,季先生自會安然無恙,分毫無損。」此時寶相脫不花已經恢復了平靜,他張眼望著師映川,微微皺眉,冷然說道:「你莫非就不擔心我在恢復修為之後,一旦有機會,便以你看重之人的性命來要挾你?」師映川注目於他,微笑道:「姑父可以試一試,不過對於我而言,這世間已經無人可以成為我的軟肋,我師映川不會為了任何人而低頭,更不會妥協,姑父若是不信的話……儘管一試。」
一時事畢,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結果,師映川便離開此地,他到了暖閣,寫信給寶相龍樹,將寶相脫不花的態度告知,命人即刻將信送出,此時外面雪花飄飄,師映川坐在炕上又看了一會兒下面呈上來的公文,便開始打坐,午間花淺眉打發人送來幾樣師映川愛吃的菜餚,師映川正洗手準備用飯,晏勾辰卻來了,師映川見他穿著窄袖勁裝,便道:「你這是去打獵了?」
晏勾辰笑道:「是啊,這不,剛剛回來,就到你這裡打算蹭飯。」師映川就命人添了一副碗筷,讓晏勾辰過來和自己一起洗手吃飯,隨口問道:「都打到什麼東西了?」晏勾辰心情很不錯的樣子,笑吟吟地道:「收穫還可以,其中有一張熊皮不錯,可以讓人給你做一條褥子。」
兩人說著話,一時用過午膳,外面的雪不但沒停,反而越發地大了起來,晏勾辰看看窗外,便笑道:「這天氣,看來是在留我了。」師映川擦拭著北斗七劍,道:「你去睡一會兒罷,這炕燒得很熱,躺著倒也舒坦。」晏勾辰一手搭在男子肩頭,然後從身後用兩手輕輕捧住師映川的腦袋,嘴唇湊近了輕吻對方如玉的耳垂,帶來陣陣酥麻入骨的觸感,讓人不免有些微微沉迷之意:「……我一個人又有什麼意思,映川與我一起才好。」
皇帝身上的龍涎香味道幽幽鑽進鼻孔,若無若無地刺激著某個隱秘的角落,師映川知他意思,就輕嗤一聲,道:「你這哪裡是一國之君,分明是個妖精,當年才認識時,人前明明總是一副道貌岸然的樣子,正經無比,現在麼,整日裡卻只想著如何搾乾了我。」
晏勾辰低低一笑,右手已滑入男子的領口,撫摩著那結實的胸膛,另一隻手則輕輕抓起師映川的手,放在自己已經微微抬頭的胯間,低聲笑道:「映川這等絕色美人,豈可辜負了?自當多多親近才好,如此,才不浪費這般天賜美貌……」
接下來自然是一番溫存癲狂,一時雲收雨散,師映川看了看被弄得手腳酥軟的晏勾辰,隨手扯過一條柔軟的毯子蓋住情人的身體,自己披衣而起,出去了,晏勾辰疲憊之極,渾身又是軟麻又是快意,極度的暢快發洩之後,就是從裡到外的酸軟無力,臥在燒熱的炕上昏昏欲睡,一時室內安靜得猶如一潭死水,只偶爾聽見窗外大雪壓斷枯枝的聲響。
未幾,有人進到室中,手裡端著一盤洗好的果子,女子身材窈窕,面目秀麗,將盤子輕輕放下之後,便走到炕前將晏勾辰枕邊的小香爐揭開蓋子,往裡面添了些香料,這時晏勾辰睡容平靜,室內隱隱有一股情事過後的曖昧味道,這秀麗侍女添完香料,拿起香爐蓋子就要重新蓋好,然而就在這時,這侍女卻突然間五指呈蘭花狀一般倏然散開,面色猛地一下猙獰起來,五指成爪,全力一爪就朝著晏勾辰的天靈蓋抓去!
這一爪強悍無比,而且快得不可思議,眼看著就要一下抓碎了大周皇帝的天靈蓋,若在往常,換了任何一個時間,任何一個地點,勢必就會有暗中保護的影衛及時出手,但偏偏眼下是在師映川這裡,方才又正值兩人親熱,怎會讓人在暗中看著兩人**纏綿?那些暗中負責皇帝安全之人自然都已悄悄地盡數離開,不得不說,這女人實在是把握住了最好的時機!
然而就在如勾的五指即將碰到目標的前一刻,大周皇帝的眼睛卻突然睜了開來!說時遲那時快,晏勾辰並指如刀,剎那間已狠狠迎向那一爪!兩手碰撞的一瞬,晏勾辰頓時全身氣血翻湧,呼吸亦是一窒,心中暗道不好,此女的力量,猶在自己之上!
此情此景,這女子卻也是心下一驚,這大周皇帝無論是感知還是反應速度,包括力量,竟是與預計中的有明顯不同!以其資質,根本不該如此的!她哪裡知道,晏勾辰在得到了凝華芝之後,在師映川的幫助下已經盡數吸收藥力,改變了自身的天賦,突破了屏障,此事乃是機密,除了當時參與此事之人以外,就連太子晏長河也是不知情的,又何況此女?
此事本應該一擊成功,然而天意弄人,只因這一點計算失誤,就已大局落定,功敗垂成!幾乎就在兩人第二次即將交手的同時,一聲尖銳破空之聲轉瞬即至,血花四濺中,女子悶哼一聲,右手掌心已被整個貫穿,一柄紫色小劍輕巧地一轉,飛向門口一名高大男子,自動纏在對方臂間,男子鳳目如刀,下一刻,誰也看不清他是如何移動的,整個人已出現在女子面前,一手扼住了這刺客雪白的脖子,然而卻見此女臉上露出一絲詭異的笑容,緊接著臉色迅速變為紫黑,一股黑色污血從嘴角緩緩溢出,竟是當場氣絕身亡,連一點點救治的可能和機會都沒有留下,想必是在對晏勾辰動手之前就已經服下了毒藥之類的東西,無論是否得手,事後都必死無疑,不給對方留下任何審訊的餘地。
「是死士……」師映川微微皺眉,立刻鬆開手,卻發現那女子的身體開始迅速腐爛,而師映川潔白如玉的手上也染了一片紫黑之色,顯然此毒霸道之極,不過對此,師映川倒是神態自若,以他的身體狀況,豈是這麼容易中招的,況且他當年曾經服過左優曇的鮫珠,百毒辟易,即使是十分罕見的奇毒,也有削弱的功效,當下師映川將手伸進裝有清水的盆子裡,就見一股紫黑色自手上瀰漫出來,毒素被生生逼出,這時室中的動靜自然早已驚動了其他人,師映川看著一盆污水,取了帕子擦手,他瞟了一眼不遠處一大群跪倒在地的人,淡淡道:「把這裡收拾一下。」此時那女子已經化為一灘污水,只剩下衣物簪環,聽著吩咐,立刻就上來幾個人將現場迅速清理起來,師映川擦完了手,目光轉到晏勾辰身上,問道:「你可曾受了傷?」
晏勾辰這時裹著毯子倚在炕上,聞言搖頭道:「這倒沒有,只是內腑稍微受了些震盪,好在你及時趕來,不然再晚半步,我至少也要重傷。」師映川眼下赤著上身,只穿了一條褲子,長髮披垂,剛才他沐浴出來,衣裳還沒穿完,就突然感覺到了這邊的異常,這才立刻趕了過來。
一柱香之後,穿戴整齊的師映川站在階上,雙手籠在袖裡,看著廣場上黑壓壓的人群,空氣中濕冷的味道若有若無,這些都是此處伺候他起居的侍女和下人,足有三百餘人,在他身邊,則是面色微冷的晏勾辰,師映川淡淡道:「今日有刺客意圖行刺皇帝,根據核實,此女在本座這裡做事已有四年之久,現在看來,隱藏得很深,如此推斷,本座身邊早已有人滲透,眼下若是有人肯主動站出來,並且將身後受何人指使等等一概之事全盤托出,則本座饒其不死,且贈予一筆錢財,可以令其隱姓埋名做個富家翁,安然一世,本座說到做到,決不食言。」
廣場上一片死寂,鴉雀無聲,沒有一個人站出來,師映川見狀,擺了擺手,立刻數十名腰佩長刀的錦袍人魚貫而出,呈扇形圍住這三百多人,師映川看了一眼有些微微騷動的人群,道:「都不承認麼?不過沒關係,本座沒有時間去一一甄別調查,那麼,為了不留後患,索性重新換一批可靠之人就是了。」說著,菱紅的唇輕輕一動,冷漠地吐出一個字:「……殺。」
話音方落,頓時血光閃現,只因一點可能,三百多人立刻一個不留,師映川完全無視身後傳來的陣陣慘叫,他與晏勾辰沿著青石路向前走去,一面說道:「此次這幕後之人用心可謂險惡之極,那女人不知練了什麼法門,將自身氣息收斂得如同普通人一般,要不是她突然暴起動手,我平時也不會刻意去留意一個侍女,哪裡察覺得到,你今日若是死在我這裡,我便是百口莫辯,大周與青元教之間立刻就是一片混亂的局面,即便不分崩離析,也會受到極大的衝擊,眼下好不容易才開創的大好局勢只怕轉眼就要委頓,這是要挑起內鬥,陷你我於險境。」
這時一股冷風撲面而來,空氣中夾雜著血腥氣,令腦子清醒了許多,師映川說到這裡,不免眼中也多了一絲凝重,晏勾辰歎道:「好在我服用凝華芝之後,如今也算是修為大進,這才堪堪抵擋一二,若非如此,我眼下必然已是死於非命,看來也是我命不該絕……只是,卻不知這刺客究竟是出於哪一方,受何人指使。」師映川嘴角掛起一絲淡淡的冷笑,道:「這已經無關緊要了,因為有太多人都想這麼做,他們都有這個想法,各大宗派,甚至一些大大小小的組織,包括各國,哪一個沒有嫌疑?既然如此,究竟是哪一方做的,又有什麼區別。」
一時兩人回到暖閣,裡面已經被人徹底收拾過,熏了香,再沒有半點血腥氣,師映川盤膝坐在炕上,微瞇了眼睛,似在沉思,晏勾辰探身過來,伸手將他鬢角的青絲掖好,師映川緩緩抓住男子的手,道:「……今日我若再晚來半步,你只怕就有大麻煩,很可能斃命於此,想到這裡,我不免就有些後怕。」晏勾辰看著他,忽然就微微一笑,不知怎的,就脫口而出:「那麼,映川究竟是因為我死之後對局勢影響而後怕的多呢,還是僅僅出於關心我而後怕的多?」
晏勾辰的聲音低緩而富有磁性,這樣在師映川面前說出來,非但沒有那種認真嚴肅之感,反倒有一絲絲的呢喃意味,師映川看著皇帝漆黑深邃的眼眸,心裡忽然就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搖頭哂道:「我也不知道。」晏勾辰一笑,並不糾纏此事,只給自己倒了杯茶,說道:「你我之間從一開始,只覺得互相之間無非是利益聯合,等到後來沒有利益,自然也就散了,當時誰能想到,現在會是這個樣子。」師映川看他一眼,沒有說話。
這一次不僅僅是師映川身邊的下人被清洗,緊接著,青元教總部之中展開了大範圍的排查行動,一時間給冬日裡的搖光城帶來了一抹揮之不去的血色和刀光。
……
「噗!」一根修長潔白的手指戳進了老者的眉心,堅硬的頭骨彷彿嫩豆腐一般,被輕而易舉地戳出了窟窿,大半張臉孔被銀色面具覆蓋的男子眉毛輕揚,紅眸幽深,面前怒目圓睜的屍體頓時就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迅速乾癟下來,轉眼間就變成了一具乾枯腐朽的屍體,男子眼角泛出一抹紅暈,一副饜足之態,他從懷中摸出一塊雪白的錦帕擦了擦手,隨手將帕子一丟,舉目環視,四下裡屍橫遍地,只是這些屍體大多慘不忍睹,其中又有許多被抽取了生機,包括馬匹也是如此,空氣中一片濃濃的血腥氣,就連帶著寒意的風也一時間吹之不散。
男子全身上下一塵不染,淡藍印花的交領錦袍,一頂精緻的銀冠束著青絲,令其看上去就如同一個獨自出來遊山玩水的尋常富家公子一般,但男子手上的一枚戒指正中卻鑲著一顆指甲大的紅翡,水汪汪地殷紅欲滴,懂行之人一看就知是產自南部洲的最上等血翠,只這麼大的一塊,就價值萬兩黃金不止,豈是尋常富貴人家能夠擁有之物,這時男子穿著黑靴的雙足踏在被鮮血浸潤的地面上,漫不經心地邁步向前,彷彿就算是置身於屍山血海,也無法讓他的步履稍有停頓,更不會有絲毫的憐憫與不忍之心。
師映川從腰間取下一隻精緻的扁平小銀壺,打開蓋子,喝了一口裡面的烈酒,道:「淺眉的消息一向十分可靠,天涯海閣近期貨物流動,發現有人暗中搜集陰冥水,她查過之後,探明乃是弒仙山所為,看來我的連郎還真的是百折不撓呢,我那便宜爹對他死心塌地,自然什麼都願意幫忙,只不過,我爹想必還不知道連江樓要這陰冥水是做什麼的罷,他幫這個忙倒是一往情深了,卻分明是幫別人來取自己兒子的性命。」
寧天諭道:「你這次去弒仙山,是準備親自對紀妖師挑明此事?」師映川顯然不想談及這些,道:「到時候再說罷。」他忽又抬頭看了看湛藍的天空,輕聲道:「紀桃現在就在弒仙山,我……這次要看看她。」寧天諭有些少見地沉默,片刻,才道:「你確定那是『她』?」師映川釋然一笑:「這種事無所謂罷,我也不是太執著於此,隨緣而已。」說話間,師映川卻是皺了皺眉,眼中泛著幽幽血光:「我現在是不是太嗜殺了些,不過是路上偶然經過,聽到這隊伍裡有人說了些與我有關的胡言亂語,就直接出手殺光整個車隊的人,我記得自己從前並沒有這麼暴戾。」
寧天諭冷冷道:「這有什麼,一群螻蟻罷了,你是何等人物,豈容這些卑微之人言語污蔑,隨手殺了也就殺了,有什麼要緊?」師映川默然,他彷彿感覺到了什麼,但是當他想要去仔細尋究時,卻又一無所獲,這種感覺讓他有些沉默,既而忽然語氣異常平靜地道:「這樣的我……你說,我是不是已經越來越像當初的泰元帝了,是不是?視他人為螻蟻塵埃,視萬物為芻狗,不知不覺間,原來我竟已走到這樣的地步,我的改變,已經太大了。」
師映川的聲音之中帶著一絲說不出的迷茫與惆悵,寧天諭淡淡說道:「你本就是泰元帝,你要時刻記得這一點,等到你恢復所有記憶的時候,你就是泰元帝寧天諭,這沒有什麼不好。」師映川眼中忽然精芒微閃,沉聲道:「我不希望這些東西對我本身有任何影響,尤其不能影響我的心智,你可明白?」寧天諭一副不以為然的語氣:「你放心。」
師映川的腳程極快,從搖光城到弒仙山,只花費了很短的工夫,此時已是接近三月,冰雪未化,師映川如今身份太過微妙,與弒仙山之間的關係也早已錯綜複雜,他此次孤身一人前來,頓時令巡山弟子大驚,連忙將其恭恭敬敬迎入,一面著人飛速通報。
未幾,師映川被引入一間暖閣,由弒仙山青衛大統領聶藥龍在旁陪侍,師映川慢慢呷著侍女送來的香茶,實際上卻在不動聲色地感應著附近的情況,一旦發現有變,就會立刻離開,他如今根本不會徹底信任任何人,即使紀妖師是他生父,也是一樣,之所以敢於孤身前來不止有一位宗師坐鎮的弒仙山,不是出於信任,而是因為有北斗七劍在手,再加上自己如今的修為,他有自信只要自己謹慎些,就足以在任何突發情況下安然脫身。
「父親近來很忙?」師映川放下茶盞,突然開口,一旁聶藥龍聽他問起,便欠身道:「山主之事,不是我等可知。」師映川聽了,淡淡道:「你倒是滴水不漏。」聶藥龍垂手聽著,並不接話,未幾,師映川輕輕揚眉,卻不起身,只道:「多時不見,父親大人安好?」話音未落,就見簾子一掀,紀妖師自外面走進來,師映川卻沒有看對方,事實上,這時他的眼睛只看向了紀妖師懷中抱著的一個女童,師映川看著她,然而在他眼中,他看到的卻是很多年前的那個女孩,喜歡像小鹿一般在花海中奔跑,發出清脆的笑聲,那樣的畫面,直到今日,也還會撩起心底一點淡淡的漣漪……師映川張了張嘴,卻發不出聲來,這個孩子,有著一張像梵劫心更像季平琰的面孔,但在看到她的第一眼起,他就知道她是誰,沒有理由,不問緣由與因果。
師映川緩緩站起身來,他走過去,伸手去抱那孩子,女童好奇地看著他,紀妖師懶洋洋地說道:「這丫頭認生,只肯給極熟的人抱,你……」話剛說到這裡,卻是戛然而止,就見女童忽然『咯咯』笑了起來,伸出小胳膊,投身於師映川懷中,被男子抱了個滿懷,紀妖師一愣,啞口無言,心下暗道莫非真是血脈聯繫,天生就知親近不成?
師映川抱著紀桃香香軟軟的小身子,一時間百感交集,他低聲道:「香雪海……」紀桃雖小,卻也知道對方在叫自己的乳名,頓時笑靨如花,師映川定一定神,柔聲道:「我是你的祖父,你可知道麼?」已經一歲的紀桃自然會說話,就奶聲奶氣地道:「祖父……」師映川聽著,心中百味雜陳,也不知道這種感覺從何而來,此時此刻,他感覺到的已不僅僅是靈魂中的熟悉,還有著深切的血脈相連,遙遠淡忘的往事紛湧而來,一時間再也說不清是什麼感受,他默默抱著女孩,然後就將其交到聶藥龍手裡,道:「帶她出去罷,我和父親有話要說。」
一時室中只剩父子二人,師映川也不囉嗦多言,索性單刀直入,問道:「……我聽說,弒仙山現在正暗中搜集陰冥水?」紀妖師狹長的鳳目微微一動,道:「那又如何?」師映川微微蹙起的精緻眉頭如同春山橫波,優美得簡直令人不敢正視,他兩手籠在袖裡,望著紀妖師,語氣平平:「你是為了連江樓,可對?想來是他讓你幫忙的罷,我說的應該沒錯。」
紀妖師眼中精芒一閃,不置可否,師映川卻突然大笑起來,他一手抬起,煞有介事地指著紀妖師,笑道:「父親大人,你可知道連江樓要這麼多的陰冥水做什麼?看你的樣子,想必是不知道的,那麼我就告訴你罷,他是要我的性命!雖然我不能詳細告訴你這其中的齷齪,但你只需清楚一點就可以了,那就是你現在正幫他收集陰冥水的舉動,實際上就是在幫他要我的性命,父親,我是你的兒子,你真的要幫連江樓殺了我麼?」
「……不可能!」紀妖師忽然站起身來,眼中幽芒連閃,他牢牢迫視著師映川,冷聲如刀:「他怎會取你性命,就算你日後落在他手裡,也至多是廢去修為,他這個人,怎會傷你性命!」
師映川只是冷笑,並不分辯什麼,他淡漠地道:「總之,事情就是這樣,你如果還要給他收集陰冥水的話,那就隨便你,不過我這次來,是有一個不錯的提議,不知道你有沒有興趣。」
紀妖師也非尋常之人,見師映川換過話題,便也不再去想剛才那番話的真假,暫時將其拋在腦後,道:「說來聽聽。」師映川嘴角掛起一絲異樣的微笑,他潔白勝玉的兩隻手從袖中伸出,走到紀妖師面前,一手搭在對方肩頭,略略用力,示意對方坐下,紀妖師不知他壺裡賣的什麼藥,但還是重新坐下了,師映川親密的拍一拍男子的肩,笑道:「父親,我們做個交易罷,一個也許讓你無法拒絕的交易……」他俯身,鮮紅如地獄之火的眼睛與紀妖師平視,緩緩說道:「我想通了……所以,只要父親大人答應加入青元教,與兒子處於同一個陣營,助我一臂之力,那麼,待日後大事既成,我可以與父親大人一起分享連江樓……是的,分享。」
男子唇中吐出的話語如同魔咒,師映川此人不但容貌極美,聲音亦是極其富於磁性,十分動聽,但是眼下在結合了他眼中那一抹非人般的冰冷以及他所說的內容之後,卻只會令人覺得一股說不出的寒意從心底生出,紀妖師聞言大震,目光猶如利劍一般霍然刺向男子,顯然是對此不可置信,他很清楚對方是什麼人,也就是因為太清楚,所以才不信居然會有這樣的提議,師映川卻是低低笑著,他微顫的密長睫毛下,眼中如同長風拂過的湖水,蕩起層層漣漪,平靜的聲音裡帶著一種無法揣測的笑意,就像是陽光永遠無法企及的幽暗角落,無視一切,道:「我不是在開玩笑……等到日後成就大業,連江樓逃不出我的掌心,那時我可以讓父親你得償所願,一親芳澤,不過呢,這需要你願意雌伏才好,想必父親你不會介意罷?因為只有我才可以從身到心去徹底征服他,這個條件是不可能更改的……那麼,對於這個提議,父親大人感興趣麼?要知道如果憑你自己的話,永遠也不可能得到他,不是麼?」
如此衝擊之下,紀妖師僵了片刻,心頭流淌出絲絲寒意,突然間就笑了起來,他彷彿見到了這世間最可笑的事情,道:「我兒,看來我還是低估了你,你這種不擇手段的本事,讓我這個當爹的也自愧不如。」師映川微笑道:「那麼,父親大人的答覆又是什麼呢?」
師映川說完,慢慢捏著自己的手指,面無表情地看著紀妖師,他沒有催促,也沒有表現出任何渴望和期待的意思,彷彿無論對方作出什麼樣的決定,對他而言都不是那麼地重要,只是等著對方作出一個決定而已,紀妖師面色變幻不定,忽然站起身來,一手勾起師映川的下巴,逼近了對方的面孔,兩張精緻之極的臉幾乎貼在了一起,紀妖師緩緩道:「這個提議的確足夠誘人,不得不說,你很會玩弄人心……但是,若你日後反悔,那又該當如何?到那時,你若食言,我似乎也沒有什麼可靠辦法,這樣所謂的交易,就算是現在簽字畫押又能怎樣?在實力面前,也無非是一紙空文罷了,你要我如何信你?說到底,這根本不是在做交易,而是在冒險去賭,先賭你日後到底能不能成功,再賭你成功之後,會不會實現承諾!」
師映川哈哈一笑,卻是一把抓住了紀妖師勾住自己下巴的那隻手,決不辯解,更沒有賭咒發誓,只道:「那麼,父親願不願意來賭一把呢?若是賭了,至少還有不小的可能性,但如果不賭的話,那麼就連一點可能也沒有!」紀妖師一雙泛著妖異之色的眼睛盯著師映川,彷彿想要看透對方的真實想法,對此,師映川只是淡然以對,嘴角帶笑,不知過了多久,紀妖師突然向後一步,『嗤』地一聲笑,道:「……好,我便應了又何妨!」
師映川大笑,他知道紀妖師無法拒絕這個強有力的誘惑,的確,紀妖師深愛連江樓不假,不肯讓連江樓受到來自他人的傷害,可是當一個可以得到心愛之人的機會擺在眼前之際,紀妖師的這些理智就會在極度的誘惑之下,很快被碾成毫無意義的塵土,因為這就是人性,會被七情六慾所操縱的人性啊!包括寶相脫不花,自己之所以或是打動或是說服這些強者,無非只有一個原因,那就是抓住了他們最看重的東西,這世間的用人之道,本質不就是這樣麼!
弒仙山加入青元教的消息就如同長了翅膀一般,很快就傳了開來,而弒仙山也成為繼山海大獄之後,又一個加入青元教的老牌勢力,這樣新鮮血液的輸入,使得青元教一夜之間再次壯大,但凡事有利則必有弊,師映川實力的迅速膨脹令多方大生警惕之心,這也促使不少勢力由此迅速結盟,以斷法宗,萬劍山,瑤池仙地,晉陵神殿四方為首,包括各大小勢力以及各國,於短時間內結成聯盟,共同抗衡外敵,一時間形成兩方對峙之勢。
接下來的兩年中,原本混亂的局勢開始逐漸明朗,在大環境下,再沒有弱小勢力可以夾縫生存的餘地,戰爭如同一隻無形的手,推動著現實前進,將越來越多的人捲入到這個巨大的漩渦之中,再難以有人可以獨善其身,而在這兩年中,魏燕併入大周,曾經的女帝蘇懷盈被封為燕王,左優曇封魏王,大周就此成為繼泰元帝身死之後,千年以來最為強盛的龐大帝國,幅員遼闊,疆域寬廣,在這段時期,以四大宗派為首的萬絕盟與大周之間爆發過無數次大大小小的戰役,雙方互有得失,其中既有萬絕盟一戰失去數萬精英弟子的慘敗,也有師映川率眾陷入包圍,帶殘兵敗部重傷逃脫的事例,這個世界開始變得越發殘酷,充滿了殺戮與死亡,原有的秩序在戰爭的籠罩下被打散,蕩然無存,想要在這樣的亂世中立足,弱肉強食便成為了唯一的法則,時光彷彿在回溯,回到了千年之前那個曾經黑暗無比也壯闊無比的時代,一切的一切,如同當初那場巨大而沉重的夢魘再次重現——
在很久之前,是一切的結束也是開始,瀕死的帝王低低而笑,他輕聲道:「蓮生,你毀了我的一切,但你要相信,這決不會是結局,我一定還會回來,從死走向生,終究會讓一切都回歸原點,你自以為這是結束,但,這其實僅僅只是另一個開始……」
……
月色清冷,巨大的宮殿如同一頭蟄伏在黑夜之中的獸,風聲瑟瑟。
男人強壯的身體如同海浪般起伏,黑色如華麗綢緞般的長髮緊緊束在身後,絲毫不亂,男人身上華麗的袍服也是整整齊齊,只有那略泛紅潮的面孔、不斷起伏的身體以及他身下同樣強壯的男人,才昭示著他此刻正在做的事情究竟是多麼的旖旎糜亂。
下方躺在榻間的男人同樣高大挺拔,也同樣地衣冠整齊,英俊的面孔上亦是紅潮湧現,跨坐在他身上的男子一手按住他的肩,兩人結合的位置被華貴的衣袍完全遮蓋住,從外觀上來看,窺不到半點春光,只有男性低沉雜亂的喘息聲充斥著整個空間。
師映川微瞇著幽深的紅瞳,瞳內蟄伏的所有狠戾都被暫時壓下,一雙眼眸宛如無底深潭,又似將世間萬物都盡收眼底,流雲般柔亮的黑髮被繫在身後,隨著他起伏的動作微微晃動,他低著頭,深深地看著自己身下的連江樓,體味著私密之處傳來的清晰飽漲感,這種事對他而言並無太多快樂,但面前這個人是連江樓,這就足夠了……師映川看著眉宇間有著明顯情`欲之色的男子,嘴角不由得浮起一絲志得意滿的笑容,他一手撫上對方英俊的面龐,柔聲說道:「弄得你很舒服,是麼?連郎,你看起來好像已經快不行了,唔,是要`射了麼……」
優美的男音說著黏膩而極其色`情的話語,配上那張無與倫比的麗容,所造成的刺激與衝擊不是常人能夠想像,連江樓眼眸深深,黑得如同最濃重的墨,這已不是他們第一次做這種事,在從前一開始的較量和搏鬥之後,漸漸的,兩人之間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就有了這樣不可言說的默契,而且有了第一次,就會有第二次,第三次,不過儘管身上俊美如仙的男子默認了身體被進入的事實,但相對的,連江樓也每每被對方置於身下,就好比此刻,一切都由男子來掌握,如同帝王高高在上,一切看起來都是那樣地公平。
師映川微喘著略瞇鳳目,此時此刻,心靈上的冷靜與肉`體上的迷亂交織在一起,令一切都像是被水化開的墨滴,無限地迷離起來,他眼神平靜如秋水,手指肆意撩撥著連江樓那漆黑的長髮,輕聲而笑,卻又說不出地冰冷著,他凝視著這個與自己注定生生世世都命運相交、糾纏不清的男人,道:「我有漫長的時間可以用來等待,等待你從身到心的徹底臣服,你是我的,永永遠遠都會屬於我,我會與你白頭到老,哪怕這期間我們走了許多彎路,但結局終究還是一樣的……因為你是我,不願也不能割捨的前塵啊……」
終於,滿室的欲`潮漸漸停歇,兩具強健的男性軀體仍然保持著一開始的姿勢,而不是像其他歡好過後的情人之間那樣纏綿交疊在一起,甚至沒有相擁,更沒有溫存愛撫,彼此只是各自平緩著心跳,讓自己的狀態穩定下來,師映川抬起腰,結束了兩人之間的親密連結,他下了床,面色平靜地整理著下裳,道:「你真的不考慮我的提議?斷法宗的傳承我可以允許延續下去,這難道不是非常優厚的條件麼。」連江樓這時也已經起身,聞言便道:「……無論你再問幾次,我的回答也都還是一樣,不會改變。」
對此,師映川沒有太多的失望之意,這也在他的預料之中,反而如果連江樓答應了,他才會覺得奇怪,他望著已經整理好腰帶的連江樓,道:「出去吹吹風罷,屋裡悶得很。」連江樓不出聲,只逕自走了出去,兩人站在廊下,師映川道:「這樣的夢太過真實,你我明明已經數年不曾見過面了,彼此之間相隔千山萬水,但是在這裡,卻能不時地相見,這種感覺說實話,其實也不錯……連郎,我甚至還期盼著可以經常這樣入夢,來與你見面。」
連江樓不說話,卻抬手握住了師映川被風吹開的一縷柔順長髮,師映川微睨著男子,淡淡笑道:「知道麼,比起白天,我更喜歡夜晚,而我之所以喜歡黑夜,是因為它足夠隱蔽和安全,可以讓我暫時放任自己去回想那些記憶裡的畫面……連郎,還記得我是什麼時候出生的麼?」
連江樓平靜地道:「是在冬天。」師映川笑了起來,他眼波流轉,靜靜地看著面前的連江樓,道:「冬的真意,是死亡,是殘酷,是結束,但隨之而來的就是春,萬物復甦,是開始,是大劫之後才會有的新生,所以我想,大概就因為如此,老天才會讓我出生在這個季節罷,預示著我將會給這個世間帶來怎樣的一番改變。」
連江樓靜靜地看著男子,他看著這個魔神一般的男子無比高傲無比自信地站在自己面前,與自己同樣地高大、健美、強力,用清冷的眼神與灼熱的語言來展示自己的野望,這樣的男子,如同驕陽一般耀眼,又如同黑夜降臨,給天地間帶來渲染不去的暗色——這注定是一個在黑夜中獨行的人,一如自己,一如從前。
兩個人都不再說話,只是靜靜並肩而立,很快,天邊出現亮色,拂曉時分,隨著第一縷霞光灑落,朝霞緩緩綻放,說不出地瑰麗雄奇,師映川遙望天際,輕歎道:「真美啊……」話音未落,卻忽覺一隻手被人握住,師映川扭頭看去,就見連江樓面色平靜,淡淡看著天邊,道:「……縱使再美,又怎及你嫣然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