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句話讓阿蘭薩看向龍施泰德的眼神稍稍變化,其中添入的東西,卻是讚賞。
「嘛,若閣下不介意的話,我願意與閣下同行。」
阿蘭薩的話就像將一塊滾燙的石頭丟入冰冷的水中,頓時整個水面都在激盪一顆顆細小的白色泡沫,讓人無法忽視它的存在。
「瓊納斯閣下!」
他的介入使得傭兵公會的那名代表臉色立即陰晴不定起來,失口朝阿蘭薩發出一聲嚴吼。而後,他卻迅速意識到自己的失態,語鋒當即從尖銳變為平滑,說:「這只是深紅騎士團的私事,您何必為此勞累呢?」
這名傭兵公會代表的顧慮是實實在在的。阿蘭薩此刻的身份實在太特殊了,戰士們甚至大部分將領們,在山脈縫隙不可思議的一戰後,都在心中將阿蘭薩等人默認成了英雄,而人的思維總是有慣性的,英雄做的事,必然是正確的事。然而,理性而言,這名傭兵公會代表的判斷並沒有錯。
如果此刻攻擊菲拉格軍團,縱使以深紅騎士團的名義進行,菲拉格軍團也不會單純的只向深紅騎士團報復,黎明守衛必然會遭受池魚之殃。就算菲拉格軍團真的只與深紅騎士團敵對,其對黎明守衛的打擊依舊不少,至少身為主力的深紅騎士團就這麼被牽制住了。
而就大勢而言,菲拉格軍團理應幫助黎明守衛,抵禦甦醒者的入侵,畢竟,如果黎明守衛戰敗,菲拉格軍團也不會好到哪去。然而菲拉格軍團至今對黎明守衛的幫助卻微乎其微,根本沒有一點誠意。此時,他們既然敢挑釁深紅騎士團,要麼只能說菲拉格軍團的首領卡羅爾·菲拉格腦子轉不過彎,要麼其另有陰謀。
這名傭兵公會代表的臉色開始微微發白,因為,從在做的眾人的竊竊私語中,他已然發現,氣氛正漸漸朝龍施泰德的方向倒去。
「嘛。」
阿蘭薩突然發聲,再次往水中倒入一滴催化劑,正面回答這名傭兵公會代表,說:「我知道這是深紅騎士團的私事……所以,我會以私人身份參加,唔,我想我的夥伴們與我有同樣的想法。」
他根本就是在扇風點火!
傭兵公會的這名代表終於意識到了問題,然而,此刻,龍施泰德的氣焰已經被阿蘭薩簇擁至頂,他已無可挽回。就連坐在他旁邊的另一名傭兵公會代表,都似乎感覺自己的同僚太過出糗了,於是下意識的伸手拉住他的衣角。
他歎息一聲,只能默默地坐下。
龍施泰德見再沒有意義,轉過身面對阿蘭薩,此刻他已消除了對阿蘭薩的誤會,而阿蘭薩卻如此支持他,這令他臉上的表情竟多了一點生澀,說:「瓊納斯閣下,感謝你的幫助!」
阿蘭薩只是笑著點了點頭,沒有多說什麼。
宴會依舊進行著,但氣氛卻完全改變了節奏,眾人口中的話題開始變為對菲拉格軍團的譴責甚至咒罵。而身為決策者的龍施泰德反而靜了下來,一口接一口的喝著悶酒。
直到短短數分鐘後,卡頓的身影再次出現在席中。
他沒有回到自己的位置坐下,而是徑直走到龍施泰德身邊,俯身輕語。
「團長,兄弟們都已經集合完畢。」
他已經盡量壓低了聲音,但在他俯下身時,週遭的聲音壓得比他更低,於是,所有人都知道即將發生什麼。
果然,龍施泰德站了起來,他沒有說話,只是舉起酒杯一飲而盡,便轉身離席。這個事件的起因人物,雅利安也跟著丈夫站起身,默默的跟在龍施泰德背後。她雖然一直沒要表態,但從她眼中淡淡的喜意可以看出,對於一個女人而言,有男人願意為守護她而放棄一切,哪怕不理智,但無疑是幸福的。
而後,阿蘭薩也失去了與宴會裡的人繼續周旋的興趣,他抓住還在大吃大喝的隆隆的小尾巴,一手將它提起,同樣一言不發的起身離席,接著是他的兩名追隨者。與進來時一樣,這兩道身影沒有絲毫改變,就好像外界根本與他們無關。
由兩百餘名戰士組成的深紅騎士團早已整裝待發,他們的裝備與其他傭兵團戰士的裝備相比,並沒有太大的優勢,只是鎧甲表面被漆成深沉的紅色,這反而讓他們在戰場上更加顯眼了。在戰場上,這樣的裝備是非常失策的選擇,但有時候,卻也非常明智。當你讓敵人聞風喪膽時,你越顯眼,對敵人士氣的打擊反而越好。
此時天色已暗,每名戰士手中都舉著照明用的火把,在龍施泰德的率領下,戰士們跨下的戰馬排成一條長龍,緩緩離開黎明守衛的總部要塞,像一頭沉靜的火龍,毫不猶豫的扎入黑暗之中。
他們的目的地是莎拉·法科州內距離邊境線最近的一座城市,裡奧斯城,它是菲拉格軍團唯一的駐紮地,而菲拉格軍團的司令官卡羅爾·菲拉格,便是這座城市的城主。
行進中,阿蘭薩突然從國庫之戒裡取出一張老舊的地圖,就著火把的微弱光芒觀察起來。這是已經過時的萊恩公國的行政地圖,雖然此時地圖上標注的一些城市的城主和所屬勢力都已改變,但地永遠都是那塊地,所以阿蘭薩很快就確認了自己的位置和裡奧斯城的位置,略微計算,想要到達裡奧斯城,馬不停蹄的趕路竟也需要三天時間。
這段時間,在阿蘭薩中的腦海計算裡,是要添入傭兵公會對荊棘傭兵團的最後通牒時間剩餘中的。
與阿蘭薩並駕齊驅的正是龍施泰德,他的坐騎竟是一頭高階魔獸,石膚地龍,是一種以防禦見長的亞龍種魔獸。在兩人身後,才是雅利安、卡頓,以及阿蘭薩的兩名追隨者等人。隆隆也不知何時落在雅利安的戰馬坐騎頭頂,一口一口的吞下雅利安遞過來的食物,簡直像極了某種家養寵物。
龍施泰德瞥了一眼阿蘭薩手中的地圖,似乎看出他在想什麼,說:「以我們的速度,需要五天才能到達裡奧斯城。瓊納斯閣下,你似乎有些非常要緊的事?」
阿蘭薩搖了搖頭,回答:「嘛,我只是不習慣浪費時間。」
聞言,龍施泰德卻突然大笑兩聲,道:「那我恐怕要事先和你道歉了,菲拉格軍團可不好對付,它會浪費掉我們不少時間。」
「拭目以待。」
阿蘭薩用微笑回應了龍施泰德的大笑,說:「嘛,我只是很好奇,身為一個聯盟軍團的總指揮,你居然敢這麼做決定。」
「有何不可!」
龍施泰德卻堅定的回答,說:「你知道,我覺得比傭兵公會的代表們清楚現在的局勢,但是!既然有人觸犯了老子的原則,就算樹敵三千,老子也要讓那個人頭破血流!」
這是一個難得的血肉漢子。
阿蘭薩在心底如此評價龍施泰德。在這樣的局勢下,理智與理性中,龍施泰德選擇後者,但這並不說明他不理智,反而,他此時非常理智,因為,堅守他要堅守的東西,這就是他的原則。而有了原則,才會有了理智。
整個隊伍選擇了晝伏夜出的行進方式,當雙陽的第一抹陽光交叉著灑在大地上時,最前方引路的一支小型騎隊已然選好一塊駐地,龍施泰德令隊伍在這裡整頓休息。
阿蘭薩從戰馬上躍下,卻徑直朝不遠處的一座小山坡走去。在他的身後,是斗篷籠罩著的那道嬌小的身影。
兩輪太陽的光芒一前一後交叉落在阿蘭薩身上,將他的寂靜套裝邊緣鍍上一層濃郁的金邊。
「我們好久……沒有一起看日出了。」
阿蘭薩的心情是沒有絲毫掩飾的愉快,他站在燦爛的金色間,轉頭看向走到身旁的那道身影,語音溫柔。
然而這道身影似乎從未見過雙陽同升的景象般,甚至連金色的光芒都讓她感到些許陌生。她伸出手,似乎想要抓住一道光芒,卻一無所獲。斗篷的寬大袖口隨著她的動作滑下,露出其內一直黑色鱗甲包裹的手臂。
是旅行者,或者說,只是旅行者的身體。
阿蘭薩並不介意她的舉動,眼中透著濃濃的溺愛,他將手放在她的兜帽上方,親暱的拍了拍,說:「嘛,等這邊的事情一完,我就帶你回去。」
那道身影似乎沒有聽懂阿蘭薩說的什麼,但她依舊轉過身,朝他點了點頭。
這個瞬間,阿蘭薩卻是感覺有什麼東西在心底滿意開來,令他的雙眼泛起一抹柔軟。
某些方面,阿蘭薩與龍施泰德完全相像,甚至,阿蘭薩比龍施泰德更加堅持。倘若是心中想要堅守的東西,豈止與某些東西敵對,哪怕背叛全世界,他也不會讓她受到絲毫傷害。這就是他的原則。
而為了堅守他的原則,他必須更加強大,於是,為了更加強大,阿蘭薩甚至不惜不擇手段,或者,主動將手中的劍刃,揮向無辜的人。