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瞬間,格蘭夏爾感覺到身邊的林箋挺直了脊樑。說實在的,他原本也帶著點看戲的心態。在與林箋相處的這近一個禮拜的時間裡,他發現林箋完全不同於他所聽到的那個樣子。
她不是非常好相處,但卻並不是那種硬碰硬的牴觸,更不是那種林梓口中所說的,「就像是家裡有一個隨時都可能引爆的中子彈」,她不太喜歡別人擅自安排她的事情,但是在面對這種情況,她卻又能忍下來,格蘭夏爾不知道她是處於什麼樣的考慮,也許是林默這次對她施加了過大的壓力,也許是這次的教訓讓她開始重新審視自己,也許是……
格蘭夏爾發現,自己好像有些看不清眼前這個女孩子的真實面目。
所以,今晚他想看看,在面對著讓她遭受重大挫折的人面前,她會是一種什麼姿態。
身邊的人似乎已經將全身心放在了今晚的主角身上,格蘭夏爾不著痕跡的退開一步,藉著啜酒的姿勢打量著她。
她毫不掩飾的打量著正在接受眾人道賀的齊西亞還有公爵小姐,表情有些複雜,卻絕不是生氣。
唔,很有些意思,格蘭夏爾冷眼旁觀。不防備,被林箋的一句話差點嗆到。
「你在期待什麼?」林箋轉眸看向格蘭夏爾,他顯然有些尷尬,此時表情還有些僵硬。
她顯然並沒有期待他的回答,格蘭夏爾心中微微有些惱怒,因為她說完後便迅速的將視線再次轉移,目光的焦點依舊是齊西亞。
一瞬間,格蘭夏爾覺得自己似乎有些生氣,於是他獨自轉身朝著幾個相熟的人走去。
在他轉身後,林箋回眸瞥了他一眼。
再回頭時,便看到一雙眸子帶著灼灼的熱度穿透這輝煌的燈光直射而來。
林箋詫異,心道,難道是自己記錯了,是她甩了他,而不是他甩了她?
不能啊,這麼大的糗事,一個兩個全大廳的人都是知道的。
可是既然是這麼個情況,這位這麼瞧著她是怎麼個意思。難道是在訂婚宴上看見自己的舊情人會格外的有種自豪感?看,老相好都來捧場?
林箋被自己的想法囧了一下,從這看去,齊西亞也是個貨真價實的美男,雖然看著依舊有些青蔥,學冷峻氣質還沒有到家顯然不能跟林默同志比一比,這一想就有點天馬行空,思緒飄得有點遠,看在別人的眼裡,就有點兩兩相望,視線纏綿的感覺。
餘光中看到瑟琳娜臉色有些發青,林箋舉起酒杯朝著齊西亞笑了笑,果然看到他狼狽後退。
這次浮上臉是真心的笑容了,林箋轉身朝著花園走去,不太適應做膈應人的角色啊。
男主角去輕聲細語安慰,她這個女配角可以清靜一下了。
花園中的燈光幽暗,氣氛倒是不錯,很安靜,只是一下子從燈火輝煌的大廳中來到這裡,有些不適應,林箋隨手將酒杯放在桌子上又從侍者的盤子上端起一杯,沿著擺在花園中的長條桌慢慢的走著。
中午只是隨便吃了幾口,現在倒是有些餓了,桌子上都是些精緻的蛋糕點心之類的,甜膩的樣子讓林箋沒什麼胃口。
花園中的燈光有些暗淡,但是,饒是如此,天空的星辰也顯得不那麼明亮了。林箋順著開滿薔薇的路上走著,心裡開始覺得開的濃烈的薔薇園看起來很是眼熟。
漸漸的,一陣若有似無的呻·吟聲被晚間的風帶了過來。就像是記憶深處,那個受傷的孩子在嗚咽。林箋一愣,步伐快了一些。
只是在看到了那呻·吟聲的來源後,林箋華麗麗的囧了。
阿斯切特的衛星——月神一號此時正在天幕中散發著清幽的亮光,這將小小的一方天地照射的還算是清晰。
林箋看到一棵高木海棠樹下,正交疊在一起的兩個人。
林箋所在之處可以看到,那男人精壯的腰身,他將那女人壓緊在高木海棠樹的樹幹上馳騁。動作狂放而勁猛,隨著他的每一次動作,那棵高木海棠都會一陣搖擺的落下幾朵開的正盛的花朵。林箋看著已經薄薄的鋪了一層花朵的地面,心想,明早這棵樹大概就綠肥紅瘦了。
林箋端起酒杯抿了一口,然後打算離開,這活春宮也沒啥看頭。
只是正打算離開,反方向傳來的聲音卻又讓她停住了腳步。
「瑟琳娜,我很抱歉,林箋她,確實是我以前的戀人。」
這算什麼?以退為進麼?林箋瞥了一眼,發現那如漆似膠的兩人並沒有聽到,有些苦笑,看來這兩對情人之間的距離讓他們不足以發現對方,而她則恰好處於這兩對之間的臨界點,所以她只能停下腳步,一耳朵忍受著那黏著的被壓抑著的呻·吟聲,一耳朵聽著她的『前男友』跟他的未婚妻交代情史。
「我……聽說過了,林默少將的妹妹似乎不太受家人重視……我想這一點可能會讓你覺得與她……不,我很抱歉,齊西亞,我不知道要如何表達,但是我想我真的很愛你,我為了你快要發瘋了。」
「我很抱歉,曾經讓你那麼難過,都是我的錯,以後不會了。」那男人的聲音聽起來相當的溫柔。
「其實我能理解林箋,如果把我換做她,我大概也會做出這麼瘋狂的事情,你已經讓我瘋了。」
「她被慣壞了,你怎麼會跟她一樣。」
林箋聽得目瞪口呆,眼前浮出瑟琳娜在大廳中看著她燦然一笑時的場景,那看著她的眼神有多親切,只是在收回目光的一瞬間,才微微洩露出一絲被驕傲侵染了不屑。
此時又聽到了這帶著委屈卻不帶詆毀的話,林箋笑了笑,站的有些累,她靠在樹幹上,抬頭看著天空,心裡有些悶悶的發疼。
那邊的談話似乎已經結束了,林箋甚至聽到高跟鞋踩在地上發出的聲音漸行漸遠。
林箋歎了口氣。
傻姑娘,如果你能聽到今天的話,還會不會那麼難過?還會不會對你的哥哥那麼生氣?會不會後悔那麼多年的真情投入,會不會絕望的放棄生命?
後悔麼?傻姑娘!
一股男性特有的帶著汗液的氣味撲到面前,林箋瞬間清醒,一抬頭,撞入眼中的是一雙被□濡濕的黑眸。
林箋一驚,後背瞬間挺直,卻被那人壓到樹幹上。
那人直逼著俯身下來,林箋只能雙手推向他,卻碰到他袒露的胸口,那人穿著一身黑色的禮服,前襟打開,露出裡面結實的胸膛,林箋直覺的觸手一陣濕滑,出了不少汗啊。
她並沒有多少羞澀,這男人其實看起來年紀並不大,甚至可以說依舊是個少年,只是身材的確精壯,可惜臉上還嫩了些。
林箋並不出聲,她不確定不遠處的齊西亞是不是已經走開,所以她只是瞪向眼前的少年,希望他識趣點。
可惜少年卻有點混不吝的感覺,直視著林箋幾乎已經有些凶狠的目光,反而饒有興致的繼續俯身,林箋已經能聞到他身上濃重的酒精味了。
你妹,酒精上頭了麼,林箋不再客氣,朝著少年的小腿狠狠一腳,那高跟鞋尖銳的鞋尖撞上了少年的腿骨,林箋聽到一身悶哼,那少年皺起眉頭,目光變得凶狠起來。
這時,一陣腳步聲響起,林箋皺了皺眉頭,被聽見了。
身上卻感覺一鬆,那少年撇頭看了看腳步聲傳來的方向,扭頭看了一眼林箋,眼神變得不耐,放開林箋,轉身離開了。
林箋鬆了口氣,正打算趕緊離開,卻發現衣服後面被樹幹上的突起給勾住了。
這真是個倒霉的夜晚,林箋試圖把手背過去解開那被勾住的衣服,腳步聲的主人已經到了跟前。
林箋不得不仰起頭看向來人。
齊西亞看著那距離自己不足一尺的臉龐,神情有些恍惚,那蜜色的臉龐就像是帶著重力場一般,吸引著他的手指不自覺的靠近。
月神一號散發著清幽的光芒,將她的黑眸鍍上一層流轉的銀光,卻將裡面的警惕隔絕開來,看著不那麼真切。
他就像是在膜拜一般,腦海中無數聲音在嘶喊停下來,可是他卻已經被心中的魍魎控制住心神指向撫摸那讓他思念到瘋狂的女子。
就差那麼一點,就碰觸到了,齊西亞愣愣的看著自己的手,指尖距離那蜜色的肌膚只差一公分的距離。他的手腕被一隻消瘦的手攥住,那隻手瑩白細長,卻瘦得骨骼分明,青色的血管根根分明,手背上佈滿了針孔。小指的根部,留著一圈淡淡的印痕,與周圍的皮膚顏色略顯不同。
齊西亞真切的感覺到那攥在腕間的手隔著袖子傳來的涼意,她沒用多大的力氣,卻讓他覺得心臟都被緊緊的攥住,一瞬間疼痛的無法呼吸一般。
林箋見他呆呆的看著她的手,有些莫名其妙,卻突然想起,那小指的根部曾經紋著一圈花紋一樣的東西。看起來像是文字的花式體。
是跟他有關的麼?
林箋心中就連氣憤都沒有了,齊西亞這舉動只讓她覺得好笑,他做什麼做出一副被甩的失戀少年模樣,前一秒還在柔聲安慰美麗高貴的未婚妻,下一秒就對不良少女一往情深。
在那燈火輝煌的大廳中,他帶著溫柔的笑意站在未婚妻身旁,沒有將半點目光浪費在被諷刺目光圍繞住的她身上,此時在她安靜的站在屬於自己的小小的空間中時,卻又來試圖換回她往日的情分?
這世界上哪有這樣好的事。
林箋摔下他的手,表情冷淡而疏離。
「林箋。」
他叫著她的名字,聲音聽起來很像格蘭夏爾,只是聽起來有些嘶啞,嘶啞中又帶著幾分尖銳,就像是金石相擊一般。
「諾蘭先生,我應該恭喜你,未婚妻很漂亮。」林箋抿了一下唇,昂頭看著面前的人更加面無血色,嘴角的笑容綻開:「你看起來似乎不太好的樣子,需要我幫你叫醫生麼?還是夜晚的涼風讓你心情不佳?不如趕緊回到大廳裡,那裡溫暖的很。」
「你把它洗掉了。」面前的男人答非所問。
「是的,我已經記不起這東西的含義了,甚至不知道這花式體的字寫得是什麼。」林箋點點頭,表情滿不在意,「我失憶了,真正意義上的失憶。有人說過,靈魂才是一個人的主體,我的靈魂已經換了一個人,所以我已經不是林箋了,從我在醫院醒過來的那一瞬間,我與你,就只是陌生人了。」
「陌生人?」齊西亞似乎有些無意識的喃喃自語,他的表情慢慢的變化,直至定格在一副叫做悲傷的畫面。
林箋看著他直達眼底的真切的哀傷,心情也慢慢平復下來,她從未被這樣哀傷的眸子凝視過,並不知道這種眼神具有這麼強烈的衝擊力。
只是,也許他真的有難言之隱,可是一切皆已改變,沒有了半點可能轉圜的餘地。
「我今天來的主要目的是道歉。」林箋搖搖頭,將剛才胸口一瞬間的窒悶放在腦後,收斂的笑容,表情變得有些冷淡,「雖然我不太明白為什麼要道歉。」
「我明白,需要道歉的是我,但是……」過了許久,齊西亞才開口,眼中的情緒已經被掩藏,只剩下一層絕望,「我不會求你原諒,我只要你能記住我,哪怕是因為憎恨。」
林箋無語,她看著齊西亞眼中的火焰慢慢的燃盡,直到只剩下一層灰燼,半響才點點頭,那火焰燃燒的過於激烈,就連她似乎也被點燃了一般,胸口的窒悶又重新湧上,心臟卻覺得隱隱的麻癢,就像是被什麼在輕輕的啃噬,帶著一種空虛的絕望。
這感覺太詭異了,林箋克制住自己的煩躁,看向齊西亞,她需要趕緊離開這裡,所以也顧不得什麼了:「我的衣服被樹杈勾住了,幫個幫吧。」
齊西亞一愣,點點頭,走到她身後,將林箋被樹杈勾住的衣服解救出來,手指狀似無意的劃過她□的脊.背.
那感覺就像是被火焰灼傷一般,林箋忍不住哆嗦了一下,再也不敢回頭,朝著大廳的方向快步的走去。
十分的不對勁!
林箋很確定,她的身體出現了問題,絕不僅僅是因為齊西亞的原因,而是她的身體本身出現了問題。
林箋有些倉惶的尋找著格蘭夏爾,在看到那個安靜的站在角落中的人後,她竟無意識的鬆了口氣。心裡安定了許多,但是身上的情況卻更加糟糕了,全身都像是有細小的蟲子在啃噬一般,痛苦漸漸開始蔓延。
「格蘭,我有些不舒服,我們離開好麼。」
格蘭夏爾一驚,看向林箋,她幾乎搖搖欲墜,趕緊扶住她:「發生什麼事了?」
林箋努力保持清醒:「我想,可能是毒.癮犯了。」說完這句,她再也撐不住,在倒入格蘭夏爾懷中的前一秒,她看到他蒼白了的臉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