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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304三百零四、我觀人間如滄海 文 / 四下裡

    「……我這是頭一次發現自己的外甥,居然是個這樣的蠢材。」紀妖師不急不緩地從玉座上站起身來,看著寶相龍樹說道,寶相龍樹垂目,面上神情靜靜,道:「舅舅知道的,我有時候並不是一個聰明人……就像我母親當年一樣。」

    紀妖師聞言,微微一頓,他默然片刻,就看向師映川,目光有些玩味,也有些冷漠與複雜:「我不得不說,你的運氣真的很好,總有人為你死心塌地……」紀妖師似笑非笑地看著自己的親生兒子,右手卻一指自己的外甥寶相龍樹,對師映川道:「若是你我翻臉,這小子大概會毫不猶豫地對我這個舅舅拔劍相向罷,我說的可對?」

    師映川嘴角微勾,不置可否,只道:「如果父親與我之間相安無事,那麼這種事情自然就永遠不會發生。」紀妖師狹長如刀的雙眼微微瞇了起來,卻是重新坐下,雙手隨意地搭在溫潤光滑的玉石扶手上,冷嗤一聲:「怎麼,你是在威脅我?」師映川朗然笑了起來,他一手攏袖,另一隻紮著紫金護腕的手卻探進那大袖內,輕輕撫弄著臂上所纏的北斗七劍,道:「當然不是,我此番前來,只是想跟父親達成協議……父子之間沒有什麼不可以商量的,我的野心父親也是清楚的,那麼,弒仙山可願助我達成心中所願?我畢竟也是紀氏子孫,身上流著紀氏的血,日後若是大局已定,紀氏便是這天下最尊貴的家族,子孫繁衍綿延無盡,豈不是美事一樁?」

    紀妖師聽著這話,臉上不見有任何情緒起伏,只語氣淡淡地道:「聽起來倒是不錯……」師映川一手負於身後,嘴角勾起一絲似有若無的微笑,道:「當然,這裡面風險也是有的,一旦失敗,弒仙山也將承擔相應的後果,受到波及……不過但凡能成大事者,豈能連承擔失敗後果的勇氣都沒有,父親大人能有今天的地位和能力,走到這一步,又怎會是畏首畏尾之人?有巨大風險的同時才有可能造就巨大的利益,這樣的道理,父親自然比我清楚得多。」

    「我兒,不得不說你很有遊說的天賦,我承認你的這番話聽起來很有誘惑力,甚至有些打動我了。」紀妖師的手指輕輕敲打著光滑堅硬的玉石扶手,神情玩味,這個俊美得隱隱妖異的男子臉上似有笑容,但眼中卻沒有半點動容之意,古井無波,紀妖師身子微微向後,整個人放鬆起來,靠在了玉石座背上,他注視著不遠處的師映川,嘴角突然間輕扯,慢條斯理地道:「其實也沒有什麼,只要滿足我的要求,那麼,弒仙山即便傾盡全力協助你青元教奪取天下,又何有妨?」

    師映川聞言,神色微顯端肅,道:「有什麼要求,父親大人都可以提出來,自家人之間,一切都好商量,即便是日後塵埃落定,弒仙山要保持獨立,不受管制,自成一方霸主,也完全可以商量。」紀妖師聽了這話,卻突然間放聲大笑起來,他笑了兩聲,冷嗤道:「這些東西都不放在我心上,我只有一個要求:若你日後得償所願,那麼就將連江樓……交給我!」

    紀妖師的聲音不徐不急,語氣卻彷彿重若千鈞,他目光直視著師映川,神情幽深若海:「我只要連江樓此人,若你能夠幫我,將他活生生送到我面前,讓我一償數十年的心願,那麼別說助你一臂之力,就算是為你賣命又有什麼不可以!」

    此話一出,師映川的眼皮便猛地一跳,他定定望著十餘步外的紫袍俊美男子,片刻,突然就哈哈大笑起來,他放聲而笑,但旋即就突然間猛地重重一甩袍袖,眼中紅光閃耀,輕聲道:「……將連江樓交給你?」師映川就好像聽到了什麼天大的笑話一樣,呵呵笑著,彷彿眼淚都快要被笑出來,他一手扶在前額上,笑色幽昧:「你要連江樓……我們兩個真的不愧是父子啊,想要的都一樣……可是父親大人,我幾乎可以答應你的任何條件,但偏偏只有這一件是絕對絕對不可能的,一點可能也沒有!連江樓此人只能屬於我,他欠我的實在是太多太多了,生生世世都還不完,如果在有生之年不能夠打敗他,抓住他,讓他把欠我的全部都一點一滴地還給我,那麼我這一生簡直就無法甘心了,簡直活著只會覺得無聊透頂!」

    說到這裡,師映川又是大笑,笑聲在大殿內滾滾迴盪,他紮著護腕的那隻手下意識地按住了自己結實平坦的小腹,眼神莫測而帶有極大嘲諷意味地看著紀妖師,嗤笑著緩緩道:「你永遠也想不到連江樓他究竟對我做過什麼,如果你知道了的話,我很懷疑你還會不會像現在這樣想著他……那個人,他根本是沒有心的,你永遠也無法想像我逃出斷法宗那天都發生了什麼事,那簡直能讓人發瘋,我當時居然沒有瘋掉,真的是太有運氣了……呵呵,就是這樣的一個人,你現在要讓我把他送給你,我不得不說,父親大人你真的是異、想、天、開!」

    最後一個字落下時,師映川的聲音陡然間已是變得冰冷無比,他的雙眼之中一片平靜,看不出喜怒,也看不出絲毫的情緒波動,只是兩道修長的眉毛微揚,冷冷道:「不管怎麼說,我和連江樓是正式拜過天地,合過婚的,雖然如今我與他恩斷義絕,但合婚庚貼還不曾退還,我與他從禮法上來說,仍然還是夫妻,現在你卻告訴我,讓我把他交給你?哈!連江樓此人注定將來要落到我手裡,等我慢慢炮製,從他身上討回他欠下的債,想要我將他拱手讓人,這樣的話再也休提!」

    師映川說罷,突然盯著紀妖師,嘴角慢慢向上扯起,露出一個妖美中又透露出嗜血之意的笑容:「那麼,父親你的回答又是什麼呢,嗯?在明確聽到日後我會對你朝思暮想的人不利之後,你又打算怎麼做?是不是想要乾脆就先發制人,解決了我這個隱患?」

    師映川笑得肆意,他兩手抱胸,神情漠然,淡淡說道:「如果你會為了連江樓而殺我,我一點也不會覺得意外,對於你而言,親生兒子也沒有那個人重要,這一點,我多年前就很清楚。」

    紀妖師很安靜地聽著師映川從頭到尾的這些話,完全沒有打斷的意思,直到對方說完,他才慢悠悠地道:「我不知道你和連江樓之間到底發生了什麼,當初在大光明峰,在我面前,那時他分明極緊張你看重你,你們兩個倒是看起來黏糊得緊,如今再看你,卻是一副深仇大恨的模樣……不過我也沒興趣探究這其中到底有什麼貓膩,我只告訴你一句話:若要我助你,除非日後將連江樓交到我手上。」

    「……這麼說的話,我們之間就是沒有再談的餘地了?」師映川的表情似笑非笑,這個結果其實也在他的預料之中,倒也談不上什麼失望不失望,他輕歎一聲,說道:「無論如何,畢竟你我乃是父子血親,我實在不希望日後刀兵相見,那麼,不如我們互相之間都退一步,我不勉強父親你加入我青元教,而弒仙山也就此保持中立,將來無論發生什麼,都不要參與到這亂局之中,兩不相幫,日後無論是我師映川失敗還是成功,對於紀氏而言,都不會受到多少影響,更沒有波及牽連的可能,這樣的話,父親你意下如何?」

    這個提議看起來已是目前最好的選擇,師映川這麼說出來,已算是很有誠意了,紀妖師自然也很清楚這一點,但他依然不置可否,卻緩緩站起身來,面無表情地向師映川走去,一旁寶相龍樹見狀,下意識地全身肌肉微微一緊,一隻手已按在了腰側的劍柄上,紀妖師微側了頭,漫不經心地看了寶相龍樹一眼,停住腳步,似笑非笑地道:「都說女大不中留,現在看來,原來這男兒也是一樣,為了小情人,親舅舅也是可以拔劍相向的。」寶相龍樹微微垂目,面上似有些許愧色,然而這些都是一閃即逝,等到再次抬眼望向紀妖師時,已是滿面淡然之色,眉宇堅毅,說道:「外甥也沒有辦法,這一世既然已經認定了他,那麼我便已不是屬於自己的了,無論他做什麼,我都只能是選擇幫他罷了,哪怕面對父母至親,也只能不顧了。」

    紀妖師聽了,並不發怒,反而是哈哈笑道:「倒也有些我紀氏的味道,你母親就是這樣的性子,至於我自己,不也是這樣?所以至少在這一點上,我倒沒必要也沒資格教訓你。」

    紀妖師說罷,舉步繼續向師映川走去,到了青年面前時,卻伸手摸向了對方的臉,師映川見狀,一動也不動,既沒有避開,也沒有阻攔,甚至沒有什麼防備,因為他很清楚地感覺到紀妖師並沒有動手的意思,就這樣,紀妖師冰冷的手便緩緩摸上了他的臉,師映川眉毛微挑,仍是不動,父子二人這樣面對面地站在一起,兩人都是風華絕代的美男子,交相輝映,如珠如璧,畫面絕美惑人,紀妖師頎長的手指在兒子光滑似脂的肌膚上輕輕勾留,嘴角微揚,道:「你那母親倒也會生,把你生得似乎比她自己還好些,只看這張臉,世上又有幾人抵擋得住?只要你想,怕是什麼人也要手到擒來,難怪連江樓那等人也會與你成親……說實話,我若不是你父親,說不定也要動心。」

    聽著這番帶著些許嘲弄和嗤笑意味的話,師映川卻是神色如常,他任憑紀妖師的手在自己的面孔上游移,說道:「父親,你這是在嫉妒麼?嫉妒我得到了你朝思暮想幾十年的男人,而你,卻對此毫無辦法,我說得可對?」出人意料的是,被戳中了痛處的紀妖師完全沒有惱羞成怒,反而很痛快地點了點頭,輕笑道:「沒錯,我嫉妒得發狂,一想到連江樓會和其他人赤身相對,顛鸞倒鳳,我就快要發狂,只恨那人為什麼不是我。」說著,修長的手指撫上師映川的唇,道:「這張嘴,連江樓是不是親吻過?又是如何親吻的?」手指緩緩向下,來到青年的胸前:「還有這裡,這裡,包括這裡……連江樓又是怎樣碰的?我嫉妒之餘,又覺得好奇……」

    師映川突然閃電般地一把抓住了男人即將碰到他小腹的手,他看著紀妖師,緊緊握住對方的手腕,一字一句地說道:「你若是真的想要知道,那就自己去問連江樓……」

    紀妖師與青年四目相對,似乎是劍拔弩張,場面一觸即發,然而下一刻,兩人卻突然間不約而同地大笑起來,或許除了他們兩人之外,誰也不知道彼此這是為什麼而笑,而這一天,師映川沒有離開,就在當天夜裡,父子二人縱情歡飲,沒有旁人在場,無人知道兩人都說了些什麼,直到夜色漸深,師映川才一身酒氣地回到他從前在弒仙山時的住處,他醉眼朦朧地推開迎上來想要服侍他睡下的清秀侍女,逕直倒在床上,便睡去了。

    不知過了多久,恍惚中有人替他脫去鞋襪,師映川縱然酒醉,神智都有些不大清楚,但他卻能夠感應到靠近自己的人並無威脅,更無殺意,因此也不在意,任憑對方擺佈,那人身上有熟悉的氣息,只是眼下昏沉的頭腦並不能夠分辨出來究竟是誰,這時那人已彎腰幫他解開腰帶,熟練地脫去外袍,窗外一片黑暗,室中寂寂無聲,恍惚中,對方溫熱的氣息在不時地拂上肌膚,師映川酒後原本身體就有些微微燥熱,此時被人這樣近身服侍,一時間突然就起了性子,醉眼朦朧地一把抓住了對方的手,將其直接扯過來,雙臂一扣,就抱住了對方。

    懷裡的身軀並不柔軟,也不窈窕,不過抱起來很是熟悉,師映川微瞇了眼睛去看,依稀看出是個男子,但到底是誰就看不清了,只覺得面目模糊,師映川醉得不輕,也懶得思考,一切全憑本能,他翻身將對方壓在身下,然後一把就撕開了對方的衣襟,露出大片肌膚,沒有愛撫,沒有溫存,師映川分開男子的雙腿,就想硬邦邦地頂入,但身下人既不是女子,又不是慣常伺候男人的小倌之流,如此粗魯急迫之間,哪裡進得去,只略頂入些許,反而弄得兩人都疼起來,師映川醉意醺醺之間,只覺得有些疼痛,如此一來,卻是讓他惱怒起來,一口就咬住了身下人的喉嚨,又去咬那胸脯,那人吃痛,微微悶哼一聲,然而那悶哼聲中卻透著情·欲之意,臉上的神態也是痛楚中帶著明顯的渴求,兩隻胳膊反而抱住了師映川,手掌撫摩著青年強健的脊背,哄慰道:「川兒,別急……馬上就好,你且忍耐片刻……」

    男子柔聲哄著,一隻手已在床上摸索起來,但摸了一會兒,只摸到熏香的繡囊之類物品,可以用來潤滑的東西卻是半個也沒有,男子低咒一聲,又感覺到青年的焦躁,捨不得讓對方等待,當下乾脆將手指送進自己嘴邊用力一咬,鮮血頓時湧出,男子便將流血的手指探到身下,以此揉弄起來,他草草做了些準備之後,便突然間翻身而起,跨坐在了師映川身上,一手抓住青年的腰身,便咬牙緩緩坐了下去。

    一經入港,兩人都是倒吸了一口氣,男子皺眉忍痛,想要慢慢適應,但師映川卻是酒醉中絲毫不記得體貼,兩手猛地扣住了男子的腰,便開始暢快淋漓地向上頂撞起來,男子頓時悶哼一聲,雙眉深深擰結,然而卻半點抗拒也沒有,只低著頭看師映川,黑曜石一般的眼睛望著青年,漆黑的眸內似是蘊藏著無限的情意,他什麼也沒有說,低頭吻住了師映川,師映川的嘴裡有濃濃的酒氣,夾雜著屬於自己特有的味道,男子細細品嚐著,欲罷不能,與此相比,正在被猛力撻伐的秘處那一陣陣傳來的疼痛就不算什麼了。

    兩人就像是兩匹正在交尾的獸,男子敞開身體任由師映川肆意侵佔,但兩人相交的口唇卻完全是男子主動,彷彿是在宣告自己的主權,師映川的口腔被男子霸道地舔舐吸吮,任何一處都不被放過,撬開青年的齒關,徹徹底底地嘗遍青年口中的所有美好,如此行為使得師映川來不及吞嚥的口水都不受控制地從唇角溢出了些許,這樣的親吻帶來微微的酥麻與癢意,令師映川被吻得有些動情,促使他的動作越發激烈迅猛,抓緊男子的腰,惡狠狠地如同一頭紅了眼的雄獸,瘋狂地侵犯著身上毫無抵抗的人,半晌,被青年折騰了那麼久的地方終於承受不住,開始抽搐痙攣起來,這樣的誘惑和刺激實在強烈,師映川再也抵受不了,低吼著重重撞擊著男子已經通紅的臀,酣暢淋漓地盡數釋放在了對方溫暖的體內。

    四周完全安靜了下來,得到了滿足的師映川不再抓緊對方,他懶洋洋躺著,似乎就要睡著,男子卻不肯離開,俯身輕輕舔上青年的唇瓣,每一寸都被極其溫柔地舔過,就像是面對一朵最嬌柔易碎的花,不敢用力,只能克制著衝動去輕輕愛撫,細細吮吸那菱紅的唇,舌尖軟綿綿地掃過表面,珍視無比,方才激烈的交合耗費了男子不少力氣,身下更是有些麻木,**辣地隱約脹痛,但男子對此毫不在意,他似乎渴切地需要與青年肌膚相親,盡已所能地挑逗著對方微微輕顫的舌頭,師映川沒什麼反應,任由男子對自己摟抱親吻,男子從一開始的淺嘗輒止再到漸漸熱情如火,吻得極深,極重,直到酒醉的青年開始輕顫發熱,依然留在體內的**也逐漸再次甦醒,男子清楚地察覺到這一點,便輕咬青年精緻傲慢的下巴,低聲笑道:「……川兒,你這個小貪心鬼,又想要了麼?」

    男子說著,乾脆又含住了青年的喉結,用牙齒輕輕啃噬吮吸,這樣力道恰倒好處的啃咬非但不疼,反而讓人覺得渾身麻酥酥的,弄得師映川悶哼出聲,於是順理成章的,兩人很快又再次顛鸞倒鳳起來,疼痛與快意交織中,男子的眼睛始終都不離師映川片刻,他喜歡看對方歡好時的那些表情,如此生動而真實,不加掩飾,每一個表情都是心底深處的反應,此時此刻,這個人不再是屬於別人的,只屬於自己一個人……在這種肌膚相親的快意與暈眩中,男子汗津津的手溫柔撫摩著青年的身體,這個正在用力掠奪自己、親密無間結合在一起的人,是自己此生唯一所愛,是不可或缺的,這個人或許沒有那麼愛他,但他卻仍然不能接受自己看不到、摸不到這個人……愛也好,不愛也罷,反正都已經無法撕扯開來,不是麼?

    當又一次被送上眩暈的頂峰時,男子不顧一切地吶喊出聲,汗如雨下,身體抽搐,儼然是身心俱失,這種感覺不是第一次,從前也是有的,但是卻從未如此清晰過,男子一時間說不出話,只伏在師映川身上,眼前微微模糊,頭腦一片空白,等到過了一會兒,男子有些恢復了,這才慢慢披衣下了床,取了水來清理,在用濕毛巾給師映川擦身時,已經陷入夢鄉的師映川忽然皺了皺眉,模糊喃喃道:「江樓……」

    那聲音苦悶中又有著淡淡迷惘,更多的卻是深沉若海的情意,似乎風吹不散,雨打不去,男子頓時一滯,既而臉上就露出了濃濃的苦笑,面前這個人從來沒有用這樣的語氣叫過自己,而此時卻在熟睡中輕輕吐露出另一個人的名字……男子用手輕輕撫平了師映川皺起的眉頭,低聲道:「這世間愛你的人很多,可是在你眼中,卻只有一個人……川兒,你讓我怎麼辦?」

    熟睡中的師映川當然不會回答,男子低頭,輕吻他的唇瓣:「我為你癡過,瘋過,痛過,無論在別人眼中我的所作所為是多麼可笑,我依然還是可以為你放棄所有一切,這不是衝動,不是的,我想,大概這就是我的命運罷……」這樣喃喃著說著,縱然知道一切,可是既然彼此的軌跡已經重疊在了一起,這一生就實在不能擺脫這些因果了,不是麼?

    翌日一早,師映川帶人離開弒仙山,紀妖師親自去送,師映川站在紀妖師面前,淡淡一笑,說道:「希望父親和我之間,永遠不要有對立的一日。」紀妖師似笑非笑,伸手在青年臉上輕佻地一撫,道:「這倒是說不定,但願如此罷。」說著,話鋒一轉:「不過,對於那個人麼……我是永遠不可能罷手的。」師映川深深看著紀妖師,忽然展顏一笑:「這也是我要說的。」

    師映川離開了,他似乎是與紀妖師之間達成了某種協議,又或許沒有,九牙巨艦行駛在水上,很快就遠離了弒仙山所在的地界,師映川坐在室內的方榻上喝茶,過了一會兒,他忽然抬頭看著對面正擦拭著隨身佩劍的寶相龍樹,開口道:「……昨晚是你進我的房間了?」寶相龍樹抬眼瞧他,嗯了一聲,師映川一手揉著眉心,語氣散漫:「我就知道是你,你這個傢伙總是找機會跟我做那種事,真是精力十足。」青年鮮紅的瞳子裡泛出戲謔之色,一手摸了摸自己的下巴,笑道:「幸好我還撐得住,否則哪裡餵得飽你。」

    寶相龍樹不語,只是微笑看著青年,陽光透過窗戶投灑在他並不出眾的面孔上,神情從容而平靜,但凡強者,都是生性本傲,寶相龍樹這樣的天之驕子,就算是因為深愛師映川而不可自拔,但也自有一番獨立的自我,有著屬於自己的尊嚴,師映川見他著著自己,就是一笑,明淨的面容上如同璀璨花開,道:「別這麼看我,不然我總覺得好像是你在琢磨著想要吃了我似的。」寶相龍樹笑色微微,柔聲道:「我的確是很想吃了你,這樣的話,就沒人能夠再看到你,讓你只屬於我一個人。」寶相龍樹說罷,起身站到師映川面前,彎腰捧住青年的臉龐,認真端詳著,輕歎道:「川兒,你真美……」師映川聞言,挑眉一笑,突然間伸出手將男子腰身攬住,用力一扯,兩人便雙雙滾倒在方榻上,不一時,喘息聲響起,道不盡的旖旎風光。

    就在師映川離開弒仙山之後,紀妖師卻是獨自一人前往斷法宗,他是宗師修為,速度之快不是尋常人能夠想像,當紀妖師來到大光明峰,即將見到他想見的人時,那人正盤膝坐在一望無際的蓮海前,看著水中魚兒游來游去,男子依舊如同幾十年前那般年輕英俊,然而那份隨著歲月變遷而越發強大的氣息,已經令人根本無法生出敢於佔有這個高貴男人的勇氣。

    男子坐在水畔,坐在明媚的天光下,看似正在靜思,不知過了多久,一隻手無聲抬起,頓時不遠處一張大如臉盆的翠綠蓮葉就飛了過來,落在這隻手上,男子一根修長的手指在蓮葉上緩慢地划動著,顯然是在寫字,而寫字明明是一件很簡單的事情,但此刻卻彷彿讓男子頗耗心神,那張英俊之極的臉龐在天光的塗抹下,顯得認真而投入,末了,男子停了手,他的目光落在面前那張蓮葉上,準確地說,是落在上面的『橫笛』二字上,整個人沉默不語,神情似乎有些複雜,片刻之後,又變成了微微的惘然,不過很快,男子兩道如同濃墨一揮而就的劍眉漸漸皺了起來,與此同時,面前的荷葉突然就被無形的劍氣摧成了碎片。

    清風吹過,葉子的碎片隨風而散,男子臉上的神情恢復了平靜,再沒有任何變化,彷彿這一切對他而言就像是吃飯喝水一般隨意,這時他看著面前的蓮海,看著水中的魚兒悠閒地吐出一串串水泡,面無表情,只緩緩抬手將被風吹亂的黑色長髮撥到身後,淡然說道:「……不要站在我身後,我不喜。」在他身後不知何時多了一個頎長的身影,正是紀妖師,此刻紀妖師俊美的臉上沒有任何上一次見面時的憤怒與不甘,反而顯得有些惘然和複雜,他瞇起眼來,看著灑落在男子身上的明麗天光,說道:「他去了我那裡。」

    這個『他』雖然沒有明確指出是誰,但兩人自然都知道說的只會是那個人,連江樓聽了,緩緩轉過頭,神情淡漠地看著紀妖師,卻沒有說話,紀妖師不知道為什麼,突然間就覺得憤怒,他冷笑起來,說道:「我不知道你們之間到底發生過什麼,也沒有興趣知道,我只是要告訴你,我那好兒子如今對你可是恨之入骨,不將你徹底踩在腳下決不罷休,他邀我加入青元教,只不過我沒有同意罷了。」連江樓淡淡開口:「……因為他不曾答應你的要求?」

    紀妖師聞言,呵呵一笑,他雙手抱胸,目光只看住連江樓,神情肆意,道:「沒錯,因為他不肯答應……我要他答應日後若是他得償所願,到那時就將你交給我,只要他同意,我弒仙山立刻就可以傾盡全力助他,只可惜他想也不想就拒絕了,如此一來,自然也就沒的談。」

    連江樓道:「他當然不會答應。」男子五官端直,目光深邃,無形中顯示出極強的個性,他看著身前的碧水游魚,知道自己這一生再也不能像從前那樣觸碰那個人,哪怕明知對方深愛自己,這一雙撫摩過青年身體的手,這親吻過青年的唇,也再不能去碰對方一絲一毫……這樣想著,連江樓的臉上卻依然沒有任何明顯的情緒,只有平靜,他是世間有數的強者,驕傲的斷法宗之主,此生從不畏懼,也不會後悔,所謂的權勢,財富,美色,這一切到頭來不過是黃土一掊而已,若沒有永恆來承載,再美好再具有價值的事物也只是鏡花水月,剎那芳華,而這些殘酷的認知,連江樓經歷得越多就越是清楚地瞭解,一時間男子的思緒漸漸飄散,他知道這世上與自己最相似的人其實就是師映川,兩個人追求的是同樣的東西,如同一對雙生花,並蒂蓮,與其說兩人是仇人,是愛人,不如說是某種意義上的知己更合適。

    就在連江樓思緒飄散之際,紀妖師已在男子身旁坐了下來,安然打量著對方,連江樓已不是當初的少年模樣,整個人流露出成熟男子才會有的滄桑氣息,然而對於紀妖師而言,那種吸引力卻是更為強烈,不知道為什麼,紀妖師忽然很想笑,自己是世間站在頂峰的強者之一,權勢,財富,學識,容貌等等,都是難有人及,但偏偏一心所愛之人卻從來不肯接受這份情意,更讓人無奈的是,就算是想要採取最下三濫的手段,去強迫,然而自己卻連成功的把握都沒有,這算不算是老天開的一個玩笑?

    紀妖師這樣想著,倒是真的笑了起來,這不是求愛不得的苦澀悲哀,更談不上什麼摧心裂肺的痛苦,只是一種在歷經多年之後所沉澱出來的坦然,紀妖師很隨意地坐著,對連江樓道:「其實我也想過,既然你對我總是這麼冷心冷肺的,那麼我又何苦非抓著你不放,一定要吊死在你這棵樹上不可?這天下之大,自然有無數美人可供我任意選擇,不過在試過之後,我才發現果真是曾經滄海難為水,我既然對你動了情,又哪裡還能再看得上其他人?嘖嘖,但不管怎麼說,你和我之間誰都不算辜負了誰,只能說既然我這樣選擇了,就不會後悔,可是細想想,你這個傢伙,真的是害我不淺。」

    這些都是平淡的話語,說的也只是尋常的感覺,沒有任何或控訴或煽情的成分在內,但不知為何,聽起來卻讓人有些淡淡的悵然,紀妖師漆黑的髮絲隨風拂動,日光照得他俊美妖異的面孔半明半暗,越發顯出此刻那游離不定的心緒——時光早就將一顆心打磨成了鐵石一般,只是有些人,有些事,終究還是放不下。

    明亮柔和的日光灑滿大地,連江樓面部輪廓堅毅,表情淡漠中帶著決然,道心清明無雙,眼中甚至看不到一絲猶豫,只平靜說道:「……所謂流芳百世,名聲不朽,不過是虛妄罷了,世間大道永無止境,我畢生所願,便是得以永遠走下去,這是我的道,我的追求,唯有將畢生精力都奉獻其中,才會使得日後哪怕我因此死於求道之路上,也是絲毫不悔。」

    連江樓說著,閉上雙眼,似老僧入定一般,在很久之前他就知道自己所要走的這條路注定無比孤獨,前方或許是無邊的黑暗,這世間能夠真正明白他所思所想的,大概只有同樣走在這條路上的師映川,那一日在溶洞中,師映川不止殺了他們的女兒,將他重傷,更是強行毀去了一池陰冥水,令他在短時間內再也看不見收集到足夠陰冥水的可能,若是換作其他人,遇到這樣巨大的挫折,想必很可能就要從此放棄,然而他不是一般的武者,他是視道如癡的連江樓,他的一顆道心早已在漫漫修行之路上被打磨得足夠強大堅固,任何挫折對他而言都只是一種另類的考驗……連江樓腦海中浮現出一幅畫面,一身青衣的男子孤身立於夜幕下,仰望蒼穹,毫無情緒甚至可以說是冷酷無比的眼眸深處,彷彿有星辰隕滅,低聲道:「我要自此之後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哪怕老天也再不能掌握我的命運,永世不再腐朽於天地之間,這是我在此發下的誓言,這是我趙青主哪怕生生世世,也始終不變的意志!」

    也就是在這同一時刻,坐在連江樓身旁的紀妖師突然就感覺到身邊的男人彷彿變成了一柄絕世神劍,正緩緩出鞘,那凌厲磅礡的劍意令人肌膚表面微微刺痛,如同無數把鋒利的小刀在刮削,強烈的威壓一點一滴地降臨,形成了一股強大的氣勢,紀妖師一凜,正欲開口,但幾乎與此同時,這種感覺卻又突然消失了,一切再次都歸於平靜,彷彿剛才只是幻覺一般,連江樓一手摀住心口,那裡的傷處正在隱隱作痛,紀妖師見狀,意外道:「你受了傷?」連江樓鬆開手,平靜道:「舊傷復發而已。」紀妖師微一轉念,已道:「是他傷了你?」

    連江樓不置可否,頓一頓,卻突然眼望紀妖師,道:「……就在這片刻之間,你已動了兩次出手之念。」紀妖師哈哈一笑,全無掩飾,懶懶道:「不錯,既然發現你受傷,我第一個念頭就是趁機將你擒下,不過這裡畢竟是你的地盤,我是不可能成功的。」紀妖師臉上一派輕鬆之色,似乎正在說著與自己絲毫無關的話,但忽然之間紀妖師就扭頭看著連江樓,一字一句地道:「如果從來都沒有讓你遇到他的話,那麼最終陪你走到盡頭的人,會不會是我?」

    連江樓看了紀妖師一眼,神色不變,只道:「不會。」紀妖師顯然並不意外這個答案,他笑了笑,隨手捏了捏眉心,低笑道:「你對他真有情意?我直到現在都還覺得不可思議,像你這樣的人,哈哈……在這世上,大概我算是非常瞭解你的人了罷,我實在很難相信,你會對誰動了情。」說完這話,他神色變得平靜,淡淡道:「不如我們打個賭,如何?」

    連江樓想也不想地就否決了,道:「……不必。」紀妖師眉弓微揚:「你就不想聽聽我到底要說什麼?」連江樓不語,無聲地閉上雙眼,紀妖師定定看著男子,忽然伸手去抓對方的手,連江樓沒有動,卻睜開眼來,只道:「你的氣息很亂。」紀妖師被他這樣看著,手上的動作就不由得一頓,到底還是沒有抓下去,就『嗤』地笑了一聲,突然收回手,道:「雖然不知道為什麼,但我總覺得你似乎對映川有所圖謀,而且他如今對你視若仇寇,我相信決不僅僅是因為你參與到之前的圍捕計劃當中的原因。」連江樓不置可否,只微微揚眉:「你很想知道?」紀妖師卻搖了搖頭:「不想,因為我總覺得這裡面會有我……非常不想知道的東西。」

    兩人一時間沒有再說什麼,周圍一陣安靜,未幾,連江樓忽然起身離開,紀妖師見狀,也隨之跟了上去,連江樓走了幾步,卻道:「若有一日我邀你一同將他擒下,你可會應承?」

    紀妖師腳下一頓,既而嘴角微勾,笑得邪肆:「那就要看你願意付出什麼代價了……要知道,那可是我的親生骨肉,我是他父親,要我幫你對付自己的兒子,代價若不足夠讓我動心,怎麼可能?」連江樓沒有再說什麼,逕自回到了千蓮殿,紀妖師跟他進去,到了殿內,連江樓坐在書案後,取了一本古籍翻閱,紀妖師站在他身後,半晌,忽然就伸手抱住了對方。

    清楚地感覺到男子全身的肌肉一緊,紀妖師不禁笑了起來,他的臉貼在了連江樓的頸側,表情微微迷醉,貪婪地嗅著對方身上的氣味,喃喃道:「就是這樣……你可知我想了你多久,想得骨頭都發疼,只想與你這樣親近一二……好罷,我不奢望你對我有情,但就算得不到心,那麼得到人也不失為一種安慰……江樓,若你肯與我親近,我就算為你賣命又如何……」

    連江樓面無表情地聽著這些話,他語氣依舊淡漠,聽不出有惱怒或者憤恨,只道:「鬆手。」紀妖師卻不鬆開,只低笑道:「我知道你從小到大都不習慣與人這樣親密,不過現在莫非還是這樣不成?不要忘了你已經成了親,你和我的兒子映川做了夫妻,兩人自然是睡一張床,一起做那等事,無所不為,不然的話,他肚裡那孩子又是哪裡來的?既然你與他做得那事,為什麼我就不行?」紀妖師潮濕微熱的吐息若有若無地拂動著連江樓的耳朵,一面將男子擁得更緊,嗤嗤低笑道:「的確,我那乖兒子可是天下第一美人,入得你的眼,不過我縱然不及他,卻也差不太多,難道你就真的不想試試?若是你的話,我甚至並不介意雌伏。」

    這樣的誘惑似乎極易打動人心,但連江樓卻是皺眉,道:「一時的肉身快意,無非是最低等的衝動與享受,你為何會執著至此。」紀妖師冷哼一聲,不答,一隻手卻已自連江樓的領口探了進去,在觸摸到那結實光滑的胸脯的一刻,紀妖師深深吸了一口氣,臉上的表情無法形容,但也就在這個時候,他的手卻摸到了一個古怪的東西,紀妖師眼皮微抬,突然一把扯開了連江樓的衣襟,露出大半個胸膛,就見那心口位置有一處醒目的傷疤,紀妖師的手緩緩放上去,撫摩著這道疤痕,道:「這是……他傷的你?」連江樓淡淡推開紀妖師的手,沒有作聲,紀妖師面色變幻不定,突然就咧嘴笑了一下,道:「這樣罷,你不是說肉身快意是最低等的衝動麼,那麼就讓我試試,看你是不是真的對此無動於衷,若是你勝了,我自然不說什麼,但若是你敗了的話,你我今日就當真**一番,讓我一償心願,你敢不敢?」

    連江樓看他一眼,不置可否,竟然就是答應了,紀妖師原本並沒有抱有希望,因此極度意外之餘,又有壓抑不住的狂喜,幾乎微微顫聲道:「當真?」但他轉念一想,又立刻道:「事先說好,不可運功強行壓制,否則也就沒什麼意思了。」連江樓沒作聲,眼前卻浮現出從前那人赤身在自己懷中嗚咽的模樣,面若桃花,當時那種衝動,真的只是出自人的原始本性麼?

    殿中安靜下來,半晌,突然只聽有男聲低咒道:「……該死!莫非你這傢伙竟是下面不行,這才一直在人前是一副清心寡慾的嘴臉麼?」就見紀妖師袒露著精健的身軀,氣急敗壞地抓過一旁的外袍胡亂穿上,連江樓依舊還是那副平平板板的樣子,一絲不苟地整理好了衣衫,方才紀妖師在他身上用盡風流手段,奈何他就是毫無慾念,連半點反應都欠奉,這時紀妖師已是胡亂理好了衣發,怒極反笑:「若不是他當初的確肚裡有了你的種,我真的要懷疑你根本就是那東西不行……方纔我那番賣力討好,哪怕真是個被割了下面那玩意兒的太監,起碼也該多多少少有點其他反應,你倒好,分明就是塊又臭又硬的石頭!」

    連江樓沒理會這些哪怕正常男人聽了都必然會惱羞成怒的話,只看了一眼紀妖師,道:「你輸了。」紀妖師面皮紫漲,正欲大罵,突然間卻不知道想到了什麼,一下子洩了氣,他眼中有些晦暗之色,望著連江樓,久久,突然就哈哈大笑,道:「原來如此,原來如此……連江樓,你果然對他有情,你剛才之所以破天荒同意了我的提議,應該就是因為你也很想知道自己對他到底是不是真有情意,我說的可對?你對其他人無論如何都沒有情·欲之念,惟獨卻能與我那好兒子顛鸞倒鳳,好不快活,這不是情意是什麼?你對他,果然有情!」

    連江樓面色微動,紀妖師的話字字句句都擊在心間,令他一時間罕見地有些心神不寧,這時紀妖師似乎已經平靜下來,他凝神看著連江樓,忽然說道:「我想我明白了,你是用他……去練了那太上忘情訣,可對?所以他才會恨你入骨,視為仇寇!」連江樓並不反駁,也不想解釋什麼,而這態度在紀妖師看來,就是承認了,一時間紀妖師定定注視著男子波瀾不動的面容,突然間就覺得意興闌珊:「夠狠,夠絕,大光明峰一脈果然都是一群瘋子……」

    連江樓恍若未聞,只是走到窗前,看外面天光散漫,半晌,忽然開口道:「幫我一個忙,如何?」紀妖師『哈』地一哂:「奇怪,你居然會讓我幫忙?好,你說。」連江樓站在窗前,日光將他的影子拖得極長,在地上形成一片巨大的陰影,男子淡淡道:「替我搜集……陰冥水。」

    ……

    卻說師映川一行人返回大周之際,已是春光將盡,而這時大周在他出行的這段時間內,又有一番新氣象,師映川回到青元教總教,沐浴更衣之後,就聽著下面人匯報教中近況。

    一時正事處理既罷,師映川在靜室內打坐,未幾,有人走了進來,一隻手搭在師映川肩頭,道:「我剛下朝就聽說你回來了,這便過來見你。」師映川道:「想我了?」說著睜開眼,抓住了對方保養得宜的手,將其扯進懷裡坐著,就見晏勾辰還穿著明黃的朝服,頭戴沉重的冠冕,師映川替他取下朝冠,晏勾辰端詳了青年片刻,就笑道:「此行還順利?」師映川淡淡道:「還好罷,只是我父親那裡有些麻煩。」

    兩人說了一會兒話,其後免不得親熱一番,事後晏勾辰便回到宮中,到了晚間,夜深人靜,師映川正打坐之際,忽然有人在外輕聲道:「……稟教主,武帝城白照巫求見。」師映川心中一動,就道:「讓他過來罷。」

    稍頃,一身藍衫的男子進入室中,師映川睜開眼,對白照巫緩緩說道:「沒想到你會來我這裡……自從上次武帝城一別之後,我本以為你已不會再把我當作朋友。」白照巫的眼神有些複雜,他定定看了寬袍散發的青年一眼,既而搖了搖頭,歎息道:「是麼,我卻知道你一直將我當作至交好友,否則那日也不會罷手,如此一來,眼下我師尊只怕已是早不在人世了。」

    師映川默然,半晌,方說道:「當日你攔在我面前,若要殺赤帝姿,就須得先殺了你,我師映川在這世上沒有幾個朋友,若是你死了,我就失去了一個好友,我不想這樣做。」

    師映川說著,語氣中好似帶有一絲感傷之意,他起身走向白照巫,無論是他說的話還是臉上的表情,都沒有太多的情緒波動顯露出來,唯見雙目之中有幽芒閃耀,青年走到對方面前,想起當年兩人初次認識時的場景,心中暗歎,說道:「世事無常,很多事情並不以我們的意願為轉移,我也沒有想過你我之間會走到這一步,你是我真心相交的朋友,從第一次見面的時候我就知道我們會成為好友,這大概就叫意氣相投罷。」

    此言出口,室中陷入到了一片靜寂的氣氛之中,忽然間,白照巫搖頭苦笑道:「是啊,有的人哪怕認識一輩子也成不了朋友,有的人卻只要在一起說幾句話,喝一頓酒,就是朋友了,我們兩個人就屬於後者。」

    師映川沉默片刻,已緩步走到男子面前,輕聲講道:「那麼,我的朋友,你今天來我這裡,是為了什麼?在如今這種局勢下,我不認為你僅僅會是為了敘舊而來到這裡。」

    白照巫聞言,整個人微微頓了一下,心中瞬息之間已轉過了無數念頭,但最終他還是定下心緒,長長吐出一口氣,回望著面前身材高大的青年,輕聲歎息一聲,微微欠身,以一種向地位尊崇者表示敬意的姿態行禮,沉聲道:「武帝城希望能夠與師教主締結盟約……我這次來,就是為了此事。」師映川聞言,自語了一句:「締結盟約……」他收斂了嘴角的柔和之意,卻是緩步走回到原地坐下,收斂心緒,面無表情地盤膝而坐,半晌,忽然揚眉道:「這是赤帝姿的意思,還是你的意思?」

    聽到師映川這麼說,白照巫沉默片刻,既而聲音微沉地道:「這是師尊的意思,也是其他人的意思……對於師尊而言,武帝城的傳承才是第一要事,為了這個目的,其他都可以拋卻。」

    師映川微微一笑,道:「不愧是宗師心性,縱然拉下面皮向斷去自己一臂的仇敵屈膝,也再所不惜……果然是一城之主才會有的決斷。」師映川說著,無言地點了點頭,輕輕歎出一口氣,道:「可是,這還不夠。」他面帶淡淡冷意,微張雙眼,道:「我要的不是盟友,不是盟約,而是臣服……也就是說,若不是附庸,那麼,就是敵人。」

    青年的語氣之中沒有絲毫的凜冽之意,甚至透出幾分輕描淡寫的感覺,彷彿只是在敘述一個簡單的事實,他鮮紅色的雙眼極美,此刻裡面蘊含了無數情緒,深邃,自信,堅定,也包括冰冷與死氣,而白照巫這一次沒有任何遲疑,他心無遺憾,凝視著師映川變幻莫測的眼眸,一字一句地緩緩說道:「那麼,就如帝尊所願,武帝城……願附驥尾。」

    師映川忽然大笑,他當然知道是怎麼回事,白照巫雖然身份特殊,但如此大事,豈是白照巫能夠做主的,必然是赤帝姿一開始就已經將底線透露給了這個弟子,一時間師映川心中也有些佩服,道:「赤帝姿果然是個當機立斷之人,一開始就已經將籌碼全部押上了……好,既然如此,從前的事情就此一筆勾銷,日後我大業若成,則武帝城自然好處多多,我也可以承諾,勢必保留這一脈的傳承。」

    半個時辰之後,緊閉的大門打開,白照巫從中走了出來,在他跨出門口,大門即將關閉之際,他突然聽見青年的聲音從後方傳來,低聲道:「我曾經以為這世上人與人之間的情誼可以很純粹,後來才發現這樣的想法太天真,原來無論什麼樣的感情,親情,愛情,友情,都無法超脫一切束縛而單純存在……」白照巫的身軀微微一震,他佇立片刻,沒有回頭,只輕聲道:「的確如此啊……」

    望著大門緩緩關上,將藍衣男子的背影掩去,師映川不禁緩緩閉上了雙眼,完美無瑕的面孔上浮現出了一絲淡淡的神傷之意,他想起當年在搖光城,第一次見面的青年一臉笑意地凝望著自己,那樣的畫面,現在卻彷彿已經有些模糊了……一時間一股無法言喻的滋味浮上心頭,整個人不知怎的,只覺得無盡地孤獨。

    ……

    這一年的秋天,已經吞併大小諸國的大周與魏燕以及二者身後的青元教,對其餘不肯歸並的天下諸國正式宣戰,而諸國所代表的諸多大中小組織聯盟彼此之間自然不會是鐵板一塊,各自聚合成團,人心思變,私下裡暗湧滾滾。

    ……這一年冬,大呂師氏發動叛亂,在青元教的大力支持下奪取皇城,大呂國易姓改張,師遠塵被遙封為王,隨即配合大周同時對外宣戰。

    ……冬末,乾國告急,乾帝急怒攻心,兩日後,崩於寢宮之中,王弟千呼蘭即位,乾國覆滅當日,千呼蘭攜皇后蓋青青自盡殉國,遺有一獨子千穆被萬里趕來的千醉雪救下,帶回萬劍山。

    ……三月,大周敬國公趙獻芝率大軍踏破韓章國上京,其子永安侯趙剴親手割下韓章皇帝的人頭,屠城三日,擄韓章貴女命婦宮娥等人兩萬有餘,並皇城之中搜刮而來的無數財富,一起送往大周,幾乎在同一時期,韓章皇室背後的琅琊福地被青元教三位宗師強行闖入,一夜之間宗主並長老死傷十四人,至此,局勢已有無法控制的趨勢,各國大量軍隊被調動,參與到戰爭之中,各大小宗派組織亦是不斷有弟子門人被召回,一時間天下動盪,風起雲湧。

    ……

    大周,搖光城。

    師映川獨自一人坐在面朝碧湖的一張搖椅上,手裡拿著一杯剛剛搾好的新鮮果汁,不時啜飲一口,清澈的湖水映著陽光,猶如鏡子一般,一陣微風吹過,湖面上頓時波光粼粼,無數碎金似的光點在湖面上浮動跳躍不已,青年手上裝著果汁的乃是永安侯趙剴用韓章皇帝的人頭所制的頭骨杯,在他身旁,晏勾辰負手而立,這個意氣風發的帝王靜靜看著眼前的美景,突然輕聲歎息道:「映川你看,眼前這一幕……真是美麗啊。」

    師映川微微一笑,薄紅的嘴角浮現出一絲淡然的笑意,他緩緩伸出一隻手,五指一張,彷彿將面前的一切都盡數握在了手中,他淡淡說道:「我的陛下,這只是開始而已,我保證,日後你會看到更美麗景致,更廣闊的疆域,更璀璨的星空……」

    「我一直對此深信不疑。」晏勾辰微笑起來,他側首望著青年,柔聲道:「不過我更在意的是,當我看著這一切的時候,會有你……站在我身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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