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他要起身行禮,念及老鴇說他身體不舒服,靳烈趕忙上前虛扶一把,「不必多禮!」
「謝大人!」塵色不動聲色地避開他的手。
靳烈笑了笑,沒說什麼,兩人落座,彼此的距離很近,下人們擺好酒菜,就出去了!
塵色首先開口,「大人特意來看望塵色,塵色身體不適,有不周之處,還請大人見諒!」
靳烈搖頭,態度很友好,「沒事,我此次外出辦事,路過魅城,便想來看看你!」說到此處,他微微一頓,眼睛看向塵色,自有一種柔和之光,帶著一種欣慰,「早就聽說,第一樓的塵色有傾城之姿,後來,又聽說摹邪常常來此,我便有些猜測,如今一見,果真是你,凌塵,好久不見,你還好嗎?」說到最後,語氣有些感慨,不乏擔憂。
聽見對方叫自己凌塵,塵色微微皺眉,眸中變了數變,還是微笑著開口,「不好意思,大人認錯人了!之前,摹邪大人,也將塵色錯認成別人,也許,只是外貌上有幾分相似!但塵色只是塵色,並非你們所想的那人。能跟即為此城主相熟的人,想必也非等閒之輩,若塵色真是那人,也不會淪落至此了!」說話間,塵色眼裡閃過一絲自嘲。
若非摹邪將自己錯認,自己又何須承受這麼多痛苦,若自己真是他們所說的那人,又何必為人所欺,又無力反抗!還不如做個普通人,至少能過自己喜歡的生活,而不是家破人亡,青樓賣笑!
聽他這麼說,靳烈心裡也不好受,「小塵,你和我認識的那個人,無論是容貌還是性格,都一模一樣!不管你相不相信,你就是他的轉世。」
「靳大人,我尊重你,所以,我不想惹你生氣。雖然我只是一個青樓賣笑的卑賤之人,我也希望你能顧忌一下我的感受!我原本就是一個普通的魔族,修為在我那一輩兒,算是出挑的,但我也沒犯什麼事兒,一直健健康康地長到二十歲。直到,我遇到了摹邪,他說我像他的意中人,因此一直纏著我不放!後來,更是因為這個可笑的理由,弄得我家破人亡!這些,都非我所願,如果可以,我寧願誰也不像,誰也不是,只是我自己!」塵色這番話,說的有些悲憤!
千凰在一旁聽著,微微歎息!一直覺得,她已經夠慘了,但是,這世上比她慘的人,多多了,例如塵色,家破人亡,被逼的出賣色相,不時還要受到強勢者的虐待,根本無法擺脫。
靳烈抿唇,眼裡有一股怒氣,不是針對塵色,而是針對摹邪,「摹邪這個人,偏執又暴躁,動起手來,也沒個輕重!我聽老鴇說,他前兩日來看過你,你現在狀態不佳,想必也是因為他。魅姬在我們一行人中,是最年長的,有時候性子惡了點兒,卻十分顧大局。她之前跟你的關係,也是不錯的,按理說,不應該讓你淪落至此。
如今,她插手不管,我就不能袖手旁觀!此次,我來魅城,原本只是想來看看你,如今,卻想帶你回靳城!只要你願意,我會在靳城給你安排一個住處,不會讓任何人來欺負你,包括摹邪。有我在,也不會讓他來找你的麻煩!」
塵色詫異,眼裡卻沒多少高興,「你為什麼這麼幫我?」
靳烈看著塵色,緩緩道:「我們是好朋友,也是,好兄弟!」
最後幾個字,他說的頓了一下,也就是這一頓,讓塵色眼裡閃過一抹異色,轉而伸手拿起暖盆裡就酒壺,抬手給兩人斟了酒,將一個杯子遞給靳烈,笑道:「塵色在此敬你一杯!」
靳烈接過,肌膚間的觸碰,讓靳烈微微一頓,塵色眨也不眨地看著他的臉,舉杯緩緩飲盡!
放下杯盞,塵色在此開口,語氣恭謹而疏離,「塵色多謝大人美意,但是,塵色在此三年,已經習慣了這裡的生活,陡然讓我搬離,塵色真是不適應!況且,在這裡也沒什麼不好,媽媽和客人都對我很好,魅姬大人也十分關照我。所以,塵色暫時沒有離開魅城的打算,請大人不要見怪!」
塵色這話說的委婉,到底是在拒絕他,靳烈聽了也不生氣,只是神色間有些惋惜,「此事,你不要急著回復,下個月初,魔城會舉行一個大型鬥獸會,魅姬可能會帶你去。到時候,你若想通了,再和我說,我的城池,永遠為你打開!」
塵色但笑不語!
靳烈走後,僕役將酒菜撤下,房間裡只剩下兩個人,千凰不解地問道:「公子,那人是一城之主,不管你是不是他認為的那個人,他對你倒是真的關心!有他的庇護,你就不用過的這麼辛苦,為什麼要拒絕他呢?」
塵色用手撐著額頭,抬眸淡淡地看著千凰,「那你給我一個接受他幫助的理由?」
千凰道:「他說你們是好朋友,好兄弟!」
塵色輕笑,卻不似高興,「他說什麼,你就信什麼?」
千凰不解,她看人一向很準的,那個人,是真的想要對塵色好,而且,不會像之前那個人一樣,使用暴力手段,是個不錯的避風港,或者踏腳板,以塵色的性格,不應該會放過才是啊!
「他說我們是好朋友,好兄弟,但他的舉動和眼神,不是這麼跟我說的!男人嘛,對你有沒有意思,試一試就知道了!我故意對他那樣笑,也故意觸碰他的肌膚,他雖然沒有明顯地表現,但他的動作會停頓,眼神會深邃發直。如果,只是從一個牢籠,跳到另一個牢籠,我還不如就在原來的地方,至少,我已經適應了。不會無措,也不會恐慌,只要在痛苦來臨的時候,咬緊牙關,就能過去了!靠他,還不如靠魅姬呢!」
「怎麼說?」魅姬那麼水性楊花,聽說後宮男寵上千,被她看上的男人,沒幾個能倖免的。塵色呆在她身邊,不是更危險嗎?
「魅姬看似放浪,做人卻極有原則,從不勉強別人,除了與天界的監察使一事,貌似屬於強迫,也只是例外,何況,人也是願意的了!換言之,只要我不願意,她絕不會逼迫我。反而,為了贏得我的心,會維護我,乃至於討好我!我怎麼樣,我自己清楚,沒那麼容易心動的,所以,在魅城,我是很安全!靳烈就不一樣了,他為一城之主,為人怎樣,我不太清楚,且對我的心思,也不是朋友那麼簡單。一時衝動,一腳踏入泥潭,想要再抽身,就難了!到時候被他囚禁在靳城,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誰來救我,你嗎?」
塵色最後一句話,不是嘲諷千凰,卻是揭示現實的殘忍,聽得千凰心裡很不是滋味!
這時,塵色站起身來,對千凰道:「替我更衣吧,我想再睡睡!」
方才強自提起精神接客,此刻,他耷拉著眼睛,顯得十分疲憊。
千凰忙道:「好不容易醒來了,你就吃點兒東西吧,好不好?」
塵色沒有說話,瞥了一眼千凰,緩緩走向床榻,連衣服也沒脫,只是蹬了鞋子,掀開被子就躺了下去!
見此,千凰微微皺眉,倏然打開門,出去了!
再回來的時候,千凰手裡端了一個青瓷蠱,裡面裝了燕窩粥,千凰坐在床邊,好聲勸道:「公子,你已經兩天沒吃東西了,你現在就是個普通人的體質,加上受傷,身子骨又虛,不吃東西,越越來越難受的!我知道你沒什麼胃口,所以,我特地讓廚房給你熬了粥!怕你不想吃肉,所以這次是燕窩粥哦!不但口味清爽,吃了還能養眼的。」
塵色朝裡躺著,沒有半點兒反應,千凰知道塵色沒這麼快睡著,只是不想搭理自己!
千凰捧著粥,眼神很憂慮,「你不要以為,你生病了,是你一個人的事情!你這樣不吃不喝的,我也是會擔心的。」
話音才落,塵色倏然轉過身子,眼睛眨也不眨地看著她,神色有些奇異,「我病我的,你擔心什麼勁兒?」
這話說出來,不自覺就帶了一絲挑釁,千凰要有心和他計較,也不會忍到現在,反而看他肯說話,便將盞蓋揭開,熱粥的香氣隨著熱氣一起飄散出來,千凰聞了一下,笑道:「真的很香,一定很好吃的,這粥我從廚房捂到現在,你就吃一點兒吧!」
千凰巴巴地看著塵色,生怕了他拒絕,塵色望著她那雙水潤的大眼睛,竟出乎意料地點了一下頭。
千凰一喜,忙不迭用勺子舀了粥去餵他,但是,塵色只是吃了幾口,就不再吃了!任千凰怎麼勸他,都不肯吃了,千凰也不再為難他,好歹吃了一些東西!千凰就給他脫了衣服,服侍他躺好!
千凰看看桌上的粥,他喝了不到一半,因著室內燒了炭,眼下還熱乎著呢。千凰剛好餓了,又覺得這麼扔了太可惜!要是換了別的人,比如某個客人吃剩的,她肯定會嫌棄,但是塵色吃過的,她卻一點兒也不嫌棄!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對方太愛乾淨了,還是因為兩人太熟。反正,千凰就把剩下的燕窩粥,都喝光了,用的還是塵色用過的那根湯匙。
殊不知,在她吃的津津有味的時候,床上的塵色卻緩緩睜開了眼睛,看她吃他吃過的東西,用他用過的匙子,眼裡閃過一抹複雜的光芒!
要以他的性子,這要換了別人,他早就炸毛了,但是,此刻,他只是靜靜地閉上眼睛,安心地睡覺了!
因為要就近照顧塵色,千凰就把地鋪打在他的床邊!
半夜的時候,千凰是被一陣咳嗽聲驚醒的!
千凰迷迷糊糊地睜開眼,就見塵色撐著手臂,靠在床沿上,捂著胸口,不住地咳嗽!
千凰一個激靈,睡衣全消,忙不迭從地上爬起來,跑到塵色身邊,急問道:「公子,你怎了?」
塵色一邊咳嗽,一手指著一旁的痰盂。
千凰忙不迭將痰盂拿過來,塵色張口便吐了出來,白白的,都是消化到一半的燕窩粥,甚至夾雜著紅色的血絲。
千凰看了很心驚,拿手帕擦乾淨他的嘴,「我去給你倒杯水,漱漱口!」
剛剛吐完,嘴裡肯定會發酸,漱了口,會好些。受了風寒,多喝熱水,也是有好處的!
千凰從桌上倒了一杯水,杯子捧在手裡,才想起來這水是涼的。
千凰對塵色道:「公子,我去廚房弄點兒熱水過來!」
塵色道:「不用了,這麼晚了,天又這麼冷,別麻煩了!」
千凰很執拗,「不行,水太涼了,你喝了,肚子會很難受的。我很快就回來了,你乖乖呆在被子裡,不要出來啊!」說罷,千凰就急匆匆地出去了!
塵色看著她的背影,眼裡有些迷茫!
過了好一會兒,千凰才回來,倒了熱水,便叫起他,「公子,起來喝水!」
塵色在她的攙扶下起身,漱了口,又喝了半杯水,對千凰道:「我沒事了,你繼續睡吧!」
千凰握住他的手,發現他的身子很涼,千凰便道:「公子,你身子很涼,是不是很冷啊,我給你暖床吧!」說罷,也不等塵色回應,便主動鑽進了被窩,很快,她又離開了塵色,道:「不行,我剛剛出去了,現在身體也是涼的!你等我身子暖的時候,再靠過來吧!」
千凰的語氣很認真,說話的時候,一臉真誠地看著塵色。
塵色微微一笑,主動伸出手,抱住她的身體,嗓音莫名輕柔,「沒關係,兩個人在一起,暖得比較快!」
「也是!」千凰點頭,也伸出手,抱住他。
在這一刻,她滿心都是對他的擔憂,美男在懷,卻一點兒也沒吃豆腐的心思,她只是怕,她溫暖不了他。他的身體會越來越涼,病的越來越重!
「公子,你有沒有好一點兒!」
「嗯,以後,沒人的時候,別再叫我公子,叫我塵色吧!」
「啊?」千凰很詫異,頭被他壓在胸口,她看不見他的臉。
「那天,我聽你叫我,挺好聽的!」是在樓梯口的那一次,叫起來,感覺很溫暖,很舒服!
「哦……」原來是好聽才讓她叫啊,若是她的聲音很難聽,是不是不讓叫了?
第二天,千凰很早就醒了,因為塵色的咳嗽聲,一直沒有停止過,一開始是壓抑地咳嗽,到後來,忍不住越來越大,塵色抱住她的手也鬆開了!面朝著裡面,一個人默默地咳嗽!
千凰就在黑暗裡微微睜開眼睛,他以為她睡著了,其實她沒有,他每咳一下,她的心就揪一下!
所以,天一亮,千凰就去找老鴇了,因為老鴇不到這個時辰是見不到人的。
見了老鴇,千凰說塵色病的很重,需要請大夫,老鴇答應了。
但是,到了下午,大夫還沒來。塵色一直在咳嗽,千凰看到他用過的帕子,上面還有血跡!昨天還能勉強下床,今天,他完全下不來床了,臉色更加難看,聲音也很虛弱!似乎,昨天的接客,已經耗光了他所有的力氣,他的身體,開始徹底垮了!
千凰就跑到樓下找圓子和扁扁,語氣很焦急,「塵色病的好重,現在都咳血了,肯定是上次那個男人下手太重,將他打成內傷了,抵抗力下降,又染了風寒,簡直是雪上加霜!我怕再這樣下去,他會沒命的,你們給我想想辦法啊!」
扁扁和圓子各自躺在一團被褥上,這便是他們各自的床,扁扁沒有說話,圓子卻不冷不熱地開口,「我說,他不過是你的僱主,說到底也沒多大關係,你這麼緊張他幹嘛!他這個人,小氣又刻薄,弄成這樣,這是他自作自受,你只要管好你自己就夠了!」
他早就看哪個塵色不順眼了,不就是仗著一張面皮麼,就囂張得跟什麼事兒的!叫千凰做這做那的,還對他們頤指氣使。最重要的是,自從千凰跟在他身邊兒,心都不在它倆身上了,整天圍著那只毒蝴蝶,眼裡就只有他沒有它了!她們才是一夥的好不好!這個女人胳臂肘往外拐也就算了,還這麼理直氣壯,更不知道反省,都不知道顧忌一下它們的感受!相信,扁扁也是這麼想的。
千凰很生氣,「圓子,做人不能這麼沒良心!」
圓子不服氣,「他不過是賞你幾頓飯吃,讓你睡的還是地板,你就對他感恩戴德。我和扁扁為你出生入死,你怎麼不說呢?現在我說他幾句,就成沒良心了,你要不要這麼有異性,沒人性啊!你別看他長得好,整一朵帶刺的毒花,不刺死你,也毒死你!」
千凰簡直認為圓子不可理喻,冷哼道:「我不跟你說了!」然後轉向一直沒說話的扁扁,「扁扁,你一向最有主意了,你一定要替我想想辦法啊!」
扁扁皺眉,淡淡道:「我又不是大夫,能有什麼辦法!」
千凰喪氣,忽然,靈機一動,「對了,雲暖不就是個魔醫麼,他上次一下就幫我驅除體內的黑氣,一定有辦法救塵色的,我得去找他!」
千凰才踏出門口,就被從身後竄出的扁扁攔住了!
千凰沉下臉,「你攔我做什麼?」
她算是看出來了,圓子和扁扁,都不喜歡塵色,就算他死了,他們也不會皺一下眉頭。
扁扁轉過身子,嗓音依舊冷酷,「外面風雪大,我馱你去!」
聞言,千凰詫異,心裡很感動,覺得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道了一聲「謝謝」,然後騎上扁扁的背。
圓子在後面對著兩人的背影嚷道:「我在家裡等你們回來!」等人走遠了,才嘀咕道:「扁扁真是的,明明討厭那只毒蝴蝶,還要主動救他。」
到了王宮門口,千凰從扁扁身上下來,卻被幾個守衛攔住了去路,守衛刀一橫,顯得凶神惡煞,「你是什麼人,竟敢擅闖王宮!」
千凰乞求道:「幾位大哥,我有急事要求見城主大人,請兩位代為通傳一下!」
「城主是你想見就能見的麼,還不快滾,否則,休怪我們不客氣!」話未落,刀已出鞘!
千凰看他們絲毫不講情面,心裡很著急,「我是第一樓塵色公子的貼身丫鬟,我家公子有急事找城主大人!」
「你家公子要見大人,不會自己來嗎,這點兒小計倆也想騙我們,還不快滾!」
千凰還想再說,一旁的扁扁用爪子碰碰她的身子,道:「走吧!」
千凰不肯死心,對一個守衛道:「我最後再問一個問題,請問雲暖公子在嗎?」
那守衛拗不過她,難得回了一句,「雲暖大人早在前日就回水城了!問題問完了,你趕緊走吧!」
聞言,千凰的心瞬間涼了半截兒,不知道怎麼回來的,回過神的時候,已經到了自家院落,扁扁對她說:「到了!」
千凰便走上閣樓,步履如心情,分外沉重。
才到二樓,就聽得迎面傳來一個氣急敗壞的嗓音,「你個死丫頭,一中午死到哪兒去了!」千凰一抬頭,就見老鴇那根粗大的手指直往自己腦門上戳!
千凰狀態不佳,沒有躲過,感覺被她戳的筋骨直疼。
老鴇繼續噴口水,「早上大夫出門了,我催了幾次,他總算來了,剛剛給塵色看了,開了藥方子!你這丫頭死哪兒去了,抓藥要熬都找不到人!」
聞言,千凰瞬間來了精神,目光灼灼地看著老鴇,「藥方在哪裡啊,我去抓!」
老鴇輕哼,「靠你,黃花菜都涼了,藥我早就抓好了!這回老娘要是再找不著你,直接把你開了!」說罷,一抬右手,舉了舉手中的藥包!
千凰一把接過藥包,如寶貝般地抱在懷裡,「那我去熬藥了!」說罷,便往回走,走了幾步,又回過頭,對老鴇笑道:「真是謝謝你了!」說完,頭也不回地跑下樓了!
老鴇在原地莫名其妙,塵色是她的搖錢樹,她關心他是應該的,這死丫頭,謝她做什麼!還有,明明是個醜丫頭,笑起來,怎麼讓她有種燦然生輝的錯覺,尤其是那雙眼兒,媚得跟狐狸似地,真是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