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的遞進總是讓人難以抵抗,它的步調如此迅捷和兇猛,一邊殘忍地,不斷地推翻人們辛苦築起的美好、或者無意間彌留的痛苦;一邊又仁慈地、溫暖地,亦或陰險地,播撒著不同果實的種子,成熟之時,或綻放美好,或結下痛苦。
而後又是新一輪的推翻和播撒。彷彿萬物生靈只是田地裡的作物,被時間不知疲倦的耕種和收穫,而在這樣的對比之下,一切恢弘的傳奇,以及陋俗的惡事,都不過爾爾。
但總有在意這些事的人,因為,不管時間如何仁慈或殘酷,腳下的路,始終都要走下去,直到從各自的時間的起點,走到不同的時間的終點。
天空中相擁的兩輪赤陽終於耗盡了它們一日的激情,揮灑的光芒漸漸由熾熱轉為清冷,流動的橙色在黃昏之後,於忙碌一日的人們的些許睏倦中,徹底化作淡淡的清白,又一輪月,又一個夜。
阿蘭薩和漢庫克回到諾蘭德城時,正是這個夜的帷幕剛剛拉起時。
他坐在辦公室舒適的沙發上,漢庫克自然而然的倚靠在他的身旁。少年飲下一口清茶,白色的頭髮在魔法燈幽藍的光下折射出夢幻般的顏色,他的面前,是認真匯報近日情況的金;蓋茨。拋棄胖子的趣味和性格,他在處理事務方面向來一絲不苟,哪怕是簡短的匯報,也顯得井井有條。
「嘛,你認為,他們會有危險麼?」
聽到伊莉塔一行正在伊蘭城尋找來犯之敵,阿蘭薩將手中的杯子放下,略作思索,輕聲問道。
金;蓋茨臉上浮現出一抹笑意,而後卻又蹙起眉頭,說:「事實上,她們已經找到了敵人,並且將其擊殺……我方沒有太多的傷亡,除了伊莉塔小姐因疲勞過度昏迷外,我們只損失了幾名普通士兵。」
「敵人的身份呢?」
這才是關鍵。
金;蓋茨沒有猶豫,利落地回答:「是萊恩家族開國國王一系的人,但不是我們預想的大規模進攻,他們只派出了一名名叫維拉的女戰士,根據戰報,這名女戰士的實力不錯,此前捕殺了不少巡邏兵,應該是阿爾法;萊恩手中的一張大牌,他們的意圖……似乎想俘虜荊棘傭兵團中的一些重要人物,以束縛我們的手腳。」
「嘛,這麼說來,伊莉塔已經把那個叫維拉的女戰士殺掉了?」
「是的。」
「那就好。」
阿蘭薩點點頭,並站起身,也將似乎已經睏倦的漢庫克拉起來,才轉向金;蓋茨說:「嘛,能在戰前撕掉對手一張牌,也是好事。我想阿爾法;萊恩不會善罷甘休的,在正式開始戰爭之前,這樣的騷擾或許還會有一些,讓所有城市都提高警惕。另外……軍隊的訓練開始加強力度吧,還有愛麗絲戰熊的駕駛員,盡快讓他們學會最基本的操作。」
胖子自信回答:「如您所願,這些任務都在進行中。」
「不錯。」
阿蘭薩只是簡短回答,他現在的心情並不好。龍施泰德的成功逃跑始終讓阿蘭薩不能釋懷。他知道,如若不及時將一塊石頭踢出路面,它絕對會在行路者不經意的時候,使出渾身解數將其絆倒。他想了想,打算將這件事交給金;蓋茨,說:「嘛,還有一件事,對黎明守衛的報復,我失手了,讓龍施泰德逃掉了。」
聞言,金;蓋茨鎮靜的胖臉上終於劃過一抹驚訝。由一名戰職聖域與一名魔法師聖域組成的復仇隊,幾乎可以讓任何反抗方式和逃跑方式失效,胖子實在想不出,面對這樣的組合,要怎樣才能躲過追殺。
「我也很納悶。」
阿蘭薩看出金;蓋茨的表情,繼續說道:「嘛,接下來又要麻煩你了,想辦法把那隻狐狸找出來,我們可不能放著他不管。」
「是的。」
胖子點頭,並說道:「米洛克一直對黎明守衛的事耿耿於懷,我想,這件事可以交由他處理,也可以借此判斷他的能力。」
「嘛,就這樣吧。」
同樣是這夜,伊蘭城的天空卻沒有諾蘭德城上方那般清明,似乎有烏雲在漆黑色調的掩護下聚集在這座城市上方,令城市中的人們倍感壓抑。
彷彿有什麼東西,在這黑夜裡醞釀著。
伊莉塔一行都已經在安排好的行館中休息,伊莉塔等女性自然住在同一個房間,更何況伊莉塔此時還需要照顧,莉和西裡爾都對她不離不棄,而隆隆也沾到光,和美女們住在一起,此時卻是鬱悶的窩在客廳的沙發上熟睡,而臥室中,伊莉塔依舊沒有醒來,西裡爾睡在旁邊的床上,莉則與伊莉塔同一張床,小小的手臂正緊緊抱著伊莉塔的胳膊,卻也是沉睡中。
成員們忙碌了一天,確實需要好好休息。
但此刻,隔壁房間中,原本正在休息的卡魯卻忽然睜開眼睛。
他嗅到了。
氣息,那道先前就被他發覺,卻遲遲找不到源頭的危險氣息。此時,這道氣息無比濃郁,它瀰漫在這座城市的大街小巷,籠罩著熟睡中的人,它是寂靜的,但在卡魯的感知中,卻像噪音一樣不斷迴響,又像某種可以看得見的物質,在空氣中蕩漾著,濃郁到了卡魯不得不重視的地步。
卡魯很清楚,這種危險的感覺來自維拉的屍體,但這並不是這股氣息的源頭,因為這具屍體已經失去了生機。維拉已經死了,卡魯確信。或許,這具屍體只是某種載體。
他想著,同時豁地翻身下床,粗大手臂上的大號空間手鐲上,一道細微的光芒劃過,戰柱便靜悄悄地出現在他的面前。他現在不會一邊喊著「看我奔放的柱子……」,一邊衝入戰鬥中了,卡魯只是將手放在站柱上拍了拍,就像和老夥伴打招呼,然後一把將其抱起,身影閃爍間,卻已不在房間之內,只剩風驟然湧入的窗戶證明卡魯離開的出口。
卡魯的目標,是豎立在廣場中央的絞刑架,維拉的屍體運回來後,被掛在那裡。
維拉的實力並不足以讓卡魯在意,但他此時卻異常小心翼翼。這股危險的氣息讓卡魯處於極度警惕地狀態中,直覺告訴他,這股氣息的源頭並不是他可以輕鬆對付過的。他並沒有大搖大擺的朝廣場的方向行去,而是借助建築物的掩護,同時收斂身上的氣息,緩慢的前進著。
卡魯不知道他在躲避什麼,只知道他需要躲避。他能感覺到,這股氣息也在感應著周圍的情況,而他不能被它發現。
此時的街上還有三三兩兩的行人,大都是無處居住,逃到凱伊州的難民。或藉著黑夜試圖進入某個居民的家偷點東西吃,或在酒館討到了偷懶的值夜兵喝剩的酒,在街上醉醺醺的晃過。
奇怪的是,縱使卡魯從他們的身邊經過,他們也沒有發現卡魯的存在。在他們的感知裡,從他們身邊經過的,只是一道冬日的冷風,但眼睛卻確確實實看到了人影,於是,這些**都不自覺的揉了揉眼睛,再看去時,風已經停了,而根本沒有什麼人影。
這是卡魯的潛行能力,或者說,是專屬於由聖域魔獸轉變而成的半獸人的潛行能力。穿梭在原始森林內的各種魔獸們,總是有各種各樣的方式躲過獵物的感知,每一頭能夠進化至聖域等級的魔獸,絕對足夠精明而且狡詐,同樣的,潛行能力在一次次磨練中,自然不差。而卡魯在奪回身體的控制權後,繼承了這一點。確切的說,他繼承了試圖佔據他的身體的那頭聖域魔獸的全部能力。現在的卡魯,就是由那頭聖域魔獸轉變成的半獸人,只是靈魂換了。
果然,當接近廣場中央時,在卡魯的嗅覺中,這股危險的氣息終於濃郁到了粘稠的地步。
他沉沉的吸了口氣,卻不再躲藏,健碩的身軀如同一座移動的山峰,隨著他的腳步,邁入廣場!
黑色的獸頭上,一雙碧綠色的眼睛瞬間穿過黑暗。
他看到了,廣場中央絞刑架上維拉的屍體,不,應該是這道令他不安的,危險的氣息的源頭。
焦黑的屍體還在那裡,卻不是寂靜的。
它正緩慢而有節奏的蠕動著,彷彿有無數蟲子在那具屍體焦黑的表皮下攀爬,它已經不能保持最基本的人形,身體各處時不時鼓起一顆怪異的圓球,像一顆大號的肉團,未幾,圓球又往回收縮,下一刻,另一個部位卻又鼓起另一顆圓球。一個圓球收縮的速度卻比不上另一個圓球誕生的速度,片刻之後,圓球越來越多,終於完全將這具屍體變為某種不規則的圓球結合體。
它們彷彿組成了一個巨大的卵,而卵的中央,正孕育著什麼。
而在卡魯的感知中,這個怪異的卵的各處,都攀爬著數以百計的生命,它們正朝卵的中央部位聚集、融合,那裡有著一個生命力最旺盛的點,是一顆小小的生命之火正在那裡重新燃起,而一次次凸起的圓球,就像某種催化劑一樣,每一次凸起又收縮,那顆生命之火就會旺盛幾分。
終於,某一刻,巨卵停止了誕生新的圓球,舊的圓球們也漸漸往回縮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