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映川見狀,心中大暢,遂笑道:「總算是到了。」他這一路在海上雖然並沒有暈船之類的情況發生,這段時間裡日子過得也還不錯,但人畢竟是陸地上的動物,在海上到底有些不自在,此時見了目的地就在前方,便覺得心情大好。
一時漁船終於靠近了小島,師映川來到島上,此島並無什麼特殊之處,師映川認真回想連江樓對自己講過的事情,便按照自家師父說的路線向島中走去。
走了一時,面前忽然出現了一處水源,師映川蹲下捧起一點嘗了嘗,發現這是清涼的淡水,原來卻是一個不大不小的湖泊,不遠處,一座屋舍孤零零地立著。師映川加快了腳步,轉眼間便來到了房屋前。
這裡並沒有院子,只有這麼一座外表普通的房屋而已,師映川站在屋外,恭恭敬敬地施了一禮,道:「……師祖可在?徒孫師映川向您請安了。」
師映川說完,又等了片刻,然而裡面卻是寂靜無聲,沒有人回應,師映川又提高聲音重複了一遍,依然無人應答,想來藏無真眼下並不在裡面,師映川見狀,向四周看了一下,便有點無奈地聳了聳肩,乾脆上前用手打開了門,走了進去。
屋子裡面主要分為兩部分,師映川跨進一間不大的房間,室中相當簡陋,是臥室,滿目所見,無非是一床,一桌,一椅,一櫃而已,一應玩器全無,而且這些傢俱都是粗木所製,那床上也只有白色的素帳,衾褥亦非錦繡,都是些普通的粗布質地,師映川看到眼前這一切,不免有些驚訝,藏無真身為上代蓮座,身份尊貴,起居坐臥之處何至於此?
他心中嘀咕,一時又去了另一個房間,這裡應該是書房,比臥室要大上不少,但裡面的樣子也是十分簡陋,沒有多少擺設,窗畔置著一張普普通通的粗木書案,窗台上擱有一隻陶瓶,瓶內插著花枝,上面開著不知名的淡黃小花,這是室中唯一的亮色。
案上用鎮紙壓著什麼,師映川走過去,就看見一張紙上寫著一行字:我欲乘風歸去,又恐瓊樓玉宇,高處不勝寒。
那字跡蒼古,如此看去,一股巍巍之氣撲面而來,師映川正賞著字,忽然卻覺得白紙另一面好像有什麼不對勁,便動手翻開,原來紙的背面也有字,用的卻是給人以潦跋之感的草書:嫦娥應悔偷靈藥,碧海青天夜夜心。
師映川正聚精會神地看著,突然間一個陌生的聲音卻毫無徵兆地響起:「……你是何人。」師映川愕然抬頭,只見一個白衣人不知什麼時候出現在門口,也就是在這一瞬間,心臟就那麼猛地一縮,好像是陡然之間被一隻手用力攥了一下,此時室中光線明亮燦爛,但是隨著這個人的出現,一切光彩都盡數暗淡了下去。
這是個看不出年紀究竟多大的男子,說是二十多歲可以,三十多歲也行,四十多歲也未嘗不可,身上穿著白色的布衣,及腰的一頭黑髮用布帶紮著,表情淡淡的,眉宇之間卻具備著一種凜然眾生的氣韻,對此人來說,關於五官輪廓的描繪也許都是不必的,只一句『風華絕代』便是再合適不過。
師映川幾乎不必想,本能地就篤定這必然自己要找的人,他想像中的藏無真就應該是這個樣子,一時他連忙快步上前,撲通跪下,行了大禮:「……不肖徒孫師映川見過師祖。」
「原來是你。」男子的目光略略一緩,其中就似乎多了幾分和藹之色,他右袖一拂,師映川頓時就覺得一股柔和而不可抗拒的力量迎面而來,令他身不由己地站了起來,藏無真打量了面前的男孩一眼,然後伸出手,修長的右掌放在師映川肩上,一股淡淡緩緩的真氣自他掌中傳出,進入師映川的體內,在各處遊走了一遍,師映川老老實實地一動不動,整個身體放鬆下去,任憑男子施為,片刻之後,藏無真收回手,微微點頭,似乎對自己查探的結果頗為滿意:「……不錯,你師父把你教得很好。」
師映川仰著臉,笑得燦爛,一副自來熟的模樣:「師祖,師父讓我給您帶東西來呢。」說著,從懷裡取出那封書信並一隻小玉瓶,瓶內正是造化丹,藏無真接過東西,走到書案後坐下,他打開那封信看了一遍,臉上沒有什麼表情,師映川恭恭敬敬地站在一旁等著,一時藏無真看完了信,將信紙放下,看了旁邊的師映川一眼,道:「……這裡簡陋,沒有什麼能招待你的東西,茶也沒有,只有白水。」
師映川撓了撓頭,連忙笑道:「沒事的,您別費心。」再一看時辰也差不多到了中午,就道:「師祖還沒吃飯罷,我這就去做,您在這裡等著我就是。」說著,不等藏無真發話,自己已經忙忙地出了屋,準備張羅午飯。
師映川不是什麼嬌貴的公子哥,四體不勤五穀不分的,這裡乃是一處小小的海島,在他看來,弄點填飽肚子的東西實在是再容易不過了,一時師映川打了兩隻鳥,又脫去衣裳下海抓了幾條魚,他運氣不錯,在一處沙灘上甚至還捉住了一隻海龜,等到剖開一看,更有驚喜,那海龜腹中藏著龜蛋,是再鮮美不過的東西,師映川把自己弄到的這些獵物統統運了回去,再向藏無真要了鍋碗瓢盆等物,這就麻利無比地動手忙活起來。
半晌,空氣裡已經滿是食物的香氣,屋外有外表粗糙的石桌和石凳,藏無真在桌前坐著,桌上放著幾條烤得酥香的海魚,燜好的幾隻鳥兒外皮嫩黃,上面點綴著零星的碧綠野菜,還有一大缽香噴噴的龜肉湯,入口香嫩的海龜蛋炒了滿滿一盤,金燦燦的,除此之外,師映川還摘了些野果在湖邊洗乾淨,用一片大樹葉裹著放在桌上,乍一看去,這頓午飯倒也算是很豐盛了。
師映川站在男子身旁,服侍對方進餐,動作熟練地盛了一碗龜肉湯放在藏無真面前,又遞上筷子和湯匙:「師祖,您快趁熱吃罷。」藏無真示意他在自己對面坐下:「……我不需人服侍,你坐。」師映川聽了,這才在對面坐下,祖孫兩人便一起進餐。
兩人靜靜吃罷,師映川便開始收拾杯盤碗盞,拿到湖邊去洗,等他回來時,卻驚見藏無真正倒在地上,臉色慘白,死死咬牙,額頭上滿是汗水,師映川連忙放下碗筷等物,奔過去急急扶住男子:「師祖,您這是怎麼了?!」
藏無真卻並不開口,也可能是根本難以開口,他的面孔幾乎都快扭曲了,一隻手死死按住心口,冷汗彷彿水一樣地從他的體表冒出來,一層又一層,沒多久,頭髮和衣衫就已經被浸透了,整個人就好像剛從水裡撈出來一般,師映川在一旁乾著急卻使不上勁,只能不斷地用手帕給男子擦臉上的汗。
這種情況足足持續了差不多一個時辰,漸漸地,藏無真的臉色終於開始緩了過來,表情逐漸放鬆,師映川見狀,這才鬆了一口氣,藏無真的聲音略有些沙啞,道:「……無妨,不過是舊疾發作而已,每三日便會有一個時辰如此。」
他說罷,從懷裡取出師映川帶來的那隻玉瓶,將裡面那顆造化丹服下,師映川目睹了方纔那一幕,心裡這才有點明白了,想來應該是藏無真受舊疾之擾,只怕是對身體損害不小,因此連江樓才會在每年白緣來此之際一併帶來一顆造化丹,化解藏無真的身體長年累月所遭受到的傷害。
一時藏無真慢慢起身,去湖邊沐浴,師映川去他臥室打開櫃子,從裡面拿了乾淨衣物給藏無真送去,未幾,一身清爽的藏無真回到小屋,師映川扶他在床上躺好,這才說道:「師祖身體不適,不如我留下來照顧您幾日罷。」
藏無真淡淡道:「此症每三日便會發作一次,莫非我都需人看顧不成。」師映川面有難色,想了想,又道:「那您不如跟我回去?師祖您年紀大了,還有這樣的舊疾,一個人在這裡住著,師父一定會很擔心的,您還是跟我回斷法宗罷,到時候也都方便我們照顧您。」
藏無真見他語出真誠,不覺心中暗暗點頭,面上卻不顯,仍然平靜無波,只道:「不必,我已習慣獨自在此居住。」說著,微微合上雙目:「……你去罷,這片海域天氣變幻無常,還是早早離開為上。」師映川遲疑了片刻,又看了一眼周圍簡陋的擺設,多少有點不放心,向來一日為師終身為父,藏無真既然是連江樓的授業恩師,那也就與他師映川的祖父沒有什麼分別,而且師映川雖然是今天第一次與對方見面,卻也能夠感覺到藏無真對他有一種看待晚輩的和藹態度,並非作假,既是如此,他自然也有些擔心對方,便出去燒了些熱水,灌了一壺端進來,待水稍微涼了些,就倒上一杯遞給藏無真。
藏無真喝過熱水,感覺似乎好了許多,師映川看了看粗糙的木床以及雖然乾淨卻質地極為普通的被褥床幔,想到藏無真彷彿苦行僧一般的日子,不由得說道:「您自己住在這裡,生活也太清苦了些……」
藏無真起身下床,卻不理會這些話,只語氣平平道:「你首次見我,總應有見面禮給你才是。」說著,不知想到了什麼,似乎遲疑了一下,從手上捋下一串晶瑩剔透的白色珠子,遞給師映川:「……此物乃是用寒心玉所製,帶在身上使人不畏酷暑,尤其打坐之際可助你安神靜心,效果非凡。」
長輩賜下的東西,而且還是見面禮,這是不必也不能推辭的,因此師映川二話不說,歡歡喜喜地雙手接過了,入手處,頓時只覺得渾身精神一振,清涼無比,卻又不是那種沁骨的寒冷,不過這手串是藏無真這樣的成年人戴的,師映川還是個孩子,戴著太大,便乾脆解下腕間纏著的一段紅繩,將手串套上,掛在了脖子上,放進衣內,師映川笑得燦爛,深深一禮:「謝師祖賞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