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蘭夏爾一手架著已經沒有意識的林箋,看著擋在自己面前的女孩,向來溫和的人此刻也有些急躁。
「現在已經是禁宵的時間了,而且今天也不是法定假日,你要把她帶到哪裡去?」陳靜蘭看著眼前的人,語氣平板,眼神卻相當的堅持。
「你看不出來?她需要治療,我是她的家庭醫生,要帶她離開。」雖然站在面前的是少有的純正血統的古亞洲人,格蘭夏爾此時也沒有心情多多打量她幾眼。
「阿祖圖蘭的規定相當嚴格,私自外出被發現的話會被強制退學,我認為這件事應該由林箋自己決定,而非她的家人或者……家庭醫生。」
「你要她現在怎麼自己決定。」格蘭夏爾壓抑住心中的火氣,他突然覺得,這份帶著平板語調面無表情的堅持似乎有些熟悉。
「前面的樓就是校醫院。」陳靜蘭指了指身後的樓,上面標了一個大大的紅色十字。
格蘭夏爾沉默了,他明白面前的這個女孩子說的是對的,阿祖圖蘭雖然在綜合排名上排在德拉坎得星艦學院之後,但是其對於校規嚴格執行的程度卻絲毫不差。對於這所學校,他談不上多瞭解,所以,他覺得似乎應該按照這女孩子所說的去做。
校醫院此時只有一名醫生在值班,見到率先走進來的陳靜蘭後一愣,便笑了起來:「陳,難得看見你來,難道飛行隊還有人可以讓你受傷?」
「莫亞醫生,是我的室友。」陳靜蘭側身將抱著林箋的格蘭夏爾讓進來。
格蘭夏爾將林箋平放在值班室中的病床上,便開始扒著林箋的眼皮開始檢查。
「喂!為病人檢查難道不是我的職責麼?」看到格蘭夏爾自進來後便自顧自的為病人檢查,年輕的校醫臉上開始泛青。
「我是她的家庭醫生。」格蘭夏爾頭也不回的給了校醫一句,話語中的不客氣讓小校醫的臉上更加的難看。
在女孩子面前被人無視,是個男人都不會舒服的吧。他偷偷的瞄了一眼那個他一直很喜歡的女孩子,只可惜那人此時卻根本沒有將目光放在自己身上,一雙鳳目緊緊的盯著那個金髮男子。
看了一會,她轉身走到門外的陽台上。
「過於疲憊,還有點脫水,給她掛一瓶生理鹽水吧。」格蘭夏爾直起身,林箋的身體情況比看起來好不少,看起來她已經用過那個方法了。
在他告訴她極限法的時候,他就有些不好的預感,這傢伙果然是說做就做,真是行動上的巨人啊。格蘭夏爾疲憊的搖搖頭,看向校醫莫亞。
「我要經過檢查後才能對病人用藥!」莫亞努力讓自己看起來義正言辭,可是在格蘭夏爾渾身所帶的低氣壓下明顯的有些委頓。「等等!」
格蘭夏爾看著莫亞的眼睛越瞪越大。
「我剛才就覺得你有些眼熟,你不就是那個去年獲得醫學大獎的格蘭夏爾·馮·諾蘭麼?」莫亞看向格蘭夏爾的表情完全的變了,年輕的臉上此時充滿了崇拜。「能不能請您……」
「對,我是格蘭夏爾。」格蘭夏爾不得不打斷這位熱情崇拜者的話:「先給她治療好麼?」
「啊,很抱歉,我馬上給她輸液,醫生的職責就是救治病人,我真是愚蠢,我是說,一會能不能請您給我簽個字……」
崇拜者喋喋不休的話讓格蘭夏爾有些頭疼,他隨口應了莫亞的話,走出值班室。
那個與他一起過來的女孩此時靠在陽台的圍欄上抽煙,黑暗裡,一星紅光忽明忽亮。一縷淡淡的煙裊裊的帶著婉轉的姿態消失在半空中。
聽見身後傳來的腳步聲,她轉身,順手掐滅了煙頭。
格蘭夏爾直覺的,認為她想要說點什麼。
果然。
「我認識你。」陳靜蘭抬頭看向格蘭夏爾,看到他斜倚在門口,從上衣的外套中拿出煙盒,輕輕的向上一拋,將拋出一半的煙咬住,煙盒上自帶的打火機將煙點燃,整個動作看起來極為優雅,他在聽見自己說這句話後,沒有半點驚訝,顯然是看出了這一點。
她刻意的誇大了違反校規的懲罰,將他帶到校醫院,就是為了這一刻,有一個可以單獨的說話的時刻。但現在看來,他顯然已經明白了她的想法。
也是,他真麼一個心思縝密的人,怎麼會看不明白,一開始沒有發現,大概是因為林箋的狀態,讓他失去了一些冷靜。
格蘭夏爾看著陳靜蘭,他確實在為林箋檢查的時候便想通了這一點,此時他不動聲色的等著她接下來的話。
「我認識你,德拉坎得星艦學院334年畢業生。」看到格蘭夏爾因為這句話動作一滯,陳靜蘭笑了笑,她極少笑,所以笑容有些僵硬:「你們畢業那年與阿祖圖蘭的艦隊模擬演習視頻,我看了十幾遍。」
「所以呢?」格蘭夏爾將煙頭熄滅,開始正視這場談話。
「三個艦隊對三個艦隊。在w35空域處,分出一支艦隊將愛德華·帕克的艦隊牽扯住,然後利用空域邊緣密集的小隕石群,就能切斷你與林默少將之間的聯繫,然後兩支艦隊將你的艦隊與林默少將的艦隊各自擊破。你覺得這個戰術可以麼?」
格蘭夏爾看了看陳靜蘭,她在說這些話的時候皺著眉頭,看起來並不自信,這讓格蘭夏爾有些疑惑,於是他點點頭開始回答問題:「首先,你為什麼會認為,一支艦隊可以牽扯住愛德華的艦隊。再次,你為什麼會認為w35邊上的小隕石群可以切斷我跟林默少將兩支艦隊?」
格蘭夏爾看著陳靜蘭的臉上露出迷茫的神態,心裡有些疑惑,看得出來,面前的這個女孩子對於艦隊間的戰鬥並不熟悉,那為什麼會這麼執著的看著一場近十年前的學生比賽的視頻呢?
「如果不行的話,請告訴我原因。」在短暫的迷茫過後,陳靜蘭的臉上露出了一絲苦笑。
「愛德華對於艦隊的運用相當的有一套,否則他現在也不可能成為帝國第三艦隊的首席幕僚,一支艦隊能牽扯住他很難。再者,賽前我們一致認為,阿祖圖蘭與我們同屆的指揮系的那幾個優秀生確實很有一套,尤其是他們三人的配合相當的熟練,所以在一開始我們的策略中就沒有分兵作戰這一項,尤其是當時作為隊長的我,指揮的方式並不具有創造力。可以說我們三個人也是靠著很好的配合才能在三對三的比賽中保持全勝。」格蘭夏爾停頓了一下才繼續道:「我之前仔細的計算過那個空域,小隕石雖然數量級多,但是質量卻很並不大,所以我將我的艦隊的裝甲艦數量增加了一倍,並且增加了工兵艦的數量,如果需要,我會使用空氣炸彈破壞那片隕石群,裝甲艦可以完全阻隔爆炸帶來的破壞。」
「那樣的話,你的戰列艦數量不是會減少麼?」
聽了陳靜蘭的下個問題,格蘭夏爾輕輕的笑了:「我相信林默,非常相信,雖然過了將近十年,我還是很清楚的記得當時對於他的信任。」雖然他從未與那兩人在真正的戰場上並肩作戰,他依舊毫無保留的相信他們。
「戰場上的排兵佈陣會因為各種原因瞬息萬變,也許你相信林默少將的指揮能力,但是也許他的艦船運動執行官很差勁根本無法實現他的意圖,又或許你的炮手們打擊的精準度相當的差會讓你在佔盡數量優勢的時候卻不能將優勢轉化為勝勢。」
林箋的聲音在門口響起,兩人同時看去,格蘭夏爾笑了:「你是在為艦船運動執行官和炮術士官們爭取利益麼?我記得你似乎是對這兩個系別很有興趣,現在就開始為提高他們的待遇而努力了?」
林箋笑了笑沒有回答,而是將目光重新放回到陳靜蘭身上,身後追來一個喋喋不休的醫生。
「林同學,你得輸液,我沒有見過比你更不配合的病人了,一轉身的功夫,就不見了。」
「用不著輸液,只要一瓶運動飲料就可以了,我有些脫水。」林箋搖搖頭。
「還是輸液……」格蘭夏爾話沒說完便被林箋的話打斷,她用只能被兩人聽見的聲音道:「我被人灌了致幻劑,不想被他看出來,想早點離開。」
格蘭夏爾剛剛皺起眉頭,想說點什麼,卻又被莫亞打斷。
「唔,我覺得你還是進來再檢查一下吧,我覺得有些不對。」莫亞說話的時候有些吞吞吐吐,林箋感覺自己眼皮一跳,不是吧。
格蘭夏爾倒是饒有興致的看了莫亞一眼,說實話,他挺驚訝的,不用借助儀器,就能發現不對勁的地方,這個孩子觀察力不錯。
「好了。」格蘭夏爾看到林箋的臉色古怪,上前攬住莫亞的肩膀,這種平易近人的舉動讓年輕的校醫瞬間緊張的興奮了起來,「我們的這位小姐,以前呢,有些荒唐,你知道的,誰在年輕的時候沒有點奇怪的荒誕的想法呢?所以她雖然以前曾經有些不良嗜好,但是既然她現在已經努力想要改變自己,這一點也是可以原諒的對吧。」格蘭夏爾在說這些話的時候聲音極低,只有莫亞能聽到。
所以林箋只能看到莫亞看著自己的目光慢慢改變,那雙眼睛中開始充滿肯定的鼓勵,林箋疑惑,不明所以。
「而且啊,這孩子當初變壞還是因為某個男人……」格蘭夏爾看著這麼好騙的孩子,決定繼續編一個淒美的愛情故事,所以林箋看到莫亞的眼中又充滿了憐憫。林箋被他看得有點毛骨悚然的感覺。
莫亞三言兩語被格蘭夏爾騙了過去,信誓旦旦的發誓為林箋保密,對於致幻劑並沒有發生太大的作用,那是因為林箋之前的毒癮,連冰罌粟都沾過了,這點小小的軟毒品,根本對她造不成太大的威脅。
而陳靜蘭早在得到答案後便離開了,林箋一開始有些疑惑,後來聽了格蘭夏爾的解釋才明白,原來陳靜蘭的哥哥當初就是跟他們三人比賽中的一人,後來她哥哥因為一次事故而失去了生命,陳靜蘭一直想為他哥哥詢問一下當初的三人,可惜這三人如今都不是那麼容易見到的,如今心願已了,她也算是鬆了口氣。
「你到底跟校醫說了什麼?」與格蘭夏爾並肩走在路上,林箋忍不住問道,時間已經接近凌晨兩點鐘,宿舍早已經回不去了,陳靜蘭去飛行隊的模擬艙跟隊友們訓練,林箋就只能跟著格蘭夏爾在學校裡遊蕩,這傢伙今天看起來格外的無所事事,竟然一副很有興致逛校園的樣子。
「沒什麼,我只是編了故事,說你被一男人騙了,然後開始用毒品麻痺自己。以後你還會有難受的時候,雖然可能間隔的時間很長,但是至少不會到時候沒有防備,去找他就行。」格蘭夏爾想起莫亞多變的表情,笑了笑。
「是麼。」林箋笑了笑,語氣有些自嘲:「其實也不算是編的。」
格蘭夏爾一愣,看了看走在身邊的林箋,月神一號清幽的光芒灑在她的臉上,讓她的表情有些朦朧:「還是很在意麼?」
「在意?不,當然不。」林箋聳聳肩,回答的相當篤定。
這份篤定讓格蘭夏爾莫名的鬆了口氣:「那為什麼改變這麼多呢?」
林箋一頓,抬頭看向格蘭夏爾,沉默了一會才回答道:「有句話你有沒有聽過?如果時光可以倒流,有一半人可以成為偉人。」
「這就是你的回答?」格蘭夏爾有些莫名其妙。
「對,這就是我的回答。」林箋倒是有種鬆了口氣的感覺,即便是他聽不懂,可是她說的那是真話,只是,她以前的人生也只進行了不到一半,就算是時光倒流,頂多也只能成為一半的偉人吧。
「算了。」格蘭夏爾搖了搖頭,歎了口氣,表情有些誇張的無奈:「你真讓人看不透。」
「會麼?」林箋回他一個笑臉:「多瞭解瞭解就好,我不是個複雜的人。倒是你,我才覺得神秘莫測呢。」
「唔,那你的確是要多瞭解一下,我還真是個複雜的人。」
林箋的話讓格蘭夏爾笑了起來,她第一次聽到他明朗的笑聲,在寧靜的夜晚中帶著輕輕的迴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