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映川的耳根處赫然有三顆朱紅色的小痣,錯落有序地豎直排列成一線,這一幕令紀妖師瞬時心中大震,同時睜大了雙眼,目光裡流露出無法置信之意,呼吸甚至也要凝固了,與此同時,腦海之中『轟』地一聲,一片空白,彷彿有什麼東西正在嗡嗡作響,體內的氣血不受操控地運轉,依稀有一個聲音咆哮道:怎麼可能,怎麼可能!
紀妖師此刻已然目瞪口呆,腦中一片轟鳴,他的心臟更是在這一剎那瘋狂地跳動,那張平時總是一切盡在掌握之中的面孔上露出無法置信的駭然,按理說以他的涵養氣度,哪怕是山嶽崩於面前也不至於變色,更不會有如此的驚駭模樣,但偏偏此刻紀妖師卻彷彿看見了什麼超出他的心理承受範圍的存在,他怎麼也沒有想到,自己竟然從師映川的身上看到了這東西!
紀妖師整個人就好像被一記重錘狠狠敲在了心頭,他甚至向後退了小半步,他好像不肯相信也不敢相信,只覺得此時此刻自己看到的一切實在是荒唐無比,他突然伸出手,再次撥住師映川的左耳,看向那耳根處,然而他的僥倖心理在一眼看去的剎那,猛地就被打得粉碎,那三顆朱紅色的小痣赫然在目,清晰無比,紀妖師的腦中起了轟鳴,神色竟然恍惚起來,在這一刻他的整個人都忽然顫抖了一下,思維如同靜止了一般,不但如此,甚至連他的精神也被撼動,那狹長的雙眼之中清清楚楚地露出了無法置信之色,呼吸也粗重起來。
「是假的,假的……」紀妖師僵立當場,用只有他自己一個人才能聽到的聲音喃喃開口,他的長髮無風自動,漆黑的髮絲遮住了他的雙眼,那眼中是滿滿的無法置信,他無法去相信自己此刻所看到的一切,但又不得不承認這並不是虛幻,在這一刻,無數的思緒彷彿雷霆一般在他腦海當中轟然閃過,按住師映川耳朵的那隻手也在幾不可覺地輕顫,不敢也不願去相信這一切……然而很快,紀妖師突地回過神來,眼中儘是一片冰人的寒意。
男人的驟然失態令在場的幾個美麗少女吃了一嚇,既而面面相覷,不用說她們,即便是聶藥龍也從未見過自家主子如此,這時卻聽紀妖師突然厲聲道:「……都下去!」那幾名少女雖然心中不願,目光之中滿是幽怨,卻也絲毫不敢違背男人的意思,連忙斂衽一禮之後便紛紛退下,這時紀妖師突然從聶藥龍手中有些粗魯地接過了昏迷的師映川,臉上的表情有些猙獰,臉色忽青忽白,原本的漫不經心之意早已消得失乾乾淨淨,那種震驚的程度,甚至讓他剎那間腦海中一片空白和茫然,紀妖師極力定了定神,忽然啞聲道:「……叫人去燒洗澡水送來,再拿一套乾淨的衣裳。」說罷,抱著師映川便大步走進了內室,聶藥龍對於紀妖師的這種古怪態度感到十分迷惑,但他也知道有些事情自己只需要聽從吩咐就是,沒有必要知道許多,當下便應了一聲,迅速出了房間,去叫人燒洗澡水,準備乾淨衣物。
很快,浴桶被抬了進來,幾大桶熱騰騰的洗澡水也被幾名強壯男子提進房中,倒進了浴桶,再兌上涼水,將溫度調好,這才退下,緊接著,一名清秀侍女捧來乾淨的衣物,紀妖師臉色陰沉,他看了一眼被放在圈椅中的師映川,然後就從少年的身上摘下那柄別花春水以及幾樣隨身之物,放在了一邊,既而頓了頓,突然就親手去剝師映川的衣裳,露出了一大片細膩的肌膚,一旁的聶藥龍見狀,忽然就好像明白了什麼,不得不說,紀妖師的這一系列舉動也確實容易讓人誤會,只見聶藥龍臉色微變,急忙出聲阻止道:「君上,這是斷法宗侍劍宗子,還請君上三思!」在聶藥龍看來,自家主子一向行事不羈,性情肆意,這些其實也沒什麼,可是眼下這昏迷的少年身份實在特殊,即便紀妖師是弒仙山之主,可是如果強行侮辱了這個少年,勢必就要引起一場巨大風波,甚至血雨腥風,後果根本難以預料!
紀妖師聞言一愣,看向一臉焦急之色的聶藥龍,隨即就突然明白了對方在想些什麼,若是在以前,他哪裡會在意這樣的誤會,不過是一笑罷了,但是現在卻是不同,紀妖師頓時只覺得一陣氣悶乃至惱羞成怒,叱道:「混帳,你在想些什麼亂七八糟的東西,還不給我滾出去!」聶藥龍見他神情,似乎不像是要行那強佔之事,當下只得按下心中的忐忑擔憂,退了出去。
眨眼間紀妖師就剝淨了師映川身上的衣物,將人放進浴桶,師映川在海上漂流數日,的確需要好好地洗個澡,一時間紀妖師將師映川匆匆洗乾淨,抱到床上,將師映川耳朵和身上的幾處小傷口也處理了一下,做完這一切之後,紀妖師坐在床邊,神色陰沉地看著昏迷的師映川,同時腦海中不斷閃現出一些零星的畫面,閃現的同時也瞬息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更久遠的記憶,如夢一般出現,他不斷地搜索著,細細梳理著這些記憶,然後這一切的一切全部粉碎,一個身影佔據了回憶的全部,有什麼東西在腦海中不斷地迴盪,久久不散,紀妖師如同雕塑一般坐著,審視著師映川的面孔,心神震動,許久之後,他忽然伸出手,緩緩碰到了少年的臉,男人沉默地看著眼前這張秀美的臉龐,依稀間彷彿看見了記憶中最厭憎的那個人,在他的一生當中,那個從始至終都被他嫉恨厭惡的女人,那個讓他恨不得親手殺死的女人,如今卻讓他的心情複雜之極,那是一種異樣的噁心,然後又慢慢讓人感受到了苦,彷彿濃濃的膽汁一般,讓人從內到外都極度地噁心,紀妖師低下頭,看著還在昏迷中的師映川,少年閉著眼睛,臉上透著一絲疲憊之後的鬆弛,紀妖師皺著眉頭,記憶當中的一些片段慢慢散去,他的眼中逐漸瀰漫出某種猜測,他彷彿隱隱明白了一些什麼,但卻還是一片模糊,無法確定。
……
不知過了多久,師映川只覺得全身上下有一種很強烈的酸軟無力之感,那並不是因為什麼傷病,而是身體在處於高強度疲勞之後的正常反應,師映川低微地呻`吟了一聲,悠悠醒轉過來,他睜開雙眼,發現自己此時正躺在一張寬大舒適的床榻上,床前挽著精緻華美的帳子,師映川慢慢坐起身來,他低頭一看,只見自己身上卻是穿著雪白輕軟的內衣,質地柔滑細膩,而全身上下也有一種很是乾爽的感覺,分明是已經洗過了澡,師映川心中一動,然後就發現身旁放著一套疊得整整齊齊的衣裳,甚至還有一雙綾襪,再看地上,一雙精工細作得甚至稱得上奢華的鞋子整齊擺著,師映川猶豫了一下,既而下床穿了衣裳,他現在年紀尚小,身量未足,這套明顯是成年男子的衣裳穿起來就大了很多,鞋也是足足大了一圈,只能勉強趿著,師映川按照這衣裳鞋襪的尺碼以及用料的奢侈考究,還有先前看到的聶藥龍,判斷出這些東西應該是弒仙山之主紀妖師之物,顯然此時紀妖師就在這條船上。
一時師映川穿戴妥當,又檢查了一遍自己的身體,發現幾處表面的小傷已經被人處理過了,除此之外,雖然覺得渾身上下有些疲憊,但並大礙,休養一下也就好了,這時他才有閒暇去打量自己身處的地方,只見這是一間很大的房間,擺設典雅而華麗,師映川剛看了幾眼,肚子卻忽然『咕咕』響了起來,這才覺得腹中空空,很有些飢餓,同時也口渴得緊,師映川摸了摸肚子,便向外面走去,他轉過一架屏風,來到外間,發現屋內正中的一張圓桌上擺著幾個碟子,都用碗倒扣著,師映川連忙走過去,把碗揭開,原來是幾碟精緻的小菜,旁邊還有一小盅稀粥,師映川用手一摸,菜和粥都還是溫熱的。
師映川在海上漂流的這幾日,吃的都是生魚蝦這樣的東西,渴了也只是喝海中動物的血和身體的汁液,雖然可以維持生命,但是哪裡會好受?此時見了人吃的飯菜,當真是眼冒綠光,食指大動,一時間什麼也顧不得,趕緊坐下來拿起筷子就吃,如同風捲殘雲一般。
很快,東西大多進了肚裡,全身上下都舒坦起來,師映川打了個飽嗝,覺得恢復了幾分力氣,這時他好像忽然想起了什麼,連忙站起身來,四處翻找,不過很快師映川就放下心來,他找到了自己的別花春水劍以及洗髓丹,在那天的風暴之中,師映川身上其他攜帶的東西都丟失了,只有這兩樣東西因為他的極力保護才得以存留在身上,沒有失落在茫茫大海之中,師映川打開裝著洗髓丹的小盒,發現裡面的洗髓丹完好無損,顯然盒子的密封性很好,沒有讓他花了大價碼才到手的丹藥泡了湯,師映川見狀,終於把心放進了肚子裡。
正在這時,忽然只聽一聲門響,有人走了進來,師映川頓時心中一動,以他的修為卻對此人到來沒有察覺出絲毫端倪,顯然來者應該就是紀妖師了,思及至此,師映川把盒子揣進懷裡,起身相迎,此時只見一隻手無聲無息地撩起簾子,緊接著,這隻手的主人,一個修長的身影慢慢顯現出來,面色冷白,身材高頎,對方的步伐看起來不快也不慢,一頭長髮繫在身後,裹著華麗的長袍,舉手投足之間自然帶著一股風流之態,但是深邃的雙目當中卻有著一種難以描繪的威嚴,彷彿一眼看去就可讓人崩潰,一眼就足以讓人心神駭然,整個人散發著無可取代的逼人氣勢,透著一股邪異的魅力,是那種萬事盡在掌握的絕對自信,正是紀妖師。
原本師映川與紀妖師可以說是很熟悉的,但今日卻不知道為什麼,在看到對方的一剎那,師映川的心臟突然就隱隱憋悶起來,心神微震,紀妖師的眼神相當奇怪,此刻臉色說不清楚是喜是怒,原本平日裡有些慵懶隨性的神情早已不知道去了哪裡,雙眸深沉,偏偏卻又眉宇緊鎖,自有一番讓人害怕的心悸之感,彷彿連大氣都不敢喘了,以前師映川從來都沒有看到過這樣的紀妖師,與此同時,師映川在這樣的異常眼神下,體內的氣血都有些不受控制地運轉,好像被對方的目光操控住了一樣,這種感覺實在太古怪也太不舒服了,師映川不禁微微皺眉,不過他還是臉上帶了笑容,向紀妖師欠身施了一禮,道:「……前幾天在海上遇見風浪,與寶相他們三人失散,這幾日我都在海上漂泊,幸好遇見了山主的船,這才得救,不然還不知道要繼續漂流多久……此次多虧了山主,映川在此謝過。」
紀妖師卻好像沒聽見一般,只是繼續用那種詭異之極的目光審視著師映川,那眼神極其複雜,讓人一看之下便往往會腦中一片空白,就好像自己所有的秘密都被對方窺探到了一般,毫無保留,說不清楚眼睛裡面究竟包含著什麼,但能夠感覺出來並沒有什麼惡意,一張對異性有著極致吸引力的面孔上,寒霜絲毫不減。師映川被他看得心裡有點發毛,很不自在,因此乾笑一聲,不管心態如何,只摸著鼻子道:「山主為何這樣看我?」紀妖師卻不答,他的表情就像是在探究一個謎,尤其是一對深不可測的黑眸,就那麼居高臨下地看過來,眼中彷彿有雷火交迸,卻又完全不是敵意,師映川全身都因為此刻的詭異處境而難受起來,他乾巴巴地道:「山主這是又要戲弄我了麼?我就不明白了,山主就這麼喜歡逗小孩子?」
「你師父有沒有告訴你,你是哪一天生的?你的生辰八字是什麼?」紀妖師忽然很突兀地問了一句,他面無表情地慢慢臨近,身上的威壓似乎變小了一些,使得師映川體內的氣血翻騰也逐漸緩和下來,男人一雙手背在身後,華麗長袍鑲著精緻的金邊,但隨著他的臨近,那雙讓人有窒息之感的眼睛也越發深沉起來,師映川被男人問得莫名其妙,有心不想回答,但看到紀妖師的臉陰沉得可怕,心想還是別惹此人了,否則吃虧的還是自己,想到這裡,便一面狐疑地覷著男人的表情,一面把自己的出生年月說了出來。
紀妖師聽了師映川報出的時間,黑著臉似乎在思索著什麼,一雙眼中蘊含著憤怒、嗜血、不信、僥倖等等各種含義的情緒,如此複雜,足以令人心神震動,這時師映川覷著他的臉色,吶吶道:「我師父說了,我早出生了一段時間,因為我娘當時一直奔波在外,所以早產……」紀妖師聽了,臉上怒色一閃,呵斥道:「怎麼不早說!」如此一來,他哪裡還能推斷出什麼,連個正確日期都沒有!
師映川見紀妖師發火,心中莫名其妙,他聳了聳肩,歎道:「不知道我又哪裡得罪了山主?好像每次見面山主都要對我發個火,可是我明明從來都沒有主動招惹過山主……」
師映川的樣子很委屈無奈,紀妖師看著他,眼中隱藏著深深的複雜之色,事實上此刻紀妖師自己也是心亂如麻的,他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煩躁過,突然,紀妖師大步來到師映川目前,他俯身,距離師映川的臉只有咫尺,師映川頓時嚇了一跳,他下意識地就想往後退一步,拉開彼此之間的距離,但是還沒有等他動,紀妖師就已經一把按住了他的肩膀,不許他退開。
男人俊美無儔的面孔就在眼前,甚至就連溫熱的呼吸都吹在了師映川的臉上,師映川微微一凜,連汗毛都豎了起來,他拿不準這個喜怒無常的男人想幹什麼,不過應該不會是什麼壞事吧,因為男人的眼神裡並沒有惡意,這一點師映川還是可以肯定的。
不過無論怎樣,這麼近距離的接觸還是讓人心中發毛,師映川訕笑一聲,道:「山主……」紀妖師沒理他,只冷冷說道:「你知不知道自己的左耳根那裡有三顆痣?」師映川有點莫名其妙,道:「知道啊,我用手摸得到……呃,你怎麼知道的?」他小時候就發現自己左耳根那裡有三顆痣,因為用手可以摸到三個微微的凸起,後來用兩面鏡子前後仔細一照,就發現原來是三顆朱紅色的小痣,而且還排列得秩序井然,不過這三顆痣生的地方很隱蔽,再加上男子也是要留長髮的,把耳朵遮擋得嚴嚴實實,這麼一來,知道他耳朵後面有痣的人除了他自己以外,大概就只有當初從嬰兒時期就開始撫養他的大宛鎮董老七兩口子,就連他師父連江樓也未必知道,怎麼紀妖師卻知道了?不過轉念一想,師映川抬手摸了摸自己被塗了藥膏的左耳,想必紀妖師是在塗藥的時候看見的?但是以紀妖師的為人,又怎麼會親自給他師映川上藥?這倒是讓人覺得奇怪極了……
師映川正兀自疑惑,紀妖師卻突然伸手按下他的耳朵,一面撩開他的頭髮,露出那三顆小痣,在看到這三點鮮明的殷紅的一刻,紀妖師忽然就有種天意弄人的感覺,這是他無論如何也無法想像到的事情,這個認知幾乎顛覆了他的理智,要知道若是僅僅只是有三顆痣也就罷了,可偏偏無論是生長位置還是排列的樣子,都完全符合他的認知,令他從內心深處隱隱生出了一種莫大的荒唐之感,要知道這可是紀氏一族中唯有男子才會有的標記,一代一代地流傳下來,這是家族一脈當中的一個小秘密,唯有男丁才會知道,就連他的外甥寶相龍樹也是不清楚同時也不具備這個標記的,因此當先前他親眼看到師映川耳後也有這個標記的時候,他心中的震驚可想而知!
「喂,你幹什麼?」師映川不由得掙扎起來,他抬手護住自己的耳朵:「山主,你這樣欺負晚輩,這可不是你這樣的大人物應該幹的事!」紀妖師深吸一口氣,鬆開了手,他抱著最後一絲希望同時也是最後的確認之法,沉聲道:「……告訴我,你兒子季平琰左耳上是不是也有三顆痣?」
「你……你怎麼知道?」師映川愣了一下,他確實有一次在無意中發現了兒子季平琰和自己一樣,左耳上也有三顆紅色的小痣,當時他還以為是自己遺傳給兒子的,覺得很新奇,但是紀妖師又怎麼會知道這件事?
果然如此,這師映川真的是……紀妖師一時間心神大震,如果之前還勉強可以用巧合來解釋的話,那麼現在就絕對不是巧合這樣蒼白無力的語言可以解釋得了的,師映川與季平琰父子二人身上都有這個紀氏男子獨有的標記,這究竟意味著什麼,已經不言而喻!
「……該死!」紀妖師突然厲喝一聲,一掌重重拍出,旁邊一張結實的高腳幾頓時化作了一堆粉末,見此情景,師映川吃了一驚,不知道對方究竟在發什麼瘋,他趕緊退後兩步,與紀妖師保持距離,一手按在劍上,警惕地看著男子,道:「山主……」
「叫個屁的山主!我是你老子!」紀妖師不知道該怒還是該笑,雖然因為師映川是早產,不能確定準確的日期,但大概的時間階段還是可以推測的,在當年那個時候,紀妖師的父親雖然尚在人世,但是卻一直閉關,絕對不可能給他弄出一個弟弟來,而那時紀氏只有他們父子兩個男人,既然不是他父親給他弄出來的弟弟,那麼師映川只可能是他的種,是他紀妖師的親骨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